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畏畏缩缩,一脸担惊受怕的模样,钱宝莱没好气道:“瞧你这得性,做得了钱府的马夫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当然要去。不仅要去,还要有所收获。”
钱宝莱昨日半夜偷偷跑去研究燕怀舒的那张地图,她还是看不大明白。不过至少找出了高丽与诸国驻扎的地点。
“……”马夫还是很委屈的模样,却又不敢多言。他当钱府马夫时她也没说过得打仗,还得往敌人那头跑啊!
听说蛮夷子凶残嗜血,他们真会听钱宝莱的话吗?他们到那里会不会一下就被捉起来杀掉?
“掌事,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看,前面就是他们的营帐了,快点驾马过去。”
马夫朝钱宝莱指着的方向望去,在迂回的半白半绿的山路间隐约能看到圆形的帐篷。马夫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可行到此处也没有掉头就跑的可能,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钱宝莱这手段厉害的西屿首富身上。
“掌事……”
“又怎么了?”
“咳,我们是去高丽的营地还是其他诸国?”钱宝莱的意思是去找他们谈判,却没说找谁谈。在他这种粗人看来,那些蛮夷子都是一个样子,找谁都不一定讨得到好处。
钱宝莱早就打算好了:“高丽能行卑鄙之事,他们就不可信任。而其它诸国虽与西屿少有往来,但绝不会主动向西屿挑衅给自己找麻烦。这其中以不喜争斗的吐藩为最。若想瓦解诸国联盟,就先从吐藩下手。”钱宝莱从怀里掏出扩拓下来的小块地图看:“吐藩的营帐在最后面,我们得小心绕路过去,免得被高丽的军队发现。”
户部那两队人马对她这么鲁莽的做法也不置可否,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般来说,户部的人没道理听钱宝莱的话,跟着她过来冒险。或许是相信钱宝莱能说服那些小国,为西屿化解危机,从而沾点战功吗?
钱宝莱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自顾自回去复命也罢,跟着她到这里来也无所谓。只要他们不扯她后腿,不给她找麻烦就好。
燕怀舒这头的确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担心钱宝莱。经几次战役下来,兵力已经损耗不少,此时大岐又派了两万兵马攻打过来,还是骁骑将军坐阵。就算是燕怀舒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他现在能集中到的兵力只有七千,能否抗衡两万兵力?看来只能慎重地选择对己方有利的地形和时间。在对抗大岐军队时,他还得命人回都请求援军。
燕怀舒此时正与几个将领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围着地图商议接下来的部署。讨论到在何处设埋伏阻挡廖常的军队时产生了分岐。燕怀舒仔细分析了现下的状况,准备决定时,探子又来报说,刘副将领的军队在山涧遭到埋伏,情况十分危急。
燕怀舒先是对其它几人下了命令,接着就让探子回报,他会率军前去增援救助。
钱宝莱这边也不如她想像得简单。要经过吐藩的营地,需经过高丽,突厥等几个营地。她这一行人又非常显眼醒目。即便顺利躲过高丽,还是在经过突厥营地的时候被打探消息的军官发现了。
两人在边关都遇到了危险,都城这边也没多太平。
等燕怀舒请求援助的信息传回都城时,已是过了五天。宇文清晖大惊,立即发兵增援。不料到半路就又有消息回来,说燕将军与大岐军队交战时失踪,下落不明了。
与燕怀舒失踪的消息一同回来的还有钱宝莱带着她的人马投靠他国的消息。据说就连与她一同前行的户部军队也在其中。
宇文清晖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传回来的消息是否属实,那头百官占了大半就联名上奏了。他们要弹劾燕怀舒和户部尚书。弹劾的缘由是,户部尚书与燕怀舒结党营私,意欲叛国谋反。钱宝莱与户部此时之举就是证据。燕怀舒下落不明也有诸多疑点。
宇文清晖自然不相信燕怀舒和钱宝莱会做那种事。可百官联名施压,他若是一意庇护,只怕会让自己也陷入不利之中。
程公公将最近这些消息一一禀报给宇文星渊听,他正在下棋的手即时顿住了。凌厉阴冷的脸霍然开朗,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将手上的棋子落到棋盘中间,掩不住笑意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钱小姐会做那样的事,还真是天助我也。该是让陆太医行下一步了。”
