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赋(前传)——笔砚苍生
时间:2022-01-27 08:57:50

话说司朝这狡猾狐狸生了一个不孝子,此子排行第三,名唤司顺。
司朝驾崩不到半月,尸身还未凉透,司顺便暗中联合齐国,起兵叛乱,将太子与诸兄弟屠戮宫中,借着齐国国主之力登上皇位。
这厮天生心理素质强,脸皮厚,无耻到人神共愤。
血洗皇宫后,他哭唧唧跪在司朝的灵牌前,撕心裂肺道:“父皇,国要强盛,必有一位英明君主。这实在不怪儿臣忤逆,要怪只怪诸位兄弟太没用,被儿子轻而易举就端了。您说,这样的废物怎能扛国之大事?您若在九天之上有灵,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们。”
无耻,实在是无耻!
若是司朝在天有灵,第一个把他宰了!
司顺也是个有手段的,不过短短月余,便用铁血手段整顿朝堂,将先前不服他的大臣治得老老实实。而后凉国与齐国站在一线,挑起了反大乾的旗子。
这样一个天生反骨,没有道德底线的恶徒,不除他难以平天下。
乾明帝气到胡子发抖,命容策即刻带兵攻打凉国,狠狠削一顿司顺小儿的皮!
容策当日便整顿军队,征讨凉国。
容策出征,程念失踪,这下可急坏了玉春与香儿,两人思来想去没有法子,哭唧唧去求管家让府里的人帮忙找,然而找了四五日也没见着个人影。
两人活也不干了,每日拿着程念的画像在街上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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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被宁乐公主逐出盛安,被绑在马车里赶了几天路,然后被丢在了荒郊野外。
临走时,碧月给了她一个钱袋,劝道:“姑娘,你莫怨我们公主,整个盛安的人谁不知道公主最喜欢小侯爷了,偏生你又与小侯爷走得近。哎你放心吧,公主说了,只要你不回去,她会多多照顾你母亲的。”
说完,几人乘着马车辘辘远去。
程念垂眸,捏着钱袋沉默——强权之下,莫说左右自己的命运,便是连立足之地也由不得自己。若是不能对抗强权,那便把自己变成强权。
此刻看来暂时是回不去了,玉春与香儿一定很着急吧?只希望她们莫要让母亲知晓自己失踪一事,徒惹她担心。
一定要回盛京。自己的母亲,断然没有让别人替自己照顾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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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荒草及膝。程念跟着泥土上浅浅的马蹄印走,走了一下午依旧未走出野外。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东山月既出,洒下一层银白清辉。
月光透过茂密的圆润的树叶映在地上,仿若一只只苍白的鬼眼,十分诡异;风过,树叶簌簌作响,细长树枝微微晃动,似一只只张扬的鬼爪正在乱舞;偶有几声诡异凄厉的鸟啼回响在树林间,直教人脊背发凉,毛发倒竖。
程念是被赶出来的,身上除了碧月给的荷包之外一无所有。
在荒郊野外,荷包是最没用的东西,哪怕有一个火折子都比它强。
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子,孤身一人被丢在野外难免会害怕。
手心一片粘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拾起几颗石子哗哗朝一株古树抛去,一打一个准。
只闻几声惨烈的啼叫,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程念手脚并用麻利爬上树,坐在盘虬卧龙的枝干上,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荒郊野外多的是山洞,但现在天色已晚,她不确定山洞里会出现什么危险动物,只得爬上树将就一晚,睁眼到天明。
转日天蒙蒙亮时,她从树上跳下,连奔带跳离开,心中庆幸还好曾跟着容策学了一段时间的武,不然连树都爬不上去。
两日后,程念辗转来到寻阳关,寻阳关乃大乾边防之地,距京城有千里远。程念这几日兜兜转转找路,饥困交加,或许是时来运转,她来到遗安村后幸运地被一家农舍主人收留。
农舍的主人是一对善良的老夫妻,见这姑娘风尘仆仆的模样,又是孤身一人来到寻阳关人生地不熟,于是热情地邀她进屋歇口气。
进屋后,程念取水净面,老太太让老大爷去前院捉鸡宰了,今晚招待客人,自己则去后院菜园子里摘菜。程念忙取帕子拭干净脸,微微俯身扶着她,“我陪您去。”
农舍后院别有一番风味——一口井,一片菜园,一株柿子树。时值深秋,树叶枯败,柿子树顶着光秃秃的枝干孤零零地立着,前院传来母鸡咯咯的叫声。
没有京城府邸的精致与宏伟,但这样简单的景物却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若是日后能为自己与母亲恢复自由身,寻这样一个小村庄住下以度余生,便是老天给她的最大恩赐了。
吃饭时,老大爷装了一些菜进食盒里,不知给谁送饭去了。
程念瞥见这简陋却干净的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块灵牌,灵牌下方放着一副兵甲,一个头盔。
