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问之下才知云珍竟也是高丽刺客,不过目标是燕怀舒。
宇文清晖不愧是在官场和宫中混的主,很快明白云珍假装弱小接近他们,吸引燕怀舒注意的技俩。
他憋笑道:“真是艳福不浅啊,燕将军。”
燕怀舒冷着脸不理他。
倒是也跟着来的宇文星渊会说话:“高丽人应该没那么深的心计懂这些技俩,只怕背后有人出谋划策。”
云珍被绑在中间,路人偶尔会向他们一行人注目,好奇她做了什么事才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云珍听着他们的话,嗤之以鼻,想要回口,却被布团塞着嘴,半句话都说不得。
而这布团是钱宝莱塞进她嘴里的。
钱宝莱本无心这样对待她,只是她一路说着难听的话,又吹棒自己的国家,甚至升级到了国力和财力之间的对比。这让向来以财力雄厚著称的钱宝莱忍无可忍,故她才采取了行动。
云珍一路哼哼叽叽被带到了官府。
王知县听人禀报说燕大将军来了,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从床上爬下来去迎燕怀舒。
甫一见面,发现燕怀舒身边还多了两个身穿华贵,看起来身份不凡的男人,他正要指教,燕怀舒却扬手道:“王知县,不知昨日送来的刺客可有招供?”
昨日自燕怀舒走后,王知县亲自去牢里审问了刺客。哪里想到那高丽刺客的嘴比石头还硬,撬都撬不开。没得法子,只得用点刑了。更让王知县想不到的是,这些刺客都是受过训练的死士,没那么容易屈服。起初只是鞭刑,后面没成效,王知县只好让牢头将能用的刑罚都用上了。
然而有的刑罚过于残忍,王知县看不下去,只交待了牢头一句务必让其招供就回来了。这一大清早还没报告来说刺客的事,他哪里知晓招供了没有?
燕怀舒一问起,王知县的冷汗就从额边流到了后背:“这……这……下官还在审问中……将军请放心,各位只消在厅里稍坐片刻就会有结果。”
燕怀舒颔首,将云珍推至王知县面前:“正好这里也有其同党,一并交给你了,王知县。”
王知县瞧了眼云珍,心下奇道,这位女子似乎是昨日与钱宝莱一同来官府的人,怎么转眼就变成刺客了?
奇怪是奇怪,他当然不可能问燕怀舒。他频频点头诚惶诚恐道:“下官定不负将军厚望。”
宇文清晖忽然道:“能否请王知县带我们走一趟牢里?速战速决才能令人真正安心。”
王知县犹豫迟疑地望向燕怀舒,似乎在等燕怀舒的批示。燕怀舒巍然不动,冷冷道:“也好,王知县带路吧。”
燕怀舒都同意了,看来这两位身段不凡的男子定是不可得罪的大人物。王知县更是毕恭毕敬,急忙道:“是是是,各位请随下官来。”
钱宝莱对牢狱可没什么好印象。再一次走进同样的环境,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
不管哪里的牢狱都是一样的阴暗沉闷,墙上照明的火把明明灭灭,映入把守在牢里的狱卒身上,显得渗人又可怕。
腐臭与血腥的气味呛入鼻腔,斑驳的青石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路向内蜿蜒,耳边有着不绝于耳的呼喊痛叫声。钱宝莱不禁头皮发麻,两脚打颤。
反观宇文清晖和宇文星渊,两个人神情没什么变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王知县吩咐狱卒将燕怀舒等人带到行刑的地方。
才一靠近,浓烈的血腥与各种杂味混在一起,让人闻到都忍不住呕吐。被带来的云珍一眼便看到绑在柱子上,衣不蔽体的同伙。他此时低垂着脑袋,披头散发,全身体无完肤,看来奄奄一息的模样。
云珍眼中不禁盈出痛苦屈辱的泪水。
王知县问牢头:“他有否招供?”
长得粗壮的中年牢头回道:“大人,这蛮夷子嘴硬得很,招都快没了,愣是个屁都不放。”
王知县老脸一红,低声骂了句:“粗鄙之极。”
转头又担心燕怀舒会降罪。昨日他信誓旦旦说能让刺客招供,今日却没能兑现承诺,能不担忧头上的乌纱帽么?
