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晖脸上的笑容渐消,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夫人遭此横祸确是尔等之故,本王也无话可说。若你要怪责,本王定不会降罪于你。”
钱宝莱也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来:“殿下此话是怪臣妇不识好歹?殿下说是不降罪,其实已记在心里,不知何时就会来翻旧账。容貌毁也毁了罢,毕竟臣妇已嫁作人妇。但若是换成了那些深闺女子,怕不是要寻死觅活?”
她句句铿锵,说得情真意切,似乎真是那么回事般。就连宇文清晖听着听着都产生一种千错万错都是他错的错觉。
宇文清晖正待开口,却见钱宝莱丑陋的脸上已经转换上一副幽怨的表情。他稍稍一顿,才记起他收集来关于钱宝莱的情报。
她不正是擅长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么?
果真是个有趣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换一种做法:“本王在燕夫人心中竟是那般形象,本王甚是心痛。”
“……”居然比她还会演?她就不明白了,宇文清晖怎么不到宇成帝面前这样演着让他放过五皇子,还非要拉她出什么头?
她更加不理解,宇文清晖为什么要替那五皇子求情?钱宝莱忽然惊恐得盯住他:“贤王殿下为五皇子求情并非怕父子相残,而是另有所图吧?”
钱宝莱的思维跳脱得很是活跃。明明他们现在说的并不是他个人的事,她怎么联想到那上面去的?不过她倒说中了:“夫人该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太聪明了也不是件好事。”
“殿下有求于臣妇,难道不该坦诚相待?即便要臣妇去死,臣妇也得死个明白。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么,贤王殿下?”她斜着眼看向宇文清晖,完全没有初见时那般温婉贤淑。
宇文清晖被钱宝莱这天不怕地不怕,连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的样子逗乐了。他笑道:“夫人言之有理,倒是本王冒进了。不过若是夫人肯帮本王这个忙,本王就告诉你一个飞衍的秘密。”
钱宝莱本想看看宇文清晖还有什么招儿使出来。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什么被降罪,他们还欠着她诸多人情,不怕被天下人语诟的话,他倒是试试动她一动。
没想到人家完全没上她这激将法的当,还拿燕怀舒的秘密作条件。钱宝莱明显是动摇了一下,可她当然不能那么轻易就被他收买:“贤王殿下这是要出卖兄弟?况且臣妇对他的秘密不感兴趣。”
她嫁给燕怀舒也不少日子了,对他和宇文清晖的关系自然也知道一二。燕怀舒有时还会与他去外面小斟一杯,至于去哪里喝她就不得而知了。以宇文清晖这么轻浮风流的性子来看,估摸是去些风尘之地。
宇文清晖顿了顿,才长叹一声,深感惋惜:“夫人既如此坚决,本王也不便勉强。只好厚着脸皮去求七皇妹了。她的话父皇应该也会听上一两句。”
“用我夫君的秘密作交换?”钱宝莱不悦的反问。
宇文清晖起身,略微勾唇,受教道:“夫人说得对,有求于人总不能光动嘴皮。”
钱宝莱截住宇文清晖往外走的身形:“等等。殿下已说到这个份上,臣妇也不能没有表示。臣妇愿意帮这个忙。”
与其被昭月知晓燕怀舒的秘密,还不如自己知道?至少她还是燕怀舒的妻子,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可昭月跟燕怀舒什么关系都没有,被她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还不晓得她会想些什么法子威胁甚至胁迫燕怀舒。
宇文清晖好像也知道昭月对燕怀舒是什么想法,不然也不会拿这事来激她。
果真人不可貌相。他明明一副游手好闲,平时没做过什么正经事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能看透许多事。
她之前觉得不要与宇文清晖有过多来往还真是极正确的判断。
宇文清晖一副得逞了的表情。他笑得倜傥:“本王就知燕夫人你定会改变主意。”
钱宝莱僵着脸笑得牵强。
将宇文清晖送至门外,她恨不得立马关门时他又突然回过身道:“燕夫人留步,本王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怕她反悔?钱宝莱假意笑得灿烂:“臣妇尽力而为。”
燕怀舒劝宇成帝无效,回房的时候忽然就想去看看钱宝莱。从进了客栈之后她都没露过脸,不知是不是担心回都之后怎么向钱宝笙解释脸上的伤。
这头才行至廊道,那头就见宇文清晖从钱宝莱的房里走出来了。他忽然回头,不知与钱宝莱说了什么,钱宝莱笑得很灿烂。
这一路他们并没有过多接触,平日往来也甚疏,如今会走到一起真是难得一见。
宇文清晖突地抬手抚上钱宝莱左脸的那道伤疤:“确是可惜了。”
不止看到的燕怀舒愣住了,被忽然摸脸的钱宝莱也僵住了。
他这是干什么?钱宝莱曈孔放大,一副莫名其妙又惊讶至极的模样,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宇文清晖很快收回手,干咳两声说了句抱歉便朝另一头走掉。
钱宝莱仍然呆愣在那里。她这是被……轻薄了?