老太太见程念盯着看,放下碗筷,自顾自讲起来,“那是我的超儿,六年前为国捐躯了,他是大英雄,是大乾的好男儿,也是我的好儿子……”
老大爷刚进屋来,默默递上一块帕子——自儿子战死沙场后,老太太逢人便讲儿子的事迹。初始,村里的人还会来安慰她,但时间一长大家难免听厌了,于是渐渐不再来。后来,老太太喜欢接待外地来的客人,接待一个,便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说儿子的英勇事迹。其中有些客人赶路疲倦,难免会有些不耐,三言两语便敷衍过去。
程念耐心听着。原来,老太太的儿子叫冯超,六年前与周国大战在即,为了保传递重要信息的战友而被敌军将领一箭射死。
后来那场仗赢了,那位姓岑的战友一瘸一跛送来冯超的遗骨,并跪下大拜二老,说自己得冯兄弟以命相护,恩大于天,从此以后他愿意替冯兄弟照顾二老,让他们颐养天年。
男儿一诺重千金。他在农舍旁盖了一座小屋,时常过来帮老两口干活,自己又另辟蹊径赚了些银子,给老两口添衣、翻修屋子、置办家具,且每年还有朝廷给的一点补贴,日子倒也宽裕。
“莫非是刚才那位兄弟?”程念朝窗外看一眼,屋外天色已暗。
下午她站在农舍外与老太太交谈时,就见一名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在院内劈柴,时不时往她这里看了好几眼,见她是个姑娘,便堆好柴放心进屋去了。
“是啊。”老太太道:“羽儿是个好孩子,对我们也孝顺,家里大小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做。他是一个孤儿,这么多年过去,我与老头子也早已将他当做一家人。”
“那怎么不叫他过来一起用饭呢?”
“哎——”老头子忽然叹一口气,“老婆子想念儿子,逢人便忍不住倾诉。羽儿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家里接待客人时他便不来了,免得听了徒增悲伤。”
老头子话里隐隐有几分无奈之意。
听老太太讲了许久,又讲到村里一个姑娘——那名姑娘叫柳灵儿,曾与冯超约定好,待他归来两人便成亲。后冯超战死,柳灵儿伤心之下决定出家为尼,老太太那时虽然伤心,却也清醒,不忍心柳灵儿在尼姑庵里空虚一生,于是同柳灵儿的父母赶往尼姑庵,千说万劝才将人拉回来。后来柳灵儿的父母恐她想不开寻短见,便举家搬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不知去向。
“若是超儿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灵儿再遇良人,幸福一生。”
程念给冯超上了三柱香,盯着那有几分破损的兵甲,神情敬重,“大乾的每一寸土地都会记得每一个为国抛洒鲜血的忠魂。”
在农舍住了几日,为了表达感激,她主动替老人打扫屋子、清洗衣服、做饭,与岑羽也渐渐熟起来。
又过了几日,她向岑羽打听从寻阳关回盛安的路,与老两口告别后准备离去。
刚到村口,岑羽便骑着一匹马急匆匆赶来,“程姑娘——”
他利落跳下马,因脚跛的原因险些跌倒,程念上前虚扶他,“岑大哥,怎么了?”
岑羽道:“姑娘恐怕出不去了。”
“为何?”
“我刚得到消息,周国趁容将军征讨凉国,趁机派大将虎林率十万大军包围寻阳关,一同来的还有睿王,他们放言势必要攻下寻阳关。此刻情势危急,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还是先避些时日再走。”
程念神情一凛。难怪一路上看见村民表情严肃,脚步匆匆往家里赶,原是发生了这等大事。
寻阳关乃大乾边防之地,是淮川地区的天然屏障,若失守,敌军便可挥军南下攻打洛川城。
洛川城扼住江淮咽喉,且乃重要赋税之地,若被攻下,整个江淮地区将及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大乾岌岌可危。
程念从岑羽口中得知凉国与齐国联合反大乾一事,再结合周国忽然出兵,便有了推测——周国与齐国一向交好,而齐国帮助司顺起兵造反,再怂恿司顺反大乾,好让乾明帝将注意力放在凉国,而后趁大乾出其不意,起兵包围寻阳关。
敌军兵临城下,寻阳关守将吴忧率兵迎敌,奈何这次周军气势凶猛,声势浩荡,竟然将先皇的牌位搬出来随军出征,派皇家精锐队伍守护。
看来周国是铁了心要攻下寻阳关。
两军在外大战几日后,乾军兵力消耗巨大,已然不敌对面气焰嚣张的周军,守将吴忧率军退回城中,改变策略,只守不攻。
 
第8章 为国守山河(三)
 
周军驻于青鹿山下,围困寻阳关已两月有余,气焰依旧高涨,每日在城下叫嚣、辱骂。笑言大乾君主与将士乃“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国语·越语下》有言“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吴忧听周军变着法子辱骂乾明帝,怒发冲冠,当即率兵出城与周军痛痛快快打了几仗,奈何正对周军锐气,乾军连吃败仗,还赔了自家不少兵。
吴忧起初是个屠夫,昔年天下大乱时偶得机遇,举着屠刀便跟随乾明帝四处征战,许是觉得人比猪好杀,他一路立下不少战功。
大乾开国时,乾明帝赏赐功臣,吴忧因出身低微而没少被性子乖戾的文臣嘲笑。有一次在宫廷宴席上他险些将拿他说趣的中书侍郎当猪宰了,被皇帝好生说了一顿。
后来他不愿再与文臣来往,赌气对乾明帝道:“俺自小没读过书,只会杀猪。现天下已平,英雄变狗熊没了用处,没有敌人可杀,俺还是回家继续杀猪去,不愿再受这群小白脸的窝囊气!”
