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怀舒疏离恭敬地开口:“请教不敢当。臣知无不言。”
昭月公主目光闪烁地盯着燕怀舒越看越好看的俊脸,脸颊顿时绯红一片。她戴着面纱才不至被燕怀舒看出来:“燕将军对那些刺客作何想法?”
“现下还不知是何人指使,臣也不好说。”
“知道父皇出游之人并不多,本宫只怕这个人是在我们之中。”昭月居高临下的望着燕怀舒,美眸流转,暗含深意。
燕怀舒垂首道:“臣不敢妄自揣测。”
“是不敢,还是不愿意?若是你那夫人所为,你当如何?”
燕怀舒冷冰冰的模样没有丝毫起伏:“内子虽口无遮拦,也爱逞强记仇,但本性为善,断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公主多心了。”
“到底是本宫多心还是燕将军有意包庇?燕将军专情都城第一美人是西屿佳话,莫不是有了新欢就要摒弃旧爱?”
哪怕昭月步步紧逼,大有给钱宝莱安下罪名的坚决,燕怀舒也并未有半分动摇:“公主身份尊贵,臣以为断不会与些市井之徒那般轻易听信传言。公主好生休息,臣先告辞了。”
燕怀舒朝昭月拱手,便掉头不留一丝犹豫的离开。
昭月想挽留燕怀舒,急忙向前走了两步:“本宫唯恐燕将军被人欺骗罢了。”
燕怀舒没有再搭理她,仍是径自走远。
昭月急了,好听的嗓音也提高了几个声调:“不管燕将军如何看待钱小姐,父皇交待你的事但愿你别忘记了。”
燕怀舒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宇成帝的谕旨,他这不正要去找钱宝莱时时刻刻监视她吗?
村落并不大,燕怀舒走了一圈套都没找到钱宝莱,心里莫名腾升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他问了好几个村人才知道钱宝莱去井边打水了。
他又跟着去井边。在那里还是没有钱宝莱的身影。正犯疑惑之际,有个村人知道燕怀舒在找钱宝莱,便跑来告诉他钱宝莱去了河边,还非常贴心说了怎么去河边的路。
燕怀舒来到河边时天色已经很暗,夜霜开始降下,显得更冷了。他在河边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是没见到钱宝莱,担心她遇到什么麻烦事。
循着河边往下游寻去,燕怀舒竟然发现了钱宝莱落在河边的绣鞋。
他将绣鞋拾起,发现绣鞋上沾到了些许血渍。他用手沾了些放到鼻子嗅了嗅,当下脸色就变了。心里那不好的感觉成真,他迅速做出反应,提腿向下游飞奔而去。
全身像被冰层包裹住,没有一处舒适。所有观感仿佛被剥夺,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冰冷。
无意识的瑟瑟发抖的钱宝莱终于清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绿意,还有不时朝前涌上来又退下去的水花。她稍微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有半边身子还泡在河水里。
钱宝莱的视线前移,不远处就是一片山林,而她的所在的是一个在石块间拥挤着生长野草河边。这是哪里?那些杀手呢?
她是成功逃出生天了么?钱宝莱顿时松了口气。可她的情况仍不乐观。
她已经冻得唇色发紫,面色发青。全身力气像被水流抽干了似的,没有一丝力量。左脸的伤口不知多深,已经被水冲干净了血,现在慢慢结成痂。
她快要死了吗?彻底安心之后脑里只不停闪过这个问题。
不,钱宝笙还小,钱府没了她还不能稳住根基。她不能死!就算死也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连是哪里都不知道的这种地方死去。
她绝对要活下来!
钱宝莱想起钱宝笙还有等着她回去的众人,拼尽力气从河里爬到岸上。夜露寒霜不懂怜香惜玉,总是不停的呼啸而过,穿透钱宝莱湿漉漉的衣衫和那仍残留着疼痛的伤口,让她刹那间清醒了许多。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呼出的热气很快消散在空中,光着的脚已经冻得没有任何知觉。钱宝莱觉得此时的自己狼狈至极,比曾经在牢狱里的自己更加狼狈。
果然跟着宇成帝他们出来就没什么好事。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她宁愿多给点钱让他们自生自灭也胜过现在自己遇上的这种处境。
钱宝莱休息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一点体力。冷仍是很冷,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可她能凭着自身的力量站起来了。脚底不知是之前逃跑磨到还是在水里弄到,好几处都起了泡,行走特别艰难。
刚才命悬一线,根本没多想就把绣鞋落在原地,不然现在也不用光脚走了。
钱宝莱想掏手绢出来擦拭一下脚底的水泡,再找东西挑破它,这样才能继续走路。
可在腰间袖里掏了半天,手绢的影子都没见着。钱宝莱慌了,比差点没命的那一刻还慌——这是母亲惟一留下来给她的遗物,绝不能丢了!
