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莱?”
“没错。虽然不算帮到底,但也为我的说词做了铺垫。”
他是什么时候请钱宝莱帮忙的?她竟也轻易答应了?
燕怀舒忽而记起那天见到他和钱宝莱在一起的事……
是在那个时候么?
“……你对她……仍很感兴趣?”
呼啸而过的风声太大,宇文清晖似乎没听清燕怀舒这并不响亮的话语:“你说什么?”
燕怀舒摇头,冷冷道:“你在打慧妃的主意?若她知道你为五皇子求情自然会对你感激不尽,她便会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相信储君之位非你莫属。你现下这么安逸,想必已经胸有成竹了。”
宇文清晖笑而不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燕怀舒又道:“可是琰王那边定会有所行动。”
宇文清晖笑了笑:“我那十弟整日不知想些什么,防不胜防啊。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有你这个手握兵权的镇国将军扶持嘛。”
燕怀舒对他这乐观的心态不置可否:“我也并非铜墙铁壁。罢了,你有所打算我也不便多言。”
“你懂我就好。说起你家夫人,实在是可惜。”
宇文清晖又提起钱宝莱,燕怀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可惜什么?”
宇文清晖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变得轻佻:“她那样一张脸毁掉了,不是很可惜么?更可惜的是她竟浑不在意。”
“她又怎会不在意?只是性子使然,才像不在乎的样子。”
宇文清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盯着燕怀舒忽柔和的脸看了一会儿,才笑着打趣道:“飞衍你对她的评价似乎有所改观。莫非已经对她上心了?”
对谁上心?钱宝莱吗?
念起初时对娶了钱宝莱而感到头疼的他,再回想如今的心境,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是她因钱绣莹一事入狱并为了报复而设计害死钱绣莹时,还是知晓她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恶毒冷血时?亦或是在她受伤高烧,呢喃着想念母亲,变成脆弱柔软时?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钱宝莱既然对西屿没有威胁,又是他的夫人,他就该尽全力保护她。
是不是……单纯的保护并不算是真正的对她好?
见他缄默,宇文清晖又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开玩笑的,我知你对林大美人是一条心。不过说实话,若能早些认识钱小姐,兴许她就不是你的夫人,而是我的了。”
燕怀舒瞳孔霍然张大。他挑起剑眉,声音比这仲冬天还要冷:“莫非你喜欢她,对她有什么念想不成?”
“与她成为夫妇一定是件非常有乐趣的事,不是么?”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劝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能当她夫君的人除了我,谁都不行。”
以她的个性为人,除了他谁能治得了她,谁又受得了她?
宇文清晖闻言颇为惊诧:“飞衍……难道你真的倾心钱小姐了么?”
燕怀舒整个人顿住了。倾心于钱宝莱?不……他心里的人,一直都只有林娇娇……
可回想那晚他去向林娇娇确认手绢时的事,燕怀舒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让他很矛盾,也很痛苦。
因为一旦确定,这些年他所坚持和付出的一切仿佛都会变得滑稽可笑。
宇文清晖略一思忖,又道:“罢了罢了,既已是好友你的人,我又怎会夺人所好?喏,等你退衙后到倚兰苑去小斟一杯如何?”
燕怀舒收回神思,冷冷道:“不了,太晚回去我怕她会拆了将军府。”
既定
宇成帝册立太子的消息像是平地惊雷,把半个宫城都炸了起来。上至大官下至宫奴都东奔西忙起来。有的忙着给自己的主子报信,有的则忙着去向太子献殷勤,还有的忙着做太子移居东宫的事宜和即位大典的准备。
程公公将这个消息告诉宇文星渊时,宇文星渊脸色非常难看,紧攥着的手心也被指甲掐出了血珠。
程公公担忧宇文星渊憋着一股怒气会伤到身体,忙去宽慰道:“殿下若觉得生气,不用就着手边的东西,砸就砸了吧,不然打骂一顿奴才也好。身子要紧哪。”
宇文星渊远山浓眉间皱成‘川’字,他拂起素软缎的宽大袖袍,转身步上了殿阶,站在央堂正中,“棋差一着,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是本王大意了。虽说父皇已极少到慧妃那里去,可父皇对她的话到底还是很言听计从。”
“能住进行宫的妃子又岂是小角色?慧妃娘娘如今虽身后无人,可不论是其它嫔妃,还是皇后娘娘都不敢对付慧妃娘娘。如此恩宠,怕是无人能及了。”程公公附和道。
宇文星渊阴沉着脸,深邃似墨的狭长眼睛凌厉阴冷,死盯着案台上的地图沉思,久久不语。
程公公又道:“年关将近,到时诸多事宜,太子的即位大典起码得等到初春才能举行。这之前殿下仍可大有作为,让圣上改变主意也并非难事。”
宇文星渊沉吟一声,像是已经有了眉目般语气平静道:“说得是。程公公,本王要出宫一趟,你准备准备。还有,替本王将去年父皇赏赐的一对玉如意送去明清殿。”
贤王被立为太子,不管真心假意,于情于理都要送点礼物去贺喜。程公公回道:“奴才知道了。殿下还有其它吩咐么?”
