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墨少何等人物,能得他亲自伺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生这个笨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
鸦九心里却是因着别的事情窝着火,他半天没有说话,只捏着勺子在碗里缓缓地搅动着,好一会儿才道:“你在外头养伤的那些日子,那个无寻便也是这样照顾你的吧?”
“嗯,是啊!不过他没你细心,也比不得我们自小长大的情分,所以好多东西也没你准备的好吃。”南以寒心思简单,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儿,如实地点头承认。
“看样子,我做的没有他好啊。”鸦九声音低低的,想着她与另一个男子朝夕相处的情景,怎么也大度不起来,心里更是止不住的酸涩。
“臭乌鸦……”再如何在情感之事上迟钝,此刻也听出了不对劲,低声唤了他一声,南以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我们之间,竟然也会有这样生疏的一天。”鸦九放下碗,幽幽地说道,“我们整整十年的交情,竟然还比不过旁的人一个月的照拂。”
“臭乌鸦,我有些累了,想先去睡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南以寒干脆起身,推开他来扶的手,独自摸索着向内室走去。
才走几步,南以寒的身子一歪,竟然倒在了地上。
“笨丫头!”鸦九快行几步上前将她扶起,四下看着是否有磕碰撞伤。原以为她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才摔倒了的,可是扶起她才发现,在这并不炎热的四月天里,她竟然汗湿了衣衫。
他半跪在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里骤然发紧:“笨丫头你怎么了?可又是哪儿难受了?”
南以寒喘了口气,抬手用指死死地按住太阳穴:“今天,可是十五?”
鸦九抬头看了眼窗外浑圆的月亮:“是啊,怎么了?”
“前面近两个月都、都昏迷着,我居然、给忘了这事儿了……没事的,臭乌鸦,这是老、老毛病了,咬牙忍一忍就、就没事了。”南以寒竟然还能在此刻绽出一丝微笑。
“老毛病?这是什么老毛病?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鸦九腾出一只手替她轻揉百汇穴,希望能为她缓解一些痛楚,“你跟着师父学了那么久的医理,就没给自己配药?药呢?药在哪里?”
“药……药不是在云梦洒了吗?”
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棋阁之外她曾经用一个紫金玉瓶帮时渊退了敌,当时药粉撒了一地,她心疼不已,那时他和时渊都还以为她是在心疼那个精致的紫金玉瓶,原来竟是救急的药粉……真是个笨丫头,那么重要的药,居然被她当成暗器给弄没了。
“是用什么药材配的?我叫人马上去抓药!”鸦九紧了紧抱她的手。
“没、没用的。你其实知道的,若是药材轻易便能找到,我、我就不会这样了……”南以寒咬紧了牙关,极力忍耐着。
“笨丫头!”鸦九这声责怪,更多的是心疼。
“臭乌鸦,我想,跟、跟你商量个事儿。”
“好,你说。”
“你看,我、我都痛成这样了。瞧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叫我的时候,那个‘笨’字能不能、能不能免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净说些废话!鸦九当然知道她这是故意说些轻松的话题好叫他安心。只是,看她疼得满头是汗,他是如何也安心不了啊!鸦九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忽然,南以寒一声低低的痛呼,从他怀里滚落在地,将头狠狠地撞向地面,想以痛缓痛。
“笨丫头!”鸦九拉回她死死地紧抱在怀里,心似油煎火烤,“在棋阁的那个月夜,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你告诉我,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我怎样做才能让你不那样痛?我怎样做才能让我不这么心疼?”
眼见南以寒疼得额头上青筋突起,缚眼的白绫都被汗水浸透,鸦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干脆把胳膊一伸:“要是实在忍不住,你就咬……”
话还没说完,南以寒已经准确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这丫头下口还真狠!鸦九一声闷哼,抽了口凉气:“你还真是不客气!”
“唔唔,唔唔唔唔唔。”南以寒哼哼。
跟你,用不着客气。
鸦九听明白了,尽管胳膊上疼得发麻,他却还是忍不住眯起了那双风华无双的凤眸,享受地勾起唇角——纵然不能代替她疼,但是能与她一起分担痛楚,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迷影神仙阁
明月西垂,没入山头,天色渐渐清明,已然又是一日全新。连着绵绵几日的细雨,今日天气终于放晴,窗外是风和日丽,屋内美人酣眠,也是一道风景。
鸦九倚坐在床柱边上,头向后仰靠着床柱,显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他凤眸紧阖,睫羽长密流光,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也不知是为什么犯愁着,他长眉微拧,饶是愁眉不展,亦是难掩风华。
忽而,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鸦九吃痛皱眉,缓缓睁开了眼。
一睁眼,鸦九便瞧见南以寒眉眼弯弯,杏眸澄亮地看着他,还使坏地戳着昨晚他被她咬伤的胳膊。
“臭乌鸦,太阳晒屁股咯,起来!”南以寒掀开鸦九身上盖着的薄被子,笑着将他拉起来。
“笨丫头!”鸦九讶异得一个高蹦,激动地一把抓着她的肩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一双凤眸更瞪得老大,他盯着她清澈明亮的眸眼,欢喜不已,“好了,好了!头不疼了,眼不瞎了!好了!你真的好了!”
