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一边退开一边抹眼泪鼻涕:“以往小姐去哪里扶玉都在你身边侍候,扶玉还从没试过与小姐分开那么久……”她抹掉泪水抬头看钱宝莱,忽而瞪大了眼睛,惊恐道:“小姐,你的脸怎么了?!”
钱宝莱下意识往裹着纱布的左脸上摸去。燕怀舒几步走至她的身边,对扶玉道:“好了,有话回府里说。”
燕怀舒一走近,那股不语而威的迫力压下来,扶玉虽满心疑惑,还是点点头,讷讷道:“是,将军。”
一进府门,那些家丁下人一瞧他们回来了,都欢天喜地的向他们打招呼。对钱宝莱脸上包着纱布的模样也感到好奇,却不敢随便询问。直至燕怀舒领着钱宝莱进了堂厅,才私下议论纷纷。
阿福和阿财则奔走相告,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将军府的主人回来了。
扶玉扶着钱宝莱到堂厅刚坐下,燕雪灵就牵着钱宝笙的手,后面跟着拾珠一起过来了。
钱宝笙和扶玉一样,刚见着钱宝莱的身影,就飞奔上前扑进钱宝莱的怀里:“姐姐,小笙好想你!你有没有想小笙?”
钱宝莱一看到钱宝笙的脸,什么事都忘顾不上了,心里只容得下这么个小可怜。她抱起钱宝笙,刮了刮他的鼻子:“嗯,姐姐也很想小笙。姐姐没在的这些天有没有乖乖听话?”
钱宝笙鸡啄米般点头,眨着一双晶亮如星星般的大眼睛道:“小笙很乖的,你可以问扶玉和拾珠。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钱宝笙抬起小小的手摸到钱宝莱脸上的纱布,轻轻摩挲着:“姐姐,你受伤了吗?痛不痛?”
钱宝莱眼角忽然泛起湿润的光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不痛,一点都不痛。”
钱宝笙凑近到钱宝莱的左脸,隔着纱布往她脸上轻轻吹气:“痛痛要快点飞走,不能让姐姐辛苦。”
钱宝莱心头一热,紧紧抱住了钱宝笙:“小笙真是个好孩子。”
“嗯。姐姐,小笙很快就能帮上你的忙了。小笙已经学会很多字,我一会儿写给你看。对了对了,你好久没陪我一起玩了。”
“好好好,姐姐一会儿陪你玩。”
他仍是非常纤瘦的身躯,脸色也依旧苍白。比起同龄的男孩子,显得是那么弱小。可抱着他的钱宝莱能感觉到,他比以往重了,这点让她很欣慰。
小少爷在这里,扶玉也不好对钱宝莱脸上的伤刨根问底。
燕雪灵瞧了瞧半月不见的燕怀舒和钱宝莱,他们这一趟明明是去游山玩水,怎么回来反而瘦了,钱宝莱还受伤了?
她困惑地望向燕怀舒,燕怀舒则坐在一旁,喝着下人送来的热茶:“娘怎么不在?”
屋内燃着暖炉,与外面风声呖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燕雪灵答道:“娘出门去了,怕是到了宵禁才会回来。兄长,你与嫂嫂此去江南,似乎出事了?”
燕怀舒缓缓颔首:“明日你们自会知晓。”
刚才只看到钱宝莱,就顾着向她撒娇了。听到燕怀舒的声音,钱宝笙又从钱宝莱怀里跳出来,跑到燕怀舒跟前:“姐夫夫,你看我有没有长高?我有天天早起去锻练身体。”
燕怀舒放下茶杯,一只手往钱宝笙的头顶上探去:“果然有长高一些。没有因我不在而偷懒,值得夸奖。”
钱宝笙眯着眼睛笑得灿烂:“那姐夫夫也要陪小笙一起玩。”
燕怀舒拍拍钱宝笙的脑袋:“等下次吧,我还有事要办。”
钱宝笙兴奋的脸上顿时变得沮丧。拾珠连忙走过去拉起钱宝笙的手,道:“小少爷,天越来越冷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宝小姐和将军他们刚回来一定很累,等他们休息好再陪你玩也不迟呀。”
钱宝笙听了之后认真思考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他抬起头望向钱宝莱:“姐姐,你们一定要好好休息,要是像小笙这样总生病就不好了。”
钱宝莱即心酸又温暖,她忙不迭点头,目送着拾珠送钱宝笙离开。
“兄长,是很严重的事么?”燕雪灵又问。
扶玉也很想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伤了她家小姐,跟着在一旁频频点头表示质问。
“我们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累得很,有何话不如明日再说。扶玉,你去烧水,我要沐浴休息。”
扶玉不得不应声去烧水。
问了又不说,燕雪灵站在那里不知是走还是留。倒是燕怀舒又开口问道:“都城这半月有没有大事发生?”