正欲回头去找,钱宝莱就听到了山林里有东西直直朝这里奔来的声响。钱宝莱又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很快从半人高的草丛里蹿出一只野兔,她才暗骂自己多疑。
然而她还没骂完,落下去的心又立马提了上来。因为兔子前脚从钱宝莱的身侧跳走,那些黑衣人后脚就跟着从草丛里蹿了出来。
钱宝莱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这些杀手的追击,顿时心生绝望。
“你逃不掉了,乖乖受死吧。”怕拖延下去又给钱宝莱跳河逃生的机会,那些黑衣人话音甫落,便提着刀砍过来。
眼瞧着自己就要命丧黄泉,钱宝莱下意识紧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判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身边突然刮过一阵劲风,接着耳边听到“锵锵锵”几声兵刃相交的响声。
钱宝莱豁然睁开眼睛。郝然发现燕怀舒正手持长剑,身姿飒爽笔挺地落在她面前,将所有攻势都化开了。
钱宝莱的心又狂乱跳动起来,怎么也按压不下去——他来了,他来救她了!!
了悟
燕怀舒试图说服自己。
若林娇娇没有撒谎,那就是钱宝莱搞错了?
可他还特地确认过手绢上绣的桃花丛确实有字,说搞错了也不可能。她如此看重宝贝这条手绢,很难去怀疑她在说谎。
燕怀舒一时之间心绪烦乱,不知怎么去理清事实。
钱宝莱以为他脸色差不是受伤就是饿了的关系,拿过一块架在火堆上的兔肉递到燕怀舒面前:“饿了的话可以吃这个。”
燕怀舒才将目光重新落向钱宝莱身上。是真是假,问林娇娇便知。现下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没事。我不饿,你吃吧。”
钱宝莱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要是伤了哪里可一定要说出来,不能逞强。”
燕怀舒闻言微微一笑,道:“喜欢逞强的人是你才对。”凝视着钱宝莱的脸,燕怀舒又面露难色:“抱香,你的脸……”
钱宝莱垂首吃着手里的烤兔肉,苦笑道:“脸被划一刀总比捅心窝要好得多。”
她向来爱美,左脸那么大的伤口她真的不在意吗?燕怀舒迟疑片刻才继续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你的脸就算痊愈,也会留下伤疤。”
钱宝莱顿住咬合的动作,意外的平静:“你是说我会毁容?”
燕怀舒沉默良久,才无声地点了一下头。
钱宝莱扔下只剩下骨头的棍子,抚上左脸的伤口,静静地,望向燕怀舒。
他剑眉飞扬,鹰眸犀利,面貌威武俊朗,合该是个人见人爱的英雄人物。
她眨了下眼睛,抬手抚上燕怀舒的脸,轻声问:“你会在乎自己的妻子是否美貌么?”
燕怀舒心下蓦地一震,目光紧紧锁住钱宝莱轻柔且苍白的脸。他下意识握住钱宝莱抚在他脸上的手,温言道:“无论容貌美丑与否,皮下三寸皆是白骨,我并不在意。只是……”
女人的脸就是自己的第二条命,她真的丝毫不在意吗?他记得燕雪灵十岁那年因贪玩从假山上摔下来,把右边脸磕破皮都嚷着自己毁容了。在完全复原前都不再到处乱跑,乖乖待在房间里。
连十岁的女娃都知道爱惜容貌,更何况她是这么一个烈性女子。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钱宝莱舒心极了。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描出一圈金边。他还是平常那个冷冰冰的木头脸,没有改变的他才会让她觉得他的话确实没有半分虚假。
“只是什么?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能够保住性命的话,毁就毁了罢。木已成舟,怎么在意都无济于事。”
“抱香……”
钱宝莱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这样的豁达从容,恐怕连男子都自愧不如。
见他似乎还在纠结,钱宝莱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燕怀舒的眉心:“我都不在意,你还念着做什么?”
燕怀舒瞥了她一眼,加了些柴火才叹息道:“你怎么会忽然跑到河边来?若我不来找你,你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燕怀舒忽然将话题转正,神色似乎也变得凶起来。钱宝莱心里委屈又不好说出到河边的原因,才哼哼小声道:“散步消食就走到河边了,谁会知道会被袭击。”
燕怀舒严肃的教诲道:“你太掉以轻心了。明知道随时会有危险你就不该到处乱跑。这次我是恰巧赶到,下次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听着燕怀舒不间断教训人的话,钱宝莱反而笑意盈面。
燕怀舒正教训着她呢,希望她能引以为戒。她却吊儿郎当的态度,燕怀舒不禁黑了脸:“你还笑。可知自己错了?”
