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叫我昔儿。昔儿,那是我给无寻的独一无二。除他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一人会这样叫我。”南以寒走到他面前,仰起头,大大的杏眸清澈而执拗,“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忘不了我受伤时和无寻度过的那些日子,我想找到他。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救我一命,照顾我两个月的人,他长什么样子。我想,我想陪在他身边。仅此而已。所以,无寻,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但如果你依旧否定的话,我马上就走,从此再不纠缠。我只当没有没有无寻,没有那一个多月,没有枫华之约。”
她的话音落下,屋里便是一片沉默。
风痕皱眉看着她,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着弯弯的浅眉,有着圆圆的杏眸,五官精致而娴雅,平素却总带了丝俏皮,不管是从前还是在云中阁,她总是快活而恣意。可是现在,这张娇柔的面孔上满满的都是认真。
她不是在开玩笑,只要他再摇头,她绝对会决绝离开,再不流连。风痕不怀疑这一点。
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痴情,却也狠心。
风痕叹了口气,彻底认输。他抬手去拭她唇角的那丝血,竟然发现她是咬破了唇,冰冷的凤眸带了几许责备,又多几许怜惜:“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姑娘,依旧不知爱惜自己。”
读懂了他的心思,明媚的笑容绽开来,南以寒扑进他的怀抱,幸福而快活地呼唤:“无寻!我终于找到你了!”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风痕犹豫片刻,终是环住了她的腰身,常年冰冷的面容顿时柔和下来——原来,拥住心爱之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无寻,你知道吗?我给你画了幅画像呢。”南以寒仰起头,半撒娇半讨好
“哦?是吗?那我得好好看看。”
“不过,还差了一点儿。”南以寒捧起他的脸,放肆地打量着,偏生那双眸子清澈见底,看不到一丝别的意味,叫人生不起气来,“嗯,这一次我可看清楚了,下次就可以把那幅画画好了——果然,无寻是个大美人呢!”
“昔儿也很美。”
“我?嘻嘻,你是没见过玉姐姐和小迟,还有月见,她们一个个都美极了,那才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呢!我嘛,我只是不丑。”
风痕摇头,看着她的脸,执着而认真:“在我心里,昔儿是最美的。”
“不像真话。”南以寒嘻嘻地笑着,却没有看透他眼中的深意,只当他也如自己一般,是久别重逢的欢愉,“不过,这样的假话,我喜欢!”
真是个率性的小姑娘!风痕偏就爱着她这份坦率而直白,便也笑了:“现在,我也找到了。闹腾那么久,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我不!”南以寒笑颜顿失,她瞪着双眼连连摇头,“我不要睡觉!我不要一睁眼又不见了你!”
“不会的。我就陪在你的身边,哪怕是你睡着了,我也不离开。”见她依旧一脸凄凉苦楚,风痕便知,当初将她抛弃到底还是在她心里存了阴影,他有些自责,便扶她在自己床上躺下,自己取出一管青玉短笛坐在床边,“你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吹笛子给你听。只要笛声在,我就在。”
“好!”南以寒终于安心地闭了眼,听笛声响起,却又忍不住睁开眼好奇道,“无寻,在山上我就想问你了,这是什么曲子啊?这样好听!”
“此曲名唤枫华曲。是我在与你共处的那段时日谱的。”
“枫华曲?无寻,我们约好金秋去看枫叶的,那时,我还要听这首曲子!”
“好。”风痕眸眼深处溺着柔光,将满腔轻易赋予笛说——昔儿,一季枫华算什么?只要你愿意,我恨不能,许你一世枫华。
笛音又起,伴月色如霜,述一场枫华。
断剑堂六美
仿佛连上苍都在照顾南以寒寻到故友的心思,一连着好几日,庐州城都是凉爽怡人的天气,虽然不见阳春艳日,却也称得上是风和日丽。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的心情不如这天气美丽——南以寒一直没有回舒庆园,鸦九便也一直不见好脸色。
舒庆园依旧是被鸦九整个儿地包租了下来,还做了几处装饰上的修改,俨然成了鸦九的私家别院。鸦九的心情不好,连带着整个园子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唯恐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有钱客人。然而,这许多人中,偏生有那么一个例外——玉绮若可不管鸦九的心情,南以寒不回来她也不怎么着急,整日里吃好睡好,得空了还去奚落调侃下某人,小日子过得也实在是自在。
这一日,依旧又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大清早的,鸦九就在院子里摆了张躺椅,居然一扫前些日子的失落低迷,优雅地看书品茗,又成了那个悠闲自在的墨少。
玉绮若站在廊下,远远地瞧着,也一改前些日子的悠闲,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这几日总有不少隐卫深夜前来漏夜而去,鸦九绝对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如此,多半是他筹谋的事情有了着落。只是,他惦记南以寒可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在把南以寒的心都弄丢了,他还有心思筹谋什么呢?
念及此,玉绮若心里也沉了思量,却偏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走了过去:“我说墨少,难道你就真的不管了?”
鸦九自然早就知道她来了,却也配合着装作此时才发现她一般懒懒地掀起了眼皮:“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玉绮若低眸看着他,“墨少,说句实话,我现在,真的不敢把小昔交付给你了。或者,她跟了风痕更好。”
“笨丫头不是物品,她有自己的思想,这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况且,你又了解风痕多少呢?委实不需要使这样的激将法,这对我没用。”鸦九啜了口茶,动作却又顿了顿,“玉姑娘放心,如果是笨丫头的话,她就一定会回来的。”
“你做了什么?”玉绮若知道,他的势力不小,要说不动声色地做好一切,他绝对可以!“我警告你,你若伤了小昔,我医阁第一个不放过你!”