宇成帝虽是卧病在床,但朝中之事也有所听闻。陆向谦在给他进药滋补时也会偶尔提及。不知道是不是刺激过大,他竟然腾地从卧床坐起,想说什么时却被正好在他身旁的陆向谦阻止了:“圣上,龙体要紧。您有什么话让张公公传就好。”
宇成帝还没开口,三公就在殿外吵嚷着要见宇成帝。
到底是什么事三公才会越过暂代宇成帝的宇文清晖而直接来找宇成帝?兴许事情比宇成帝知道的还要严重,故宇成帝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让张公公宣了几人进来。
三公一见到宇成帝就跪下来说起边关战事还有最近百官联合弹劾燕怀舒的事情。他们虽然也不相信深受龙恩的燕怀舒会叛国,但也不能不怀疑。毕竟发生的一切都非常符合那样的情况,说是恰巧也未免过于恰巧。特别像燕怀舒这样手握重权,还是皇帝的跟前红人,就更有可能了。
无独有偶。三公前脚才跪在地上谈及此事,宇文清晖也需要就燕怀舒失踪和钱宝莱投奔敌军一事向宇成帝征询,后脚就到来了。
结果进殿一看,人都齐了,气氛登时颇为凝重。
“咳咳……”宇成帝咳了几声,老态龙钟,越发憔悴的脸无甚血色,中气也不足。他的声音沙哑且混浊:“边关战事危在旦夕,燕将军下落不明,都跑寡人这里来做甚?还不快些派人去找,找到之后再作定夺。”
三公顿时没了言语。宇文清晖见状立即向宇成帝说:“燕将军的军队被大岐骁骑将军廖常伏击,死亡无数。儿臣恳请父皇下诏书,派禁卫军到边关援助。”
宇成帝没有回答,只是说待自己仔细斟酌再下定夺。宇文清晖只好退了下去。
三公才说起燕怀舒有谋反之心,宇文清晖这时说要调动禁卫军,无怪乎宇成帝也开始怀疑。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陆向谦跪了下来:“圣上,微臣蒙受皇恩,故斗胆坦言。贤王殿下与燕将军是知交好友,若燕将军有反叛之意,贤王殿下也可能牵涉其中。他已经是太子,恐怕……”
后面的话陆向谦没有说完,徒留宇成帝自己去猜测揣摩。
存在
宇文清晖请宇成帝出动禁卫军是因为燕怀舒这么厉害都陷入被动之中,不下点血本如何能确保让燕怀舒脱离困境?
禁卫军人数不多,又个个都身手矫健,只要他们能尽快将燕怀舒救出重围,那燕怀舒就有可能反败为胜。
至于燕怀舒失踪的事,他相信燕怀舒不会就那样死掉。
目前来看,难下定论的还是钱宝莱投靠敌军一事。宇成帝让燕怀舒娶钱宝莱就是生怕她有朝一日会做出危害西屿的事,如今她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印证的宇成帝的担忧。他即使相信钱宝莱也很难去说服别人。
然而禁卫军只听命于宇成帝一人,宇成帝不点头,他也无能为力。何况依宇成帝之前那种态度,宇文清晖认为要借出禁卫军是不大可能了。
退而求其次,他只能前去将军府问薜云,燕怀舒是否留有兵符在她手上,以防不时之需。
薜云也听说了燕怀舒失踪一事,整日跪在灵堂向祖先们祈祷燕怀舒能平安无事。
宇文清晖上门明说了此行的目的,被人扶着出来迎他的薜云痛心疾首道:“什么兵符?剩余那些兵符都在圣上手中。殿下真以为圣上对我们燕家不设防么?”
宇文清晖闻言,脸色当下就变了。是啊,以宇成帝年轻时的作为,哪怕他真的有脑疾也不是省油的灯。燕怀舒再受器重,到底还是外人。
“那可如何是好?”
“想我燕府满门忠烈,如今我儿生死未卜,他却怀疑我儿有反叛之心,迟迟不愿增派军队支援。真是……”
薜云后面的话被宇文清晖打断:“老夫人,后面的话不可再说,谨慎为妙。”
“殿下与我儿相交多年,是知己好友,老身恳请殿下救救我儿。”薜云说着就打算跪下来求他。在场的燕府下人个个都动容不已,跟着薜云就要一起下跪。
宇文清晖连忙去扶:“本王自当尽力。只是……”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薜云道:“我儿福大命大,不会就此命断的。殿下,老身在朝中也有些地位,兴许能聚集到一支军队。到时请殿下下命,让他们去找我儿。”
宇文清晖等的就是薜云这句话,他自然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听到燕怀舒消息的人不止薜云,林娇娇也从林尚书口中得知了。正在凉亭里捧着手炉看景色的林娇娇过于震惊,手中的炉子就一下掉落在地上,差些烫伤了自己的脚。
羽儿急忙安慰林娇娇,说燕怀舒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林娇娇却置若罔闻,好半天才回过神,说要进宫一趟。
这次她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的求见了宇文星渊。
宇文星渊对她以这样的方式到来略显不满,但还是让程公公领她进殿了。在书案旁提笔写字的宇文星渊让所有人都退下去,只余林娇娇一人时,他走下台阶,对林娇娇道:“你怎么来了,不知要避嫌么?”