钱宝莱拉过燕怀舒的手掰着他修长的手指头。指节和掌上的地方有不少膙子,摸在上面粗糙硌手,可钱宝莱却很喜欢:“你这样才像是原来那个嘴坏的冷面将军。我知错了,你就放我一马吧。这不得了个毁容的教训么?我会长记性的。“
能握剑能绣花的手比她不知强多少,钱宝莱既羡慕又深感庆幸。羡慕他的能干,庆幸他是自己的人。
人的确是个很奇怪的生物。当初弃之如敝履,如今却视若珍宝。无论是牢狱里他的突然出现,还是为她东奔西跑;无论是解她所需,还是她遇险时的从天而降……每一件事他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那都是他的分内之事。
其实他完全可以趁火打劫,或是落井下石,将她这个碍事之人除掉。
而且母亲送她的手绢,也是托他的福才能重新回到自己手里。正因如此,她才真正意识到,或许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甚至是念想。
当初她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只有钱才是最靠得住的东西,现下方知道自己是多么肤浅愚昧。她一直信奉的钱为上没有救到自己的命,反倒是他在一直以命相护。
纵然她冷血无情,阴险狠毒,她又该如何去讨厌眼前这个人?
覆水难收,有了念想,想收心也迟了。甚至不会在乎住在他心里的人并不是自己。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只有她和他两人,便足够了。
钱宝莱还是第一次觉得宇成帝为她与燕怀舒赐婚,是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钱宝莱会这么爽快承认自己的不是,燕怀舒认为她在敷衍他,或是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她掰着自己的手指,一脸可怜求饶的模样,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瞬间燕怀舒以为打哪里跑来只小猫儿,粘着他不放。
他该如何是好?
她是不是被吓坏了,怎么变得与平时不一样?
想到这里,燕怀舒对她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先与亲人骨肉相残,再来受了不少牢狱之苦,现下又差点没命,还毁了容貌。换作一般女子,只怕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而她却顽强的活下来了。性情改变又算得了什么,她不都是一直这么变换着自己的角色过活的么?
她这么乖巧的模样,燕怀舒实在不忍心再责备:“你能长记性便好。只是为什么那些人要杀你?”
燕怀舒说钱宝莱性子烈不是没有根据。她对自己喜欢欣赏的家人朋友可以掏心掏肺,好到没边儿,对自己讨厌憎恨的人却也不会有半分怜悯不忍。
听得重点,钱宝莱瞬间变换成一张气呼呼,恶狠狠的脸来:“我要知道早杀回去了,还坐在这里等天亮不成?既然他们自称杀手,定是有人看我不顺眼,请来杀我的。”
“……看你不顺眼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树大招风,钱宝莱纵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燕怀舒也不相信所有人都对她心服口服。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介女流,踩在那些自诩能言善辩,擅长经商的男子头上,他们又岂能真的服气?
钱宝莱睨了燕怀舒一眼,语气不善道:“这么说来你也看我不顺眼了?”
燕怀舒被呛了一下。他游离着目光,却落到竹枝上的那些衣服上:“你的衣服应该干了,我去拿给你换上。”
她一直用他的外衣遮身也不是办法。夜里一定会更冷,不穿好衣服会生病。
钱宝莱又想起自己已经被他看光的事,脸红了红,脾气也跟着收敛不少。
燕怀舒再添了几把柴火,温度又高涨许多,才起身将钱宝莱的衣物收回送到钱宝莱手里:“你能自己换么?”
钱宝莱点头,燕怀舒才转过头走出去:“换好了叫我。”
原来他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钱宝莱想开后,觉得好笑。身体暖和之后早已经不会发抖,吃了东西力气也恢复不少。钱宝莱穿好衣服,心里顿时起了玩意。
燕怀舒回来后见她确穿戴好,才坐回到她身边,说:“这里路况不明,到处乱走会再很危险。今晚就将就在这里过一夜。你若是不困,就继续说之前的问题。”
钱宝莱故作惊讶:“又要与你同睡一处?”
燕怀舒愣了愣,才指指门口:“我睡那里,你放心好了。”
“可是……我也已经被你看光,没脸活下去了。”钱宝莱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带着微微哭腔道。当然,还不时从手指缝里窥探着燕怀舒的神色。
燕怀舒怔住了,没料到她现在才来秋后算账。一提起这件事,他自然又想到帮她脱衣服时看到的画面。
虽然君子做事坦荡荡,他也是闭上眼才帮她脱去衣衫,但肯定还是会不小心看到一些。说没看到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她这么说来,分明是不相信。
兴许她这个反应才是正常女子会有的反应。空口无凭,没有亲眼见到的事,谁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