“玉姑娘无须心急,其实……”鸦九将一盏茶靠在唇边,凤眸慵懒而流光,“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
舒庆园的生活有条不紊,闲适中透着紧促。话分两头,再说南以寒,这几天一直都在风痕那里。上官云夜和步雨桐目前都不在庐州,除却守卫,偌大的小楼只有风痕、苏洛漓和君埻,加上南以寒也只有四个人。风痕又不比在云中阁的时候那般清闲,总是和苏洛漓、君埻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好在南以寒也不是需要人时时陪伴的姑娘,她总是能想出千万种方法打发时间。他们不在的时候,她就自己出去走走逛逛,买些好吃的,做好饭菜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风痕他们也把她当成朋友,饭桌上也会讲些江湖趣事给她解乏,往往一顿饭下来,满桌笑语,日子这样过着,倒也不觉得无聊。
风痕他们回来的时候,每每见楼中灯火通明,南以寒笑吟吟地守着一桌佳肴等候他们,竟然也给这冰冷有序的楼阁添了几分家的感觉。江湖中闯荡的人,过的都是刀光剑影的冰冷日子,可是谁不贪恋家一般的温暖?于是累日下来,莫说风痕,便是苏洛漓和君埻,也平白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增了许多好感。
这天,风痕带着苏洛漓和君埻又外出了,临傍晚才托人传话说是不回来了。南以寒是个闲不住的人,听说他们不归,便拾掇了一番,决定出去逛逛夜市,顺便拐道去快活坳看看南烛。
庐州的夜市和庐州的月色一样,都是温婉安逸而不落痕迹的,没有繁华的熙攘鼎沸,来往也多是小家碧玉,邀请了好友两三,操着温香软语,闲走逛着,看花灯挑首饰,瞧着便是一道晕染红尘却不显俗艳的风景。南以寒独身一人行走在夜市之中,与周遭三两成双的人儿相衬,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自己却是自在。挑了些中意的小玩意儿,又给南烛选了点他喜欢的吃食,南以寒觉得有些疲累了,便寻了个少人的地方坐下小憩。
忽而,原本安宁的夜市前方人声暴起,闲走的人群都惊叫着四下逃开,街边摊贩都被撞倒了好几家,摊主也不管顾,只一味地奔走逃命。
南以寒好奇地起身望去,只见五六个黑衣人杀气腾腾,一个个手提带血大刀,正追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个男子虽然满身血污,但是容颜俊美,气度温雅,瞧着还有几分眼熟……他,他不是快活坳的风乔么?
呼吸骤然一紧,南以寒不再犹豫,探手入袖,一把银针闪烁如银钉,尽数飞出——没有内力的时候,她的暗器功夫便是极好。如今有内力加身,更是针针夺命,一阵破风声起,黑衣人已然尽数倒地气绝身亡。
风乔怔了怔,抬头看到是她,几步上前牵起她就走:“什么都别问,跟我来!”
不顾周围人惊恐的目光,南以寒被他牵引着,穿行近道一路到了快活坳。
还未近前,南以寒已然怔愣了步伐,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才不过数日的光景,快活坳已然面目全非,曾经烫金嵌玉的牌匾依旧,此刻却蒙了一层血污,失去了光泽。踉跄着冲入其间,入目,堂中是满地的横尸,奢靡的粉绸尽数染血斑驳。空气中,也全是浓烈得叫人作呕的血腥气。
南以寒怔怔地行走在尸体之间,许久说不出话来。
“事情太大,官兵很快就会过来调查。我们的时间不多。这边请。”风乔掩唇咳了两声,仿若无事地拭去了唇角的血迹,将她领往了一处隐蔽的偏房之中。
偏房并不大,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连桌椅都无法摆放,此时,雪霁、初月、若华、颜君都在这里——恐怕,这也是快活坳仅存的几个活口了。
南以寒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落在了惟一的床上,那里,躺着奄奄一息的南烛。
风乔走到床边,俯下身去:“风乔不辱使命,我把她带来了。”
南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南以寒,他的目光亮了起来,高兴对她伸出手去:“老大……”
刚看到那满地血污时,南以寒震惊不已,此时却反而镇静了下来,她蹲身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在。南烛,有什么话,你说。”
“老大,在临死前,能见到你,我、我知足了。我这一生,并不光彩,只有、只有遇到了老大之后,我才、才算真正地活过。只是可惜,我、我再也不能、不能替老大做事了。我、咳咳!内部的事情,风乔都知道。还有一部分,你、你问若华。老大,你不、不要自责。我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所以,少我一个,没什么的。老、老大,答应我,下辈子,不管在哪儿,你、你都要去找我,我、我还要遇到你,还要和你做一对姐弟……”南烛的脸上忽而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明明看着南以寒,但他华光璀璨的眸子里,却映不出她的影子,他伸出手去,去触摸那虚无的半空,“长安……老大,我看到了长安。我看到,看到你来接我了……”
那年,在长安,遇到老大,南烛之幸。老大,我无憾了。
似是油尽灯枯,所有的光彩从他脸上消失,一切定格。少年的眸眼轻合,安详如睡去,南以寒知道,他再不会睁开那双机灵的眼,再不会对她撒娇,再不会亲热地呼唤她“老大”。
一滴泪悄然落下,落在了南烛的手背上。南以寒缓缓地起身,背对着屋里的五个人,慢慢地拭去了泪痕。
这一刻,她想,她的确不能再耽于沉默了,她应该做些什么事情。那么,就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动快活坳的人开刀祭旗!
“今夕华灯初上,我们和平日