林娇娇似乎说对了,她对他确实已经改观。而且完全不扭捏,好像她一直都是这样与他相处,并没什么不同。
燕怀舒又想起林娇娇说她和陆向谦的事。她心情这么好的话也是个能把话说开的好机会。他把布匹放到一旁,径自拉过钱宝莱的手让她坐到桌旁,自己跟着坐下来。
钱宝莱被他这么一拉,心中越加奇怪。皱眉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要干什么?”
燕怀舒整理了一下心绪,才开口试探着问:“燕某想问你几件事。”
“这么吞吐不像你的作为。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好。”钱宝莱好笑道。
“……你是否有心上人?”话一出口,还扬着笑脸的钱宝莱僵住了。燕怀舒见她此等反应以为自己说中了,又继续问:“是陆太医吗?他与你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事?”
越听越糊涂。钱宝莱急忙打断燕怀舒越问越奇怪的问题,驳道:“你胡说什么?我再怎么坏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你哪只眼晴看到我与他有私情?”
原本想问清楚的燕怀舒反被钱宝莱连珠炮弹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于是伸手握过钱宝莱的肩膀,用力一紧。钱宝莱吃痛皱起了眉头,话音也随之停下。
燕怀舒柔声道:“燕某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与陆太医两情相悦,燕某不能夺人所好。会找机会与圣上说明,和离后你便能与他长相厮守。”
钱宝莱盯着燕怀舒看了许久。直到燕怀舒的脸快变通红她才移开目光,把手缩回:“先不说我与衡之是不是那种关系。你是圣上派来监视我的,你又说要和离,你觉得圣上会同意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燕某已然知晓你是有原则的人,断不会做叛国谋反之事。圣上安心的话,你也能重获自由,岂不两全其美?”
明面是赞她,可听着实着让她高兴不起来。
她又不是物品,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喔……你决意迎娶林小姐了,所以要与我和离?然后我们各得其所,互不拖欠。”
“燕某不是那个意思……”
钱宝莱截断他的话“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我没有心上人,也不管你为何会觉得我与衡之是那种关系;但我坐得端行得正,你要借此污秽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燕怀舒还未表态,扶玉突然奔进房内喊道:“小姐,绣小姐死了!”
毒妇
扶玉喊完才发现燕怀舒也在。她的脸色一瞬变了,连忙捂住嘴巴眨着眼睛望向钱宝莱和燕怀舒。
钱宝莱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变得更好了:“真是天道好轮回。也怪她不够狠心。要是真害几条人命,该死的就是我了。”
“小姐……”扶玉看了看燕怀舒。示意说将军还在,不要说这些话惹他讨厌。
钱宝莱并不多在意燕怀舒是什么感受,对他说:“你不去看看么?”
钱绣莹与她到底亲生姐妹,为何她还能笑得出来?燕怀舒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在此这之前,燕怀舒更在意钱绣莹的死因。明明还未下判决,且经由钱宝莱伤病一事,他也吩咐过牢头不许再对女子用刑。钱绣莹怎么会忽然死掉?
他问扶玉:“她怎么死的?”
扶玉似乎早想好了答案,他一问就立即作答:“我也不知道,是衙门来人说绣小姐在牢里死了。或许是她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为何挑在这个时候?钱绣莹的死因一定有内情。燕怀舒想到撇清了关系的刘员外。或许是他为了高枕无忧才选择杀人灭口。
这件事要查清楚才好。燕怀舒起身道:“燕某要去衙门一趟。”
扶玉见他很快消失了身影,急忙扯着钱宝莱的衣袖道:“小姐,怎么办?将军如果知道是你害死绣小姐就糟了!”
钱宝莱瞅了眼那粉色的绸缎,慢条斯理道:“慌什么,知道就知道了。没有证据,他还能定我罪不成?”
扶玉是不知道以熏香作引子,补药变□□的巧妙之处。如今听来她才恍然道:“对对,就算将军知道是小姐你下的手,没有证据,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真是除了那张嘴,别的就不行了。”
“小姐,我的力气也很大。”扶玉顿了顿又道:“可小姐,即使没有证据,但将军已经知道你是凶手,你们不就更难相处了?你与他莫非就这样一直攻防猜忌下去么?”