“燕将军……”王知县扭曲着脸,想要博得燕怀舒的谅解,宇文星渊便道:“看来六皇兄有用武之地了。”
宇文星渊跟来无非想确认高丽刺客是否会招供。如今看来,宇文清晖是将麻烦引上身了。他且看看宇文清晖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即使待在牢狱这种四处不透风,阴冷渗人的地方,宇文清晖仍是一派悠闲潇洒的模样。他将玳瑁折扇抵在下巴,似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便道:“十弟此话言重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王知县一听他们二人的互称,登时脚软了。连燕将军都要给面子的除了皇族还能有哪些人?他真是眼拙啊,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谄媚一番,也好在他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燕怀舒与宇文清晖多年好友,岂不知他想做什么?他上前将云珍推至那个高丽男子身边,拔开塞住她嘴巴的布团,在她耳边沉着无情的嗓音道:“看到他的下场了吗?若想免受皮肉之苦,劝你还是从实招来。”
云珍哽咽着声音,语气铮铮道:“你们西屿人卑鄙无耻!想要屈打成招简直痴心妄想!我们绝不会屈服。”
燕怀舒阴沉着脸,眸子闪烁着寒光,他毫无半点怜悯,抬手掐住了云珍的脖子用力一紧:“莫非你们以为不会对你们用刑么?刺客可不在西屿律例保护的范畴之内。”
云珍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成王败寇我认了。只是没能杀死你是我一生最大的败笔,也是高丽最大的遗憾。”
似乎听到云珍的声音,那个高丽男子微微抬起头望了过来。苍白无血色的脸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云珍说,可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燕怀舒勾唇冷冷一笑:“这就是你们的遗言?”
钱宝莱感到些微吃惊。燕怀舒的那种模样她从未见过,宛如从地狱深渊而来的恶鬼,令人恐惧。
他一向冷言冷语,有时也温柔可嘉,却从未露出过那么不近人情,残忍冷酷的模样。钱宝莱下意识打个了冷颤,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实在是他对她太过放纵,让她忘记了他原是个对敌人从不手软的铁血将军。
宇文星洲倒想看看宇文清晖是怎么个动动嘴皮法,站在一边等下文。
宇文清晖终于又再次开口:“燕将军,别这么无情。好歹是个漂亮姑娘。”
燕怀舒背过脸,“可惜找错了对手。”
宇文清晖注视着云珍一眼,微笑道:“忠君为国,姑娘能有如此气魄也是个巾帼英雄。只是姑娘为君主效命,又何曾想过一旦失手,也会功败垂成,丢了性命?”
“为国献身,死而无憾。”
“喔?你们倒是大义的很。可惜早有人出卖了你们,不日燕将军便会率军攻打高丽。本是相安无事,高丽却妄想以卵击石,只能自食其果了。唉。”
高丽男子和云珍同时愣住。
宇文清晖继续轻笑道:“你们以为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不能奈何你们?你们好好想想,怂勇你们来行刺燕将军最大的得益人是谁?是你们区区高丽小国吗?高丽国君怕是也被骗了,以为凭杀个人就能吞并西屿。现在事迹败露,与你们合作之人自会想尽办法将功补过。到时会怎么对待你们,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
“你什么意思?”云珍提声问。
宇文清晖笑而不语。
云珍和那个高丽男子同时呆住了。他们能这么断然的说出大概事实,是否真如他所说,他们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现在不仅没能将燕怀舒杀死,还让高丽陷入危难之中。而这一切其实都是那个人的计划……
云珍陷入混乱之中:“不可能……他明明说过只要杀了燕怀舒,进军西屿就容易多了。他也会帮我们……只要我们将西屿皇位让给他……”
燕怀舒挑眉,声音带着比冬日还冷的寒意:“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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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珍他们口中探听到幕后主谋,燕怀舒总算能向宇成帝交待了。
当宇成帝听到燕怀舒说出的名字后,大发雷霆,把客栈里的茶杯都打碎了好几个。然后就怒不可遏的吩咐燕怀舒准备回都事宜,他要兴师问罪。
钱宝莱其实到燕怀舒回屋收拾细软时都没想明白,幕后主使到底是怎么就被供出来了?
燕怀舒说云珍和那个高丽男子是死士,不怕行刑也不怕死。但宇文清晖不过说几句话他们竟然就招了。
她左思右想还是一头雾水,干脆问燕怀舒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燕怀舒边收拾东西边回答:“他们能如此大胆前来行刺,没人照应又怎么会知晓我们的行踪?我们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被出卖罢了。”
“也就是说你们在挑拨离间,分化同盟关系,让他们不打自招?”
“没错。其实也是赌了一把,还好赌赢了。”
钱宝莱坐在方桌边支着下巴看燕怀舒忙来忙去:“终于是要回都了……啊!”她惊叫一声,霍然站起身来。
燕怀舒顿住手望住她:“怎么?”