“好歹我也是鼎鼎大名的玉骨神医南小圣啊!怎么可能连自己都治不好?倒是你哦,我拆白绫都拆了好久,你居然都没有醒,这么差的警惕性,还怎么混江湖啊?”南以寒掐着他的脸,使坏地往两边扯着,笑嘻嘻地闹,“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乌鸦这么呆,好可爱啊!”
“谢天谢地!”鸦九不顾她的胡闹,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真有个好歹,只怕我也……”
“咳、咳咳!放、放手啊!”南以寒一把推开他,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气,很是不解风情地翻了个白眼,“谋杀啊你?我都要被你勒死了!好了,都不闹了,说正事呢——麦芽呢?我把画宅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不见她人,她去哪儿了啊?我们在丹阳耽误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动身了。”
“我们从雪山回来的那个晚上,半夜里你发起了高热。我怕月见担心,所以你烧退之后我就让她回彭城去报平安了。”
“哦,说起来这次可真是玩儿大了,等见着月见了,只怕我少不得挨一顿批啊——等等!你方才说,你要麦芽去了哪里?彭城?!”南以寒说着说着忽而杏眼圆瞪,停驻了步子回身望着他,滴溜着眼珠四下瞧着,声音都结巴了,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你、你都知道啦?”
这话,听着,倒很是心虚啊!
“哎呀,真是想不到,总是被我欺负的笨丫头,居然是名震江湖的彭城断剑堂堂主。看来这以后啊,我可得悠着点欺负喽。”鸦九心情颇好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步伐轻快地走了出去。
“哼!大人不记小人过,本堂主让着你这小墨少,不跟你计较!”南以寒很是不甘心地摸了摸鼻尖,鼓了鼓腮帮子,快步跟了出去。
……
一袭墨袍,一领素衣,并驾双骑,江湖逶迤。
天边月色正佳,两骑千里良驹,如两道快风,行经之处踏起一路风尘。
“吁!”
逐风和飞光停在一道城门前。并不显高大的城门上悬挂“庐州”二字牌匾,虽是落满风尘,却也显露出几分古色古香的韵味来。
“我们到庐州了。”南以寒扭过头,面上笑容纯真无邪,“臭乌鸦,我听说庐州的月光美极了,到时候配上一壶梨花白,再给你找几个漂亮姑娘,让你好好风花雪月一番,也算是报答你救命之恩了!”
若换了平时,鸦九定然会调侃一句,用一壶下酒的月光报答救命之恩当真是最最投机的借花献佛。可是此时,想着十五月夜之时她的痛苦,鸦九只薄唇一抿:“我不喜欢月亮,特别是明亮的圆月。”
“那好办啊,我就只给你找风花雪!”似是没听懂他的话,南以寒哈哈一笑,跳下马来甩开缰绳,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飞光,你在这里玩儿,别进城捣乱!”
鸦九也跳下马,将逐风的缰绳随手一扔,走到了南以寒的身边。
逐风见飞光得到主子爱抚,也讨乖地将屁股朝自家主子那边凑了凑。眼见鸦九目不斜视步不停,直奔美人而去,它气愤地甩了甩尾巴,喷了个响鼻,马头一扭撒腿就跑。飞光不明就里,也只长鸣一声,追着自己的小伙伴跑了过去。
南以寒在一旁看得是瞠目结舌,半天才啧啧咂舌:“臭乌鸦,几月不见,你家的逐风脾气见长啊!”
鸦九轻笑,把她的肩一搂向城里走去:“就你话多!”
……
庐州是出了名的江南小镇,山水风光建筑园林都是细致而精巧,然而两人还来不及细细看来,甫一踏进庐州,便感到了不对劲——这大街上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投来如狼似虎般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好像,下一刻他们就会扑将过来行生吞活剥之事……
“喂!”南以寒用手肘撞了撞鸦九,小声问道,“你怎么越来越招蜂引蝶了?”