钱宝莱字里行间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不耻我的做法,我也不屑他的为人。我与他本就是不同,怎么可能会彼此理解?别提他了,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回将军府。”
这几日钱宝莱与燕怀舒相处得很好,不能又开始恶化。扶玉本想继续劝说,钱宝莱已经拿着布匹往内室走去。
皇帝不急太监急。扶玉长叹一声,干脆的闭嘴了。这是小姐与将军之间的问题,小姐不上心,她说再多也是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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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莱确实很高明。京兆府尹只查出钱绣莹是中毒身亡,却查不出何人所为。牢狱守卫森严,除了每日给钱绣莹送好肉好菜的扶玉,钱绣莹就没与任何生人接触过。而从扶玉带的食盒下手,却也没发现任何有毒的物什。
钱绣莹谋财害命是一罪,诽谤陷害重臣之妻又是一罪。这两项罪名加起来,按律法罪当处死。扶玉说她畏罪自尽也并非胡编乱造。
既然她已死,这起案件就算是结案了。燕怀舒不能越权继续追查,即使知道钱绣莹的死居然与钱宝莱有关也只能作罢。
钱绣莹最近见的人当中除了扶玉还有一个钱宝莱。她见多识广,确实有办法毒害钱绣莹而不为他人所知。但他人不知她是用何种方式毒害钱绣莹,他却知道。
他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在作为证物的食盒上闻到了一种熏香。他行军时恰巧遇到过有人利用这种香为引子,配合某种药材来作杀人于无形的□□。
入夜后灯火陆续点起,白日府内的喧嚣已然沉寂。钱宝莱临睡前去看钱宝笙,发现他房内仍点着烛灯。他在握着狼毫认真练字。
她轻声步进屋内,把身上的披风盖到钱宝笙身上。钱宝笙过于专注投入,后知后觉钱宝莱进来了。他抬头莫名地喊了一声:“姐姐?”
钱宝莱顺次坐到钱宝笙身边,看着满书案上的宣纸,道:“怎么还未睡?”
钱宝笙眨着又圆又亮的眼睛奶声奶气道:“我这个字怎么都写不好,所以在练习。”
钱宝莱才注意到那些宣纸上写的都是同一个字:“燕字?今日学的是这个么?”
“夫子说燕字的廿北口火皆有其意。若要懂其深义,必先懂其字划。姐夫夫也是燕姓,我得把这个字写得很好看。”
钱宝莱有些吃醋儿。她揉着钱宝笙的小脑袋,瞧着他瘦削却渐有血色的脸轻声道:“来,姐姐教你。”
说着她便握过钱宝笙的手,沾上墨开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写完后,钱宝莱觉得甚是满意。钱宝笙却将纸举到半空歪头歪脑地端详研究了片刻才苦着脸道:“姐姐,你写的比我还丑。”
闻此一言,钱宝莱的自信心瞬间被打压到泥底里。她瞅着那歪七扭八的燕字,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钱宝笙抬手学钱宝莱那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姐姐别难过。姐夫夫的字非常好看,你可以让他教你。”
钱宝莱更加难过了。
俗语有云,白日不说人,入夜不谈鬼。这说曹操,曹操到。燕怀舒神色不佳站在门外,带他过来的扶玉对屋里两个人道:“小姐,将军他……”
钱宝莱瞟了眼燕怀舒问:“是有事找我?”
燕怀舒颔首:“可否借步说话?”
钱宝莱摸摸钱宝笙的脸,道:“你别练得太晚,小心身子。我与将军有话要说,以后再陪你练字。”
钱宝笙应了一声,便见钱宝莱起身和燕怀舒一同向书房走去。钱宝笙眨巴着眼睛问扶玉:“扶玉,姐姐她是不是又与姐夫夫吵架了?”
扶玉实在很感慨。连小少爷都知道钱宝莱和将军关系不好,他们这样形如陌路又是何苦来哉?
“小少爷喜欢将军么?”
“喜欢。”
“那你多在小姐面前帮将军说说好话,指不定小姐就跟将军和好了。”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钱宝笙扬起天真可爱的小脸笑道:“嗯,我一定会多说些。”
钱宝莱点亮书房内的烛火,推开窗户,顺势倚在窗台望向外面。月色朦胧映衬庭院幽深,凉风拂面,带着几分寒意。
燕怀舒立在五尺开外,烛火映入他凌厉鹰眸,挺拔身姿,一室变得逼仄。他单刀直入问:“绣姑娘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钱宝莱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怔了一瞬。她拿捏着系在腰带上的双鱼衔月翠玉,目光仍落在窗外的朦胧月景中:“怪了,绣姐姐不是畏罪自尽的么?”
“燕某已经查到了。”
燕怀舒能查出钱绣莹害她的事,自然也能查出她的所为。即使她所有步骤都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做过的事难免会留下细微破绽。她并未打算隐瞒,所以认了又如何?
