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以她一惯的脾气,讨好他时多数是有求于他。她无所要求的对他好,他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居然都成他的常识了。
钱宝莱继续问:“我对你好你就那么不习惯么?”
“……”他该怎么回答?说是的话,似乎会伤人的心;说不是,又有违自己的本心。
见他沉默,钱宝莱嘟了嘟唇,又用力按了一下他的伤口:“就知道你不会说好话。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说些好听的。”
可她故意用力按他的伤口就证明在生气了吧?燕怀舒微不可闻地叹气:“你怎么来了,脸上的伤好些了么?”
她最讨厌燕怀舒这种突然而至的关心,令人防不胜防。人说擅长针线活的人心思都十分细腻,他果然也是如此?
“本来我只想找你闲聊几句。可刚才我听到关于衡之的事,便想尽快回都。”
燕怀舒听钱宝莱忽然提起陆向谦,心中略过一丝不悦。他没有察觉到,心思又转向另一处。
这里是陆向谦的故里,能听到他的事,燕怀舒觉得并不奇怪。只是她为何忽然这么说:“你回去做什么?”
钱宝莱替他涂完药后两眼发亮,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道:“我想让衡之看看小笙的病,说不定他能救小笙。”
燕怀舒穿上衣服,侧过身时恰巧瞧见她此刻的神色。他的心中又猛然一震——她这个模样与那名白衣女子完全重叠在一起。
他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名白衣女子近在他眼前,朝着他明媚的微笑。
手绢一事又重新浮上心头。
他试图不去想,“原来你一直都没请他为小笙诊治过么?”以她和陆向谦的交情,燕怀舒以为她早已经这样做了。
“正所谓那什么,因为太熟反而忽略了?”钱宝莱干笑着解释,完全没注意到燕怀舒正直直望着她,带着几分疑惑。
“圣上那边你要如何说服?”他也认为不可在江南逗留太久,不然谁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若想没有危险,最好的方式还是远离会有危险的地方。
“你都说服不了圣上,我还能如何?我打算跟这边店铺的掌柜打个招呼,你们有何需要尽管去找他们。我就先行回都去找衡之。”
燕怀舒忽然握过钱宝莱的手,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之前才遇到那种事,你的伤也还未好。”
钱宝莱朝他眨了眨眼:“你在关心我吗?”
他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从来没想过她会如何作想。关心她吗?在她眼里或许是这样:“你是我妻子,我所为之事都是丈夫应该做的。”
钱宝莱凑近到他面前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她的脸几乎与自己的脸贴近,燕怀舒被她清透的眼睛盯着,耳根忽然红起来:“我……”
钱宝莱却似乎不大在意他这个答案。没等他说完她便起身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就这么说定了。”说着她就抬脚往外走。
燕怀舒没多细想,下意识伸出手拉住她:“不可,我不同意。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我不会像上次那么凑巧赶到。你得跟着的我,我才放心。”
钱宝莱被忽然拉住,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却意外看到一张平时难得一见的脸—燕怀舒剑眉深锁,眼瞳紧缩,似乎很紧张很在意的模样。
真是的!他这个样子让钱宝莱如何再说些坚持回都城的话?
她其实,果然也不舍得跟燕怀舒分开呢。
“……瞧你,依你还不成么?快放手。”
燕怀舒惊觉失态,连忙才松手,跟着起身道:“我有些担心圣上他们,一起去找他们吧。”
钱宝莱笑了笑,轻轻点头:“好。”
钱宝莱没想到的是,都城里的陆向谦会和钱宝笙突然遇上了。
表演
和煦的阳光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为寒冷的冬日增加了几分暖意。陆向谦穿着月白长袍,身上系一件湖蓝色木槿花纹披风站在曲桥上,盯着池面那些随着寒风微微晃动的荷叶看得出神。
钱宝莱和宇成帝去江南已经过了好些天,不知道她如何了。再细想下去,她竟如此见外,连随行下江南都不与他说一句。若不是宫里有传言,他还不知道有那么回事。
忽然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陆向谦回过神,往那声源望过去。就在学堂后面的院落里有小孩子在你追我赶,不时发出欢快的嘻笑声。
苏玉轩则坐到凉亭里拿着戒尺在旁看顾。
陆向谦在余里私塾住了那么久,没怎么见过苏玉轩的学生。不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院落里,陆向谦便缓步走过去。
那些孩童分成几组,占了院落的四面八方,正在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大家都玩得入迷,连陆向谦什么时候走来凉亭这边都不知道。
其中一组离凉亭的地方很近。老鹰一下换了方向捕捉小鸡,母鸡及时挡下,小鸡队伍跟着换方向躲闪。最后一个孩子没注意到往这里来的陆向谦,一下撞到了他的身上。
“扑通”一声他的手就松开了前面一个孩子的衣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概是屁股疼,他哇的一声哭起来。那些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见状也停了下来,看向陆向谦。
陆向谦连忙弯身抚上那孩子的脑袋,柔声道:“别哭别哭,快起来。”
苏玉轩严肃道:“宝笙,是你先撞到人,故这是你的不对。”
钱宝笙边擦眼泪边站起身。他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收回去。冬日的风很冷,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他眨着晶亮的眼睛,奶声奶气道:“陆太医,对不起。”
陆向谦瞬间怔在那里。他瞧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脸色却苍白的钱宝笙,还有他瘦小的身躯,真与钱宝莱有几分相似。
之前在钱府见过他,没想到在这里又会遇上。而且他居然还知道喊他陆太医,真是不可思议。
陆向谦替他擦掉还挂着眼睫上的泪珠,微笑道:“没关系,你有哪里疼吗?”