作为风华绝代第一人,鸦九对这样的目光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地继续朝前走着。可是,渐渐的,他也觉出了不对劲来——这大街上的女人盯着看还说得过去,毕竟自己容貌不俗,可是这些男人怎么也……
鸦九思忖着,扭头仔细地看着身边的她,杏眸清灵,浅眉弯弯,淡唇水润,身姿也显出女子的玲珑有致,特别是弯眉勾唇的那一抹无邪浅笑,当真是动人心魄……什么时候,这个笨丫头出落得这么漂亮了?要是,她再胖一点儿,样子再生得丑一点,那就好了。那样,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会愿意看她、喜欢看她。
“喂!”这个臭乌鸦想什么呢,那眼神怎么瞧都觉着有几分猥琐啊,南以寒暗暗用力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看什么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没什么。”腰上隐隐作疼,鸦九浑当不觉,收回目光往前一看,“唔,到了。这段日子,我们就住这儿了。”
“神、仙、阁?!”最后一个字出口,南以寒声调都变了,“神仙阁不是在丹阳吗?怎么这里也有啊?”
“嗯,就是神仙阁。”明知道她最讨厌此等烟花之地,鸦九偏生要逗她一逗,此刻更是笑得像只狐狸,“丹阳城那家神仙阁很受欢迎。生意嘛,自然是得扩展了。怎么样,你瞧,不错吧?”
这还没进去,光只看门面,纸醉金迷,金匾玉砌,再加上门口那些个莺莺燕燕,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扑鼻的胭脂气味,此等种种,怎一个奢华了得啊?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好歹也学了一身的本事,如今竟然要靠一群姑娘养活,你不嫌丢人,我和外公还嫌丢人呢!出去可别说你是杏林堂的人!”南以寒很是不以为然,但是嘴里说着嫌弃面上也没有太多地显露,也只撇了撇嘴角就走了进去。
“好!好!真是美啊!”
“哎呀,这姑娘的腰身真软!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嘿嘿嘿!”
夜色正是浓时,神仙阁中自然是一片暧昧暖色,整个厅堂里都充斥着叫人沉醉的欲望味道。但最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厅堂正中那张月形舞台,一个彩衣舞姬正在台中翩翩起舞,衣衫暴露不说,舞姿更是妖媚撩人。南以寒走进去,目光正好与那舞姬相对。瞬间,仿若被雷电击中一般,南以寒怔在了原地。
“笨丫头。”鸦九紧跟着走了进来,他拍了拍呆立在门口的南以寒,不明就里,“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啊?进去啊!”
“臭乌鸦。”南以寒愣愣地转过脸来,“你从哪里找来那么个人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她的表情扭曲而奇怪,鸦九看得一头雾水。
“你看台上那个跳舞的,是我?!”
“什么?!”鸦九抬眼望去,只见堂正中月牙舞台上,一个舞姬裙带飘飘,坦胸露乳摆腰扭胯,舞姿火辣而热情,但是那面容却当真与南以寒长得一般无二。一直嫌弃笨丫头太过蠢笨不解风情,可当真有这么一个长相一样的女子妖娆娇媚地出现在眼前,鸦九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发寒。
抬袖旋身间,那个舞姬也看到了他俩——或者说,是看到了南以寒身边的鸦九。于是,她一个轻盈地纵跃,竟然跃过了围观的众人,落在了鸦九二人之间,同时也将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两个容颜一样的女子对然而立,一个红裙浓妆如带刺蔷薇,一个白衣素颜似微雨杏花。虽然感觉上有些怪异,但是两相对比着,居然也会唤醒人性深处的欲望,于是一时间,戏谑得近乎轻薄的话语不断传入耳中。
“你是谁?”她的语气有些发冷——南以寒此时已无心去顾那些污言秽语,要知道她的身份并不一般,此刻出现一个酷似她的人,背后很有可能藏着什么阴谋算计,她不得不谨慎一些。
那个舞姬身肢柔软,媚眼如丝地扫向周围的看客,娇媚如妖,盈盈一个欠身,将胸前的春光显露大半,声音更是如同莺啼般娇媚:“奴家姓南,小字以寒。”
她也叫南以寒?
南以寒彻底怔住了,手却已不自觉探入袖中,握住了一把银针。
她,杀心已起。
“哎呀,咱们庐州城谁不认识以寒姑娘呀。只是以寒姑娘要价儿高,咱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做不成姑娘的入幕之宾啊!不过,爷瞧这小妞儿,和你长得一样,不会是你亲妹子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会便宜一些呢……”一个男子说着,便带着猥琐的笑伸手去摸南以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