燕怀舒心里突然觉得不大舒坦。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心头,令他感到烦闷。最终,他转过身直接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求情
钱宝莱是答应帮宇文清晖向宇成帝求情,可是这一路下来,与昭月还有宇文星渊他们同行同食,太突兀的提出也会令人起疑。
幸好昭月深知宇成帝喜好。在粤洲买的粤橘终于派上了用场。
将近回都的路程通畅无阻。天气尚佳,寒风虽不减寒意,但有暖阳映照,令人的心情也好起来。
宇成帝仍在生气,但已经会接过昭月递来的橘子食用了。坐在他身边的昭月看着他花白的胡子,才轻轻叹息一声,道:“父皇,你已经气了那么多天,何不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心疼的除了母后,还有儿臣。五皇兄以下犯上,回去按律例处置便是。又何必为他这种连亲生父亲都敢下毒手的人伤神?”
宇文星渊接口:“六皇姐说得对,您的龙体要紧。”
宇成帝没有回答他们的话,一张老脸仍是怒气难消的样子。
啧啧啧,钱宝莱暗自咋舌——这些皇族真是够冷血,对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没半点怜悯之心。也难怪,毕竟不是同一个母亲,又生在深宫之中。那些感情恐怕早就随风飘散了。
就连钱府以前也是如此,更何况他们还贵为皇族后裔。不过谈及此事,她也正好借机求情。
钱宝莱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向脸色不佳的宇成帝:“臣妇有话,不知可讲不可讲?”
宇成帝微微抬头望向她:“燕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钱宝莱颔首表示感谢,“臣妇斗胆向五皇子求情。圣上如此气愤其实并非因为他竟敢用剑指向生父,您真正痛心的是他为了权利地位而罔顾伦常,不顾父子情谊。”
宇成帝还在记恨五皇子,钱宝莱居然帮他求情,甚至还敢擅自揣测圣意,她是活腻了吗?昭月冷哼一声,也不言语,挑起黛眉斜睨着钱宝莱,想看看宇成帝怎么整治她。
宇成帝一气之下若能将她与五皇子当成同党一并论罪处死,那就再好不过了。
宇成帝闻言果然黑着一张脸,声音变得阴晦不明:“燕夫人何意?”
“身为子女却向父母刀剑相向固然罪大恶极。可圣上有否想过,若然你真治了他的罪,那与他又有何区别?不也一样不近人情,没半点亲情可讲?”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父子亲情前面还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之说。不以治国何以治家?父皇即便不忍也绝不能轻易放过五皇兄。”钱宝莱有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宇成帝或许会被她说服。宇文星渊不能任她说下去,五皇兄这棵棋子务必要彻底舍去。
钱宝莱就猜到会有这么个程咬金出来与她对着干。她以为会是那个把她当成眼中钉,心中刺的昭月,万没想到会是宇文星渊。
听说他向来与昭月交好,与昭月站同一阵线倒也不稀奇。
这个时候她还是明智的朝宇文清晖瞥了过去——她已经兑现与他的约定向宇成帝求情,至于宇成帝是否会点头就不在她管辖之内了。
宇文清晖神清气爽,对钱宝莱投来的目光完全没当一回事。他将玳瑁折扇往手心一敲,道:“五皇兄向父皇挥剑,确是罪不可恕。可父皇仔细想想,五皇兄乃慧妃娘娘之子,你又如何忍心让她承受失子之痛?”
宇成帝闻言脸色又顿时一变。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受的事。
宇成帝年轻时,常常伴在他身边的不是成颐皇后,而是将门出生的慧妃。那时西屿仍常年饱受战乱之苦,宇成帝带领军队东征西讨,慧妃则作为他的左右手时常陪伴在他身旁。她为西屿取得诸多胜利也奉献过不少力量。
西屿局势稳定,天下太平之际,慧妃却因经年累月的奔波劳累而病倒。御医为其诊治,断言其因体虚之故,可能不能怀上子嗣了。宇成帝心下愧疚,特地为她建造一座行宫让她安心休养,每日还会到行宫一趟陪她。
宇成帝对慧妃的恩宠让后宫其它嫔妃都艳羡不已,就是以成颐皇后的身份也只能退居其二。
慧妃感恩宇成帝能如此情深意重,偏是拖着病弱之躯奇迹般怀上了龙嗣。生下五皇子后她昏迷了好几天,又发着高烧,奄奄一息着差点一命呜呼。幸好命硬,堪堪从鬼门关跨了过来。
宇成帝对五皇子的出生并不喜欢。他的出生差点害死自己最宠爱的慧妃,这让宇成帝很介怀。
他虽不喜欢五皇子,可到底是慧妃拼上性命才出世的孩子。宇成帝不看在他是自己骨肉的份上,也要看在慧妃的面子上。
奇迹不会出现两次。自那以后,慧妃是彻底不能生育了。换句话说如果宇成帝处死五皇子,无法再生育慧妃的该何以为继?再者如果处死五皇子的话,有可能会牵连到其它人,慧妃肯定首当其冲。
近几年宇成帝的脑疾越来越严重,不似从前那般经常到慧妃的行宫走动。宇成星渊就忘记了慧妃在宇成帝心中的分量。
宇成帝固然疼爱嫡公主的昭月,也疼爱为人处事深得他心的宇文清晖,可论地位,谁都无法取代慧妃。
看宇成帝现在的神色就能知道。
不等宇成帝表态,宇文清晖继续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西屿能□□立国,陪父皇披甲上阵杀敌的慧妃娘娘功不可没。慧妃娘娘赤子之心,断不会纵顾私情。如若慧妃娘娘知道五皇兄勾结外敌弑父篡位,即便她不舍失子,也会让父皇您禀公处理。父皇该知慧妃娘娘就是那样一个人。燕夫人说得对,儿臣恳请父皇三思。五皇兄的事,还可有更好的办法。”
想到慧妃,宇成帝又岂能无动于衷?他深知慧妃性情,若她知道五皇子的事,定会全凭他作主。
她落得一身伤病都是那些年她陪在他身边之故。他夺去她的自由,不能补偿她已是悔恨不已,他又怎么忍心再夺去她惟一的牵挂和希冀?