钱宝笙猛然抬抬头:“姐夫夫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跌倒了就站起来。我不哭,也不疼了。”
“是吗?那你真是个坚强懂事的小男子汉。”陆向谦闻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又酸又涩。他苦笑着夸赞道。
“姐姐也常说我懂事。”被夸赞了,钱宝笙自是开心,眯着眼灿烂地笑着说。
苏玉轩开口:“好了,去玩吧。小心些别又伤着了。”想想钱宝莱那脾气,钱宝笙要是在他这受了伤,她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
钱宝笙应声,转过身就又和那些张着好奇的眼睛望着陆向谦又不敢擅自过来的孩子们继续玩耍。
孩子玩性大,很快对陆向谦不感兴趣,又沉浸在享受游戏的快乐之中。
陆向谦走近苏玉轩,坐到一块石椅上:“你怎么让他们到这边玩了?”
苏玉轩坐得端正,目光落在那些孩童身上:“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纵然满腹经纶,没有强健的体魄支撑,又怎么能为国家社稷出力?”
陆向谦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是在躲着燕小姐。”
苏玉轩的脸色僵了一下。他微微垂下眼帘,将戒尺放到石桌上道:“小姑娘心性,总有一天厌倦的。”
陆向谦道:“能天天过来学堂找你,哪怕你不搭理她,她也会在学堂外候着。其实这样也十分令人动容了。夷仙到底为何如此抗拒她?”
“……应付不来。”
“呵,天下竟能有夷仙应付不来了的人。”
“我也不擅长应付钱小姐。”苏玉轩忽然道。
陆向谦神色一凛。
“衡之,已经发生了许多事,你也看出钱小姐并非你想像中那么简单。你又何必非要一头栽进去趟那浑水?”
陆向谦摇摇头,叹气道:“夷仙,她也并非自愿卷进纷争之中。若我不跟着她,我担心她会出事。再说,即使我没有那个意思,也在不知不觉间卷进了这看不见的争斗中。”
苏玉轩不语。是啊,现下再继续劝说也无益了。他们都已经卷入到朝廷里那看不见的旋涡当中。
只是陆向谦还涉足不深,应是可以及时抽身,远离那些是是非非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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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莱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后背堆起了鸡皮疙瘩。她觉得莫名非常,皱眉细想又想不出什么。倒是左脸上的痛感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你轻点。”
正替她解开纱布的燕怀舒木无表情道:“抱歉。”
他们一行人总算平安到了江南。宇成帝抑制不住自己赏景的心情,带着宇文清晖他们还有昭月公主一同到西湖边游玩。他也邀了燕怀舒一同陪行,只是钱宝莱左脸的伤口突然化脓,他不得不先留下来替她处理好伤口。
钱宝莱苦着脸道:“这脸是真的要不得了,回去又得被扶玉烦。”
燕怀舒解下所有纱布,端详着她伤口化脓的状况。幸好并不严重,涂些药就会好转。他转身去取药,接口道:“她也是忠心护主。”
“她那张嘴不给我惹祸添麻烦,我就谢谢她了。”
燕怀舒坐到她身边为她涂药,神色专注认真,钱宝莱瞧着好笑。又问:“你背上的伤可还好?”