“你既已查到,又何需多此一举来问我?”钱宝莱哼笑一声,转过身面向他。
燕怀舒微微蹙眉:“燕某只想知道真相。”
钱宝莱眼波流转,手自翠玉上移开,几步行至燕怀舒跟前。
燕怀舒身材健壮高大,钱宝莱与他站得越近越显得娇小。她凑到燕怀舒颈脖处,半眯着眼睛注视燕怀舒:“你是想我亲口承认,好将我以弑亲之罪捉拿归案?”说完她又顿了顿,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般了然于胸道:“或是你正好借此与我顺利和离,与林小姐双宿双飞?”
燕怀舒猛然紧握过钱宝莱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与她无关。燕某当你是有原则之人,你却又一次颠覆了燕某的看法。面对血亲你难道真没一丝情分么?”
“对伤害自己的人有什么情分可讲?”钱宝莱冷笑着反问道:“她既无情,我又何需有义?我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燕怀舒目光灼灼地凝视钱宝莱愤然决绝的脸面,握着她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再怎么说她已是罪人之身,你又何苦弄脏自己的手?”
“将军你的问题实在可笑。你上阵杀敌会顾念他人性命而手上留情,让自己陷入危难之中么?”
“杀敌与此不可浑为一谈,你莫要强词夺理。”
扶玉和拾珠哄钱宝笙入眠,两人就回偏房休息了。扶玉想起钱宝莱和燕怀舒还在书房谈话,便自作主张热了几个小莱,备了些热酒去书房。
走近书房见里面火光曳曳,还传来了两人的争吵声。扶玉心下一惊,急忙奔至屋门前,在听到里面的话后却怎么都迈不动脚步了。
“强词夺理也好,粗鄙恶毒也罢。对付欺侮我的人,我向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看来是燕某错看你了,果真是最毒妇人心。”燕怀舒像是放弃说服钱宝莱般甩开了她,脸色极其难看的转身离开。
一推开门便见扶玉傻愣在那里,他瞧都没瞧她一眼径自走掉了。虽然没有说话,可扶玉还是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没错。你最好早早看清我的真面目,否则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钱宝莱尖锐的声音从屋里清晰传出,听得扶玉心头一震。
她家小姐真是……继续被将军误会真的好么?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收场?
扶玉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好半天,直至四周的声音归于平静她才狠狠一跺脚去追燕怀舒。
往事
燕怀舒步伐稳健快速,扶玉端着东西追得大气喘喘。追至庭院的水池附近,凉风更凉,月光更柔,路也更长了。
眼见他快要消失在眼前,扶玉急红了眼,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别人,出声喊他:“将军,请留步。”
燕怀舒还在想刚才与钱宝莱的话,并没察觉到扶玉追在自己身后。待听到她的喊声才惊觉自己大意了。他回过身来,扶玉便匆匆行至他的跟前。
“扶玉?”她不服侍在钱社莱身边跑来找他做什么?莫非是钱宝莱将遣她过来?
燕怀舒很快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那个女人性子烈,怎么可能先低头?
扶玉放下装饭菜酒水的篮子,先喘够了气才直起身道:“将军,你莫要生小姐的气,她那些话都是置气之言。”
“……本将军知你护主心切,莫要为她说情了。”扶玉果然是她派来的说客。她是怕他去衙门告发,将她定罪么?
扶玉猛地摇摇头,说:“将军,我不是来为小姐说情的。小姐之所以会那样是情有可原,她只是在逞强罢了。”
事到如今,扶玉觉得自己不把实情说出来,钱宝莱和燕怀舒就会背道而驰,劳燕分飞。
她看得出来燕将军是有心与自家小姐和好,也愿意与她共谐连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有情者成陌路人。不管小姐之后会如何罚她,她都得将实情告诉燕将军。
“本将军不知何事需如此逞强,连血亲的性命都可以罔顾。”
扶玉咬咬牙,才低声道:“将军有所不知。在小姐眼里,这些血亲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
燕怀舒冷哼一声,不打算继续听扶玉为钱宝莱开脱:“你果然是她的贴身丫鬟,连话都一样。”
扶玉眼里盈着晶莹水汽,映着月光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将军知晓曾经他们对小姐做过什么事,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燕怀舒略一愕然。听来好像还是有旧仇?
扶玉生怕燕怀舒不听,也不管他是何反应自顾自继续道:“小姐也曾像那些富家千金般知书达理,端庄贤德。都是因为大太太和其它姨太太还有那些少爷小姐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就连小少爷的病都是他们一手造成。”
燕怀舒没想到所谓的旧仇是与钱府突然变故一事有关。他忤在原地,听着扶玉又悲又恨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