“我还有好些账没收呢。不行,我得去把账都收回来。”钱宝莱说完就急匆匆出门,完全不给燕怀舒喊住她的机会。
眨眼间她就不见身影了,燕怀舒叹气:“罢了,我去帮她收拾吧。”
秘密
回都的路上比想像得要顺利许多,不出八天就已经到了粤洲。昭月又念起粤橘的甘美滋味,思忖着宇成帝在气头上肯定不会记得,便趁着休憇时对燕怀舒提了此事。公主既然开了金口,燕怀舒自然得照办。
他吩咐其中一个暗卫去买粤橘,便继续劝宇成帝不要只顾着生气,先得好好想想怎么安排才不被他人发现宇成帝离都还遇到过刺客。
况且宇成帝一旦失了理智作出错误的举动的话,不仅引人诟病,而且还有可能放跑其它与此事相关的人。
现在朝中局势尚不明朗,除却宇文清晖和宇文星渊两派,还有其它皇子也觊觎着东宫之位甚至是……
人若在气头上,却什么道理都行不通。宇成帝会不清楚燕怀舒所言吗?他心里清楚明白得紧,又有什么用?还是咽不下心里的那口子气。
宫里的事自有宫里的人烦,钱宝莱自己则在屋子里查看伤口。化脓的地方也已经结痂,长长的刀痕盘蛇在左脸,让她秀丽的容貌如鬼魅般丑陋狰狞。
铜镜里的人微微蹙眉,忽然抬手捉到铜镜边沿将镜面扣倒。钱宝莱起身来回转了两圈,心情突地低沉下去。
她之前说得淡然自若,仿佛并不在乎容貌被毁,可那是当着燕怀舒的面不能示弱。身为女子,又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如今变成这副鬼模样,她多多少少会心情沮丧。
这样可不行。
钱宝莱走至塌边翻出自己包袱里的几本账簿坐到桌边看——只有满满当当的银子才能慰藉自己烦闷的心情。
今年收入似乎比往年好,钱宝莱越往下翻嘴角上扬的弧度便越弯。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声,钱宝莱朝窗外望去,见天色已经暗下来,才想可能是客栈小二来送膳食了。
她起身开门,万没想到门外的人竟然是宇文清晖。
钱宝莱在心里暗忖,宇文清晖主动找她真是件稀奇事。她很快堆起惯常的笑意,道:“贤王殿下?”
宇文清晖一身深紫古香缎锦袍,云鬓用玉簪简单挽起,一如她与他初见时的装扮。他握着玳瑁折扇,玉树临风地站在她的屋门前,唇角微微扬起,温和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钱宝莱脸上的纱布被拆下,一道长长的红痕触目惊心地盘踞在钱宝莱脸上,实在非常令人惋惜。宇文清晖心下叹气,却还是一副闲散的温和模样:“燕夫人,能否叨扰片刻?”
钱宝莱心里虽存疑,左右却是不能得罪这么个天潢贵胄。她仍是笑意盈盈,非常客气:“殿下哪里的话。”说完,侧过身让出一条道作势迎他。
宇文清晖也不避讳,潇洒自如的迈进了钱宝莱的客房。
孤男寡女还是应避避嫌,钱宝莱没有关门,回身跟在他后面:“不知殿下找臣妇是有何指教?”
宇文清晖并没有作客的自觉,径自往感兴趣的地方走去。他似乎发现了桌面上钱宝莱的账簿:“燕夫人这是在看什么?”
他正欲拿起账簿,钱宝莱急忙上去抢夺过来:“殿下,这是臣妇营生的重要家当,即便是你也不能随便翻看。”
宇成清晖闻言倒也不恼,巡视了屋内一眼,便一屁股坐下,对钱宝莱笑的和蔼可亲:“燕夫人,坐。”
钱宝莱不明所以的坐下,便听到宇文清晖说:“明日就该回到都城了。到时父皇势必会兴师问罪,本王想请你帮个忙。”
钱宝莱受宠若惊般瞪大了眼睛:“殿下抬爱。臣妇何德何能,不知有什么忙可以帮得上?”
“燕夫人也知晓是何人谋害父皇。本王不愿父子相残,故想请你向父皇进言劝说。”
钱宝莱很快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摇晃着头,“殿下仁心,臣妇佩服。只是臣妇区区一介商户,连九品官员都称不上,有何能耐劝圣上?殿下太高估臣妇了。”
他想得倒美。她要是去劝了宇成帝,还在气头上的宇成帝会不会听得进去是一回事,万一他因此认定她与那个什么五皇子是一伙的,她也难逃一死。这个宇文清晖安的什么心?
“燕夫人对西屿有功,父皇总也会给几分薄面。这事若本王出马,父皇不一定听得进去。反倒是局外人,又经历过同样遭遇的夫人你最合适。”
既然他这么说,钱宝莱也不跟他拐弯抹角,装什么客气了:“贤王殿下,此事请容臣妇拒绝。且不说臣妇与此事毫无关系,单单是臣妇受到牵连,害得皮相尽毁,臣妇就不会为那什么劳子的五皇子求情。”
宇文清晖有一瞬间愣住了。刚才她说什么?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钱宝莱向来说话都客气有分寸,至于是否发自内心就不得而知了。但她应该知道即使不愿意也该委婉的提出,而不是如此不留情面的断然拒绝。
她难道不怕他治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