“不过是小伤,无碍。”
“对了,你有问圣上打算在江南逗留多久?我也好安排店铺收账的事宜。”
“帮你涂了药就去与他们会合,到时再说。”
钱宝莱终于安安静静让他帮自己涂药。包扎好伤口,燕怀舒便和她一起出客栈去找宇成帝他们。
江南西湖的冬天确实没什么好看好玩,但也很热闹。正是早间最热闹的赶集时间,沿路叫喝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走街串巷的叫卖郎。
钱宝莱包扎着伤口那么显眼的模样在人潮之中也像沧海一栗,完全不引人注目。反观是高大健壮的燕怀舒更吸引人。
他的身材高大,长得又好看,威武与英气并存。特别是走路生风,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样子,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魄力了。
钱宝莱和他一起走在喧闹的市集,免不了与人磕磕撞撞。好几次钱宝莱差点被冲离出燕怀舒身边。
燕怀舒见状,让钱宝莱扯住自己的袍角,免得走丢了。钱宝莱却不喜欢,她直接去握住燕怀舒的手。燕怀舒低声一笑,“握紧我,不要走丢了。”
钱宝莱不服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有时比那三岁小孩还不如。”他一针见血道。钱宝莱正想反驳,却穿过层层人群看到远处的昭月戴粉色的面纱,穿一身粉色华裙与浅蓝披风站在那里,凶狠地瞪向她。
那副模样,钱宝莱忽然想到了母夜叉三个字。被一个女人大老远这么瞪着,钱福莱不自在得都不愿反驳燕怀舒的话了。
燕怀舒似乎也看到了昭月,牵着她一起朝昭月走去。
昭月与宇文清晖他们这些皇族中人天生贵气,即使淹没在喧嚣的人群中也能一眼找到。
昭月附近旁边围满了人,燕怀舒和钱宝莱走近后还听到人群里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
昭月的目光又变得温和,黄莺般的声音响起:“父亲他正等着你们呢。”
“这是做什么,怎么围满了人?”钱宝莱好奇道。
宇文星渊和宇文清晖也在附近。听到钱宝莱提问,宇文清晖答曰:“听说是高丽来的艺人。什么胸口碎大石,吞剑都在表演。”
宇成帝正看得入神,连燕怀舒什么时候走到身边都不知道:“老爷,此处人多,你要小心点。”
听到燕怀舒的声音,宇成帝敷衍得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其中一个卖艺人道:“可惜将军你来得太迟,不然你还可见识见识那个大汉吞剑的表演了。”
钱宝莱跟着挤进人群里张望。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人被围在人群当中,有两个大汉正拿着斧头和戟枪在打斗,赢得了观众诸多的拍掌喝彩声。
接着出场的是位戴着脚镣手镣,全身被捆绑的年轻姑娘。她脖子上戴着如意锁,穿着奇怪的衣裙,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脚。
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和鼻子的轮廓很深,非常有异乡人的特色。她的唇角还长着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妩媚。
然而她的神情却很畏缩恐惧,走路极为缓慢。脚镣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窸窣声,她茫然无措地环视着周围的人群,泪眼婆娑。众人都被她这副模样吸引了视线,纷纷猜测接下来她要表演些什么。
钱宝莱瞧见她在这么冷的天里竟然光着脚,还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不禁觉得可怜。
宇成帝刚才指给燕怀舒看的彪形大汉这时站出来,朝四周拱了拱手,将捆住那年轻姑娘身上的绳索一拉,将她拉到身边,大声道:“这位姑娘父母双亡却无钱下葬,我们见她可怜便将她买下。如今各位看客若是喜欢,可以将她买回去。只要五百两,她就是你的了。”
此声一落,周围的人群开始轰动,叫着要买下她的声音不时响起。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贩卖人口,简直胆大包天。昭月欲上前怒斥,话还未出口,一个端着盘子来要赏银的高丽男子已经靠了过来:“各们看客,有钱赏个钱场,没钱赏个人场。”
昭月只得掏出一绽银子丢到盘子里。他跟着走到宇成帝的面前。
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年轻姑娘的身上,没有注意到他忽然从盘子底下抽出一把匕首快速朝宇成帝的心窝刺去。
丽人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人群突然混乱,四下散开惊恐逃窜。
宇成帝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匕首朝自己的心窝刺来,眼见就要尘埃落定。突然一道劲风从面门袭过,只听见“当”一声,那把匕首从宇成帝眼前弹开,掉在地上,很快被逃窜的人群踩到不知哪儿去了。
燕怀舒右手背被划出一道伤口,血滴答地掉出来,流个不停。他很快用左手弹开那把匕首,运气到掌心之中,劲道一开朝那个男子胸口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