不知道燕怀舒这么问是何故,燕雪灵还是老实回答道:“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圣上被发现离开了都城,三公气得把张史官臭骂了一顿。还有前不久宫里出了些骚动。”
“什么骚动?”
“好像是有关外来使节的事。圣上不在,三公也不敢轻易作主。听说是五皇子接待的,而且那些使节竟然私闯后宫,后来被捉了关押起来。”
“这种时候怎会有外来使节?况且我们没收到任何消息。”
燕雪灵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兄长若真想知道详情,不如去问问陆太医。陆太医当时也在场。”
说到陆向谦,钱宝莱还没忘记过要找他去医治钱宝笙的事。明天一早她就去找陆向谦……不,似乎他还要上朝,得等他回去余里私塾再去。
钱宝莱起身:“那我先回房了,你们慢聊。”
燕怀舒颔首,忽然又想到什么,在钱宝莱踏出门前叫住她:“对了,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若你不介意,可以将纱布拆下来了。”
被叫住的钱宝莱闻言笑了笑,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燕雪灵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为什么钱宝莱对她兄长态度似乎不大一样了?她从没见过钱宝莱在燕怀舒面前会露出那么温驯的笑脸。
“兄长……”燕雪灵盯着又端起茶杯准备喝的燕怀舒。
“嗯?”
“嫂嫂她是不是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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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莱这一天做事都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望天。扶玉也心不在焉。从服侍钱宝莱起身换衣服,帮她拆下纱布,看到她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蜿蜒伤疤时起,扶玉心里就憋着一口气,不是该怎么吐出来。
你说她家小姐好端端跟着皇帝出门游玩,回来怎么就毁了容?她真是替钱宝莱难过伤心,然而钱宝莱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让她更加气闷。
许久没见过钱宝莱的轿子在街上招摇过市,那些百姓过得都不知道有多舒心。今日突然又见钱宝莱的轿子出现,才慌慌张张去躲。大概是舒心过头了,反而失去平时躲她的速度。
待她大摇大摆过去后,来不及躲开的人就抱在一起痛哭,哭诉着今年又得倒霉一年了。
扶玉没有了往时那般得意洋洋的心思,也懒得跟钱宝莱嘲笑那些人话头里的语病——如果真的倒了霉,都快过年又能倒霉多久?瞧着他们好像快活不下去的模样简直可笑滑稽至极。
轿子停在聚福酒楼,扶玉挽着钱宝莱上楼,到了账房门,扶玉还是忍不住了。她痛心疾首,语重心长道:“小姐,你总是这么不上心。如今连本钱都没有了,还怎么斗得过那林大小姐?”
钱宝莱推门进去,正见赵良坐在书案旁,一手在算盘上飞快舞动手指,一手则快速翻着账本看。算盘珠子被他拨拉得噼里啪啦作响。
听到开门声,赵良抬眼望过去,见是钱宝莱,他立即起身迎她:“宝小姐。”
钱宝莱笑笑算作应答,径自走至书案旁:“如何?”
“良已经查对过,今年比往年多了三成收成。就是几家胭脂铺的收成不大可观。”
“这个我心里有数,刚接触这些玩意儿能不亏已经算好了。过两年上手了,自然会有所改观。落烟斋的楚老板也说过,如今这世道,做些姑娘的生意比做什么古董酒坊之类赚钱。”
自脸上多了一道疤后,钱宝莱对此话深以为然。若她能研究出可以遮掩脸上伤疤斑点的妆品,那她得多赚哪。
赵良眼睛不自觉盯着钱宝莱脸上的伤疤看:“宝小姐,恕良多言,如今你身份尊贵,不可再随便抛头露面了。”
“现在又何必说这些,都已经习惯了。既然账目没什么差错,就该准备过年用的年货了。”
“宝小姐放心,良会吩咐下去。”
赵良做事钱宝莱自然放心,便心安理得的离开了酒楼。
一坐上轿子,钱宝莱的声音才隔着轿帘传到扶玉耳边:“扶玉,妄想用容貌去得到一个人的心,那真是最要不得的事。你得知道,韶华易逝,再美的容貌也总会老去的一天。”
扶玉还以为钱宝莱因刚才的话生她的气而不理她,没料到钱宝莱还在惦记着。扶玉更是愤愤不平:“那总比你这一张脸强。我就知道你跟那昭月公主待在一起准没有好事。定是她从中作梗,害你毁容的!”