钱宝莱听得一头雾水。见宇成帝本来还不大好看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柔和,眉宇之间还有化不开的忧愁愧疚。她心想,这个慧妃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吗?
话又说回来,宇文清晖既然有这么个杀手锏还需要她求个什么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怕宇成帝听不进去。
宇成帝分明都入心了!
宇文星渊见此情形,自然不会火上浇油,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他静默不语,观察着宇成帝接下来的反应。
昭月已经低下头,一双纤纤玉指在灵动地剥着橘子。
她很小的时候成颐皇后在就经常告诫她,不管如何受宠爱,也绝不能得罪慧妃。当时她还天真的问成颐皇后她是一国之母,为什么要看一个妃子的脸色?成颐皇后难得的严肃。她说慧妃在宇成帝心中的地位,比任何一个人都重,哪怕是她这个皇后也无法动摇半分。
待昭月渐渐长大懂事,她很快理解了成颐皇后的话。听到五皇兄是幕后主谋时,她就知道宇成帝虽在气头上,但等冷静下来还是会考虑到慧妃的存在。
马车内非常安静,空气中有种说不来原因的沉重,压得钱宝莱呼吸困难。大家都在窥视着宇成帝,不知他要怎么做。
连在车外护卫的燕怀舒也察觉出车内的不对劲,轻声唤了一句:“圣上?”
宇成帝终于半仰起头,扫视了车内众人一眼,目光落在宇文清晖身上:“寡人自有分寸,都别再说了。”
宇文清晖轻轻一笑,道:“是。”
宇成帝应是妥协了,不然也不会是那种神色。宇文星渊暗自握紧了拳头——这次又让宇文清晖出了风头,他怎么总是输给宇文清晖?
不知宇成帝究竟会作何处理。五皇子虽是慧妃所出,但他弑父篡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宇成帝就算顾念慧妃,也不会对五皇子从轻发落。
宇文星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小忍则乱大谋,冲动行事是大忌。
车内又归于一片平静,气氛却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沉重。钱宝莱剜了一眼宇文清晖便自顾自朝车窗外望去。
宇文清晖回敬了钱宝莱一个报复性的从容笑脸,可惜她并没有看见。
黄昏时分,冷风开始吹得街上的幌子左摇右摆,行人都不见几个。似乎因为天气寒冷,都早早归家了。道上只有枯叶迎着寒风在盘旋飘飞,不知去向何方。
马车从城门驶入,车轱辘辗在青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钱宝莱望着熟悉的景色,恍然有种离开了许久的错觉。
到了都城,燕怀舒一路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松下来。回到熟悉的地方,车夫更加起劲,快马加鞭地驶过长街,朝着远处那巍峨庄严的宫城疾驰而去。
送宇成帝他们回到宫殿,燕怀舒和钱宝莱另雇了一辆马车回将军府。
扶玉不知道从哪里收到消息钱宝莱会回来,早早候在了府门前。远远见到一辆朝将军府驶来的马车,兴奋得向马车奔去。
钱宝莱还没下马车就似乎听到了扶玉的声音。才下马车,眼前忽然一花就有人抱住自己,声音哽塞:“小姐,扶玉想死你了!”
归家
久违的热情迎接让钱宝莱又惊又喜。她皱着眉,作势厌恶的推扶玉:“成了,小姐我又不是不回来,哭什么?都快把我身上的衣裳给哭脏了。”
燕怀舒跟着下车,见主仆二人抱在一起,自觉站一边不打扰她们叙旧。钱宝莱说得轻巧,燕怀舒却知道她差点见了阎王,还真的有可能会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