“……先下去吧。”
程公公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宇文星渊深吸一口气,拿起地图边搁置的狼毫在高丽的地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六皇兄,你若想坐稳这太子之位,只怕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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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年关,大街小巷都人满为患,大家都忙着给自家置办年货。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各行各业最赚钱的时候,各个老板都卯足了劲。
能不能过个肥年就看年末能不能多赚些银两了。
钱宝莱也不例外。她可没什么闲功夫。城北南街动工的事要时时去监查,还要确保各个店铺的供货情况,更要亲自挑选进贡到皇宫里的东西。
别说去会亲友,就连看戏的时间都没有。
燕怀舒最近回府都见不着钱宝莱的人影,有时宵禁了也还不回府。想来是在别处过夜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钱宝笙都感到很寂寞,就算拾珠和其它下人陪他玩都无法消除。现在好了,有燕怀舒陪他玩,他就没那么想念钱宝莱了。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钱宝笙正在后院和拾珠玩捉迷藏,燕怀舒则坐在凉亭里看护着。
薜云也难得的没有出门,而是置上了张软塌,坐在凉亭的另一边半躺着剥桔子。
“小莱几天没回府了,你都不去找找吗?”薜云瞥了眼正在当鬼,四处去翻找拾珠的钱宝笙,像是问天气那般故意平淡的开口。
“她有她忙的事,娘你也别去打扰她。”
薜云哼道:“成亲都快一年了,你们两人还是这样不远不近,为娘想抱个孙怎么那么难?不说抱孙,你夫人都被毁了脸,你怎么一点都不打紧?多送些礼物,多说些好听的话去哄哄,姑娘家就是喜欢那一套。”
“凡事总该循序渐进,我与她的事不劳娘烦事了。年关将至,娘也该做好过年的准备。”
“这些小事你就别操心了,过年的事宜我来操办便是。还有,贤王殿下刚被册立为太子,你得多加留心。”
燕怀舒还未回答,眼光却瞥到了钱宝笙正跑着跑着突然就扑倒在地上。他霍然起身快步奔过去。
在他奔过去的时候,钱宝笙已经泪眼汪汪地自己站了起身。拾珠也顾不得躲藏了,立即跑过去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小少爷,有没有哪里受伤?”
钱宝笙抬眼看了看在一旁的燕怀舒,努力把眼泪缩回眼里,闷着声音摇摇头。
钱宝笙穿着奶黄锦裘,领边绣了一圈厚厚的兔毛,看起来像个包子。
他的鼻头还有脸颊都冻得通红。燕怀舒拉起他的手,看到上面已经擦破了皮,还有血丝一点点渗出:“虽然我常说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可若真受伤了也不能逞强,记住了吗?”
钱宝笙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来,我带你去擦药。拾珠你去打盆热水来。”
拾珠忙不迭应声去打水。
燕怀舒牵着钱宝笙往屋内走,薜云也就任他走。钱宝笙是钱宝莱的心肝宝贝,也是将军府的活宝。没有孙子抱的薜云对着钱宝笙也算是能过过看护孩子的瘾。虽然她好像也没做过什么看护的事情。
过年时多买些孩子爱吃的东西,还多买一些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回府吧。
走廊上,钱宝笙仰望着燕怀舒高大健壮的背影,奶声奶气的问:“姐夫夫,姐姐她的脸是不是不会好了?就像小笙的病一样?”
燕怀舒忽然顿住脚步。钱宝笙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畏缩地退后一步,紧张又害怕地看向他。
燕怀舒转身蹲下,大手摸向钱宝笙的头:“你姐姐变成那个样子你很害怕吗?会讨厌她吗?”
钱宝笙猛然摇晃着小脑袋:“才不会,小笙最喜欢姐姐了。小笙从小身体就不好,动不动生病。姐姐为了照顾小笙,一直都很辛苦。”
“那就可以了。她的脸虽然不会好了,但你的病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钱宝笙眨巴着眼睛,“真的吗?”