乾明帝无奈笑了笑,派他前来镇守寻阳关。他性子爽朗,没有将军的架子,把麾下士兵皆当做兄弟,士兵们都很敬重、爱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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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周军们喝酒吃肉,扯着沙哑的嗓子唱军队战歌,颇有几分昔日垓下之战“四面楚歌”的意味。
周军将寻阳关围得水泄不通,莫说向朝廷报信,便是飞出去一只鸟也会被周军打下来掰成两瓣下酒,如此拖下去,最多半年,寻阳关便会粮尽。
程念向岑羽了解了地方将领的性子以及双方兵力的悬殊,心中有了底。
岑羽问道:“妹子,你问这些做什么?打仗可凶险得很,你还是先回冯爹家躲一躲吧。”话音方落,垂头丧气看一眼自己的腿,叹了口气,“为国捐躯有何不可……”怕就怕如自己这般成了一个瘸腿废物,不能上场杀敌,除了操心什么也做不了。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自当提枪赴战场,以骨肉筑墙,只为身后护家国无恙。
程念知他心酸,安慰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见岑羽落寞的背景,只得做罢——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当天,程念远远地在军营外转了一圈,听了满耳辱骂周军的粗鄙之言,嗓音之浑厚如河东狮吼,险些将仗顶掀翻。
程念回去之后,拿了点银子向当地书生买了一身刚裁好的月白长袍,那好心的书生还给了她几张自家烙的烧饼,程念连连道谢。
转日一早,程念留下荷包和一封信便离开遗安村。
她身姿高挑,身形清瘦,那身长跑穿在身上倒也将将合适。
为了不被士兵看出破绽,她用描浓了眉,取下耳坠用粉遮了耳洞,束了胸,加之她走路昂首阔步,隐去女子婀娜之气,乍一看,倒真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来到军营外,士兵问她有何来意,她站得笔直,从容不迫自报家门,“鄙人乃定江侯府长史,前些日子容小侯爷带兵征讨凉国,临行前允许鄙人告假回家探亲,如今寻阳关遭难,鄙人请见将军,献上良策,可解寻阳之危。”
士兵听闻他乃定江侯府之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在她身上搜刮一遍,眼神惊讶含着狐疑,“这般年纪轻轻便任定江侯府长史?你这小精猴儿莫胡言乱语,谎报军情可是死罪,你不要命啦?!”
程念早预料会被士兵阻止,于是道:“现周军围困寻阳关,我大乾军队连连败退,你们还有更好的方法吗?莫说现在无法出关向朝廷报信,就算侥幸逃出去,寻阳关距朝廷千余里远,恐怕远水一时也救不了近火。”
士兵犹豫了——这小精猴儿虽然瞧起来年纪轻轻,但观他文质彬彬,气度不凡,张嘴叭叭起来一套一套的,倒像真有两把刷子。
程念观察细微,趁热打铁,“军情不等人,你且去禀报吴将军,便说定江候府长史程辞求见。”对上士兵还含着一丝狐疑的眼神,她板着脸,语气沉了几分,“你从军多久了?”
士兵掰着手指算了算,“我今年廿二,至今已有三载。”
“谎报军情乃死罪,那你可知,延误军情亦是死罪!”
这严肃的模样湮灭了士兵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他恍然,而后抱拳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程长史稍等,小的这便去禀报将军!”
不多时,那小兵扛着枪噔噔噔跑回来,客气了许多,“程长史,吴将军有请。”
程念理理衣襟,跟随士兵进帐去。
掀开帐帘,只见主帐内装饰肃穆,军纪严明。一名骠壮的男子徘徊沙丘前,其余士兵皆是一脸凝重,气氛压抑。
“禀将军,程长史来了。”
吴忧负手看过来,目光越过士兵的肩膀看向程念,浓密且杂乱的双眉一蹙——定江候府的长史竟如此年轻?还生得挺俊。惜乎自己堂堂一个大将,到现在连媳妇也没讨到,更别说生女儿了,可惜……哎,又想多了!
“你便是定江侯府长史,程辞小……”儿字蹦到嘴边又被吴忧及时咽回肚子里去。这几日在城墙上与敌军打嘴仗打多了,做梦都在骂人,娘的!
程念弯身作揖,“程辞见过将军。”
吴忧见程念这般年轻,心中起先是生起一丝面对晚辈的轻视之意,然想到她乃定江侯的人,顿时不敢怠慢。
定江侯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突厥惧称他为“东狼将”,周国嘲称为“疯狼”,大乾子民敬称为“开阳将星”。而眼前之人年纪轻轻便为侯府长史,定然有过人之处,且来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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