“……我只是着急。星渊,飞衍他真的出事了么?”林娇娇苍白绝美的面容满是担心的神色。
“大概是九死一生吧。”宇文星渊笑了笑道。与林娇娇相反,他显得很淡然,一点都不为燕怀舒的生死着急。
林娇娇闻言面色又是一变,连唇色都变苍白了:“你不是说过,飞衍是能震慑大岐的存在。就算他不为你所用,你也不会害他性命么?如今他有难,你可不可以派人去找找他?万一他还活着……”
宇文星渊听到林娇娇为燕怀舒求情,闲散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阴冷。他凝眉,上前攥住林娇娇的手,“娇娇,他的生死于你而言有何干系?为何如此在意他?莫非你对他……”
林娇娇即刻打断了宇文星渊的猜想,声音高亢不少,花容失色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想?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晓么?可我与飞衍也相识数年,不管各自立场如何都已是好友。挂念好友的安危有何不可?难道你要我当一个无血无肉的薄情人不成?”
她的话仿佛刺激到了宇方星渊。他甩手松开林娇娇,转身步上台阶:“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这事也不是你该插手的,快些回去吧。你只要记住,很快我们就不用遮遮掩掩的在一起就好。”
能与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是林娇娇一直以来的念想。听到他这么说时,林娇娇本该高兴,但现下却怎么也高兴不来。
她像是洞悉了什么,无力地后退两步,才怏怏地福身行礼:“妾身祝殿下能早日顺利得到想要的一切。”
宇文星渊未及回味林娇娇这句话的意义又忽而听到林娇娇柔情缱绻的问道:“星渊,你可还记得我们初遇时的事?”
她眼眸盛着满江的春水,盈盈波光微动,带着几分殷切期盼地望向宇文星渊。宇文星渊一怔,与她的目光相望,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林娇娇僵了一下,由期盼殷切渐渐化为寂寥无奈。她苦笑道:“妾身告退。”言罢,不再迟疑,转身离开大殿。
初春已来,积雪消融,连气温都逐渐回暖。可从泰康殿走出来的林娇娇却感觉非常冷,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似乎无论穿多少衣衫都不能暖身。
羽儿在宫城的西门候着林娇娇。远远瞧见林娇娇步履难难地走来,急忙上前去扶她。注意到林娇娇的脸色,她轻声探问:“小姐,你去求琰王殿下,他可有说什么?……他是不是不帮燕将军?”
林娇娇摇摇头,让羽儿扶她上了轿子。羽儿似乎没见过林娇娇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敢再多问,连忙差人起轿回府。
坐上轿子里的林娇娇定定目视着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轿窗,眼神慢慢变得空洞。她深感无奈地长叹一声,喃喃道:“原来他的心中只有万里江山,从未有过我一丝一毫的存在。”
情爱会令人盲从,林娇娇到现在才真切明白到。
燕怀舒会有今时今日这般境地,或许都是她所导致。她忽然很羡慕钱宝莱。钱宝莱不为他人折腰,也不为他人委屈求全,更不为情爱所惑。活得率性独立,恣意潇洒,多好。
假若自己不是这种身子,是否也会如她那般活的精彩绝伦?
******
没等到宇成帝发话点头,薜云已经东奔西跑,借着燕府与自己的几分地位聚集到了一批死士。说是死士,皆因这些都是受过燕府恩惠,对燕府非常忠心,甚至与燕府有着密切关系的人集合而来。
没有宇成帝的命令冒然动用这些人,往好听的说是先斩后奏,难听点的就是拉帮结派,营私舞弊了。
薜云却没有纵观全局,寻出最好办法的余力。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她的儿子,其它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室斗争她都不想理会。
边关已经传回燕怀舒阵亡的消息,宇成清晖也终是等不及。越过宇成帝的恩准,直接让校场的其中一名将领带着那批死士前去边关支援。
得知宇文清晖竟然擅作主张,宇成帝大为震怒。不管这些人是不是直属军队,只要与官员挂上钩就不能算作普通人。
况且不管什么理由,宇文清晖贵为太子私自做出这等事,谁知道他是否居心不良?
宇文清晖也自知做法欠妥,这日一大早就跪在宇成帝的寝殿外请罪。可张公公说宇成帝身体不适,不愿见人就请他回去。
宇文清晖要是真回去了岂不是更落人话柄?故仍是跪在殿外,请张公公为他引见。张公公只好把话挑明了,说宇成帝因宇文清晖这事弄得极怒,无论他在这里跪多久,宇成帝都怕是不会见他了。
张公公回去后,宇文清晖仍跪在那里。直到日落西山,张公公才又出来传话。说宇成帝念他诚心,便允他进殿面圣。
宇文清晖早跪到双膝没有知觉,凭着一股劲撑着。好不容易宇成帝同意面见他,他立即起身,却突地双脚一软往地上跌去。
幸好张公公眼明手快扶住了他:“太子殿下小心。”
宇文清晖在张公公的搀扶下稳住了重心,站了一会儿便急切道:“快带本王去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