“当然。”燕怀舒起身,又摸了摸钱宝笙的头:“别难过,她很快会回来陪你。”
“小笙不难过。小笙知道姐姐忙,小笙已经习惯了。但小笙还有姐夫夫陪着,可姐姐却没人陪。姐夫夫你能不能也多陪陪姐姐?”钱宝笙一脸殷切期盼的仰头望着燕怀舒,眨着大大的晶亮眼睛问。
“我尽量。”
钱宝笙望着燕怀舒的背影,忽然又问:“姐夫夫讨厌姐姐吗?”
燕怀舒叹了口气,转身一把将钱宝笙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只是一个瘦弱的小孩子,放在肩上没有任何负担:“并没有讨厌她。”
从这个高度看下来,钱宝笙觉得恐惧又新奇。他双手紧紧攥住燕怀舒的衣领,又问:“那你喜欢姐姐吗?”
燕怀舒顿了顿,才微微扬唇笑道:“嗯,喜欢。”
“我也是。”像是找到了同伴似的,钱宝笙笑得很开心,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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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年,终于能趁着过年前闲下来的百姓三五成群聚在各个酒家客栈,茶铺面摊高谈论阔,聊着一年来的得失。
宇文星渊由小二殷勤地带着步上了其中一间酒家的二楼。二楼人不多,只有三五个人隔着远远的闲聊。
宇文星渊给了一绽银子那带路的小二,然后打发他走,跟着径自朝靠在角落里的位置走去。
角落里已经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那里。明明是一个人却摆了两个人的茶杯,放了两双碗筷。
宇文星渊毫不客气的落座,“陆太医等很久了?”
陆向谦穿一身月白的锦裘,笔挺地坐在那儿。他手握茶杯,眼睁睁看着茶里的热气升起消散在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发着呆。
察觉到有人坐到身边,听到宇文星渊的声音,他才回过神,道:“不知殿下约臣到这里来,是有什么吩咐?”
宇文星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解开身上的厚重斗篷放到一旁:“陆太医可知慧妃的存在?”
“在宫中应该没人不知道她。可惜娘娘身体奇差,只能用药来维系性命。不知殿下何以会提起她?”
宇文星渊抿了一口茶,直言道:“慧妃维系性命的药都是经由太医院送去行宫的,不是么?”
“确实如此。需要煎药的话也会由太医院的太医在旁监管。”
宇文星渊似是已经知道了陆向谦会答什么话,漫不经心的点了一下头。很快将话锋一转:“那么陆太医是否已经做好觉悟?”
陆向谦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殿下,太子一位尚有可争取的余地么?”
“只要陆太医做好觉悟,狠得下心来的话。”
“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燕雪灵去找苏玉轩时又吃了个闭门羹,心情低沉地步出余里私塾时却看到了陆向谦。陆向谦向来很少出门,燕雪灵还在想他是不是去见钱宝莱。
可钱宝莱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连将军府都难得回一趟,又怎么可能与他有约?
难道苏玉轩不在余里私塾是因为和陆向谦有约,并先他一步出门么?
况且苏玉轩一直躲着她,燕雪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想见苏玉轩的心阻止不了她想要跟踪陆向谦的欲望。
然而直到她见到宇文星渊时才发现,与陆向谦有约的不是苏玉轩,而是宇文星渊。
她心里犯疑,陆向谦怎么会和宇文星渊有牵扯?
薨逝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在午后。起初是细如柳絮,渐渐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很快将视线遮掩。
钱宝莱披着一件木槿花纹,镶银滚边的带帽斗篷步伐飞快地奔进了将军府的后院。雪花飞扬,飘落在她的斗篷和发间,她却连拂一拂的时间都没有。
扶玉拖起脚下过长的裙摆,跟在钱宝莱的身后喊:“小姐,慢些儿,小心摔倒了。”她边喊边喘气,吐出的热气在空中散开,很快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
钱宝莱没有应声。她面色难看,心情焦虑地拐了一个弯,小跑进了钱宝笙的房间里。
钱宝笙的屋内非常暖和,火炉燃着的炭火非常旺盛。钱宝莱一头撞进里面,身上的雪花很快就融化了。她急急奔进内堂,首先映入眼前的是站在一边候着的拾珠和燕雪灵,再来就是坐在床边为钱宝笙掖被子的燕怀舒。
燕雪灵和拾珠见到钱宝莱,拾珠先向她说明钱宝笙的状况:“宝小姐,陆太医刚才也过来看过。小少爷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烧也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