其道
刚回到宫中的宇成帝顾不得休息,让张公公把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宫里发生的大小事都告诉他。得知五皇子还有外国使节的事,又是气得不打一处来,把前几年钱宝莱进贡的一个价值连城的镶金兽首玛瑙杯都摔碎了。
一众宦官和宫婢动作一致的蹭地跪了下来求他息怒。
还是昭月和宇文清晖他们又劝了良久宇成帝才憋着一肚子气勉强睡下。
隔日早朝,宇成帝就将五皇子勾结外敌,意欲谋反的事当着百官的面丝毫不加修饰的公之于世,然后还让人把关押起来的外国使节和五皇子请到大殿上当堂对质。
五皇子抵死不承认。燕怀舒便命人传来由暗卫秘密带回的云珍上殿对质。五皇子见到云珍的那一刻,知自己气数已尽,当即颓败跪了下来。
五皇子以下犯下,谋权篡位罪证确凿,其它党派的官员立即异口同声让宇成帝下令处死他,而支持五皇子的党派却默默站着不出声,有的甚至立即见风使舵,将自己撇个干净。
张公公让百官肃静,宇成帝便向百官宣布对五皇子的处置——虽他罪不可赦,但其母慧妃是个护国功臣,念在她战功累累,又膝下无子,五皇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流放关洲,永世不得回都。其余残党皆革职查办。
关洲是边城之境,环境气候皆恶劣。流放到那里去,估计永远都回不来都城了。
至此,五皇子与刺客一事,总算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在自己行宫中听到五皇子造反消息的慧妃竟当场晕了过去。吓得宫女们乱成一团,立即向上头报告。
下了朝的宇成帝得知慧妃晕倒的事,立即疾步前往行宫探望。
慧妃正躺在床塌上休息,听到宦官传唤说宇成帝来了,立即让宫女扶着起身相迎。还未从床塌下来,宇成帝已经几步踏进内厅,朝着床塌而来:“慧儿,不必起来了,好好躺着。”
慧妃见到宇成帝,泪光忽而闪烁,她轻轻点着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圣上,臣妾知道毅儿的事了。”
宇成帝挥手让宫女和宦官都退开,自己则坐到床塌边,握住慧妃的手:“是寡人的错。”
慧妃身材消瘦,满身银丝,脸上憔悴苍白。一双手更是枯瘦,满布皱褶,像是经历过不少沧桑。她的眼睛却出奇的清亮,仿佛什么都能看透:“圣上不必自责。是臣妾教子无方,才会让他做出那般荒唐之事。天下悠悠众口难堵,圣上不必顾念臣妾,该如何判处便如何判处。只求圣上开恩,能让臣妾亲自为毅儿送行。”说到这里,她故作坚强的神情顷刻崩溃,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个不停。
宇成帝连忙抬手帮她拭去泪珠:“寡人本也不打算轻饶他。可他是你最大的牵挂,你让寡人如何舍得你伤心?”
“圣上此话是何意,臣妾有些听不明白了。”
“清晖有帮他求情,而且西屿能有今时今日,你也是个大功臣。宽恕他并非不可以,只是以后你就见不着他了。”
慧妃心中一颤,很快明白了宇成帝的意思:“是流放对么?臣妾谢圣上的不杀之恩。虽然再也见不着毅儿,但总比天人永隔要好上许多。”
“你我又何需客气。唉,寡人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了。”宇成帝面对慧妃时表现得很正常,也很有担待。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贪生怕死,有被害妄想的脑疾皇帝。
慧妃苦笑着摇头道:“圣上又这样说。其实我这一生能陪在你身边,已经够心满意足的了。”
宇成帝闻言,眼角也跟着湿润起来,将慧妃轻柔的地拥起了怀里。
这才刚下朝,百官便回各自的衙门办公。
燕怀舒也是如此。然而半路被去往同一方向的陆向谦叫住了:“燕将军,请留步。”
燕怀舒腰悬佩剑,戎装加身,显得威武魁梧。陆向谦一身官服,又俊美得男女不分,两人站在一起便像是一幅漂亮美丽的画卷,引得偶尔路过的宫女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陆太医。你有何事?”燕怀舒侧过身看他。
陆向谦眉头深蹙,攥紧了拳头不住颤抖,他怒气难消地质问:“小莱嫁给将军后就不停遇险,如今还跟着遇上了刺客。不知燕将军是否保护好她?”
“……”燕怀舒一时哑口无言。陆向谦身为钱宝莱的知己好友,他这么紧张关心,燕怀舒也不能敷衍回答。事实上,他确实没有保护好钱宝莱,被质问也无可非议。
“燕将军这沉默是何意?”自钱宝莱与宇成帝他们出行以来,陆向谦没有一天不在担忧她的安危。刚才早朝时得知五皇子与那些外来使节还有刺客的事,他情急之下就不管不顾的叫住燕怀舒。
甚至忘记了以他的身份,冒然过问钱宝莱的事是否妥当。
燕怀舒的样子看不出什么信息,也不知钱宝莱是出事了还是没有。
“她一切皆好……”燕怀舒终于回了一句。
陆向谦的心在听到他这句话时顿时宽松下来。
“只是……”
陆向谦的心又突地提起:“只是如何?”
燕怀舒顿了顿,才道:“不,没什么。”钱宝莱毁容的事,不与他说也没关系。毕竟自己才是钱宝莱的丈夫,她是什么样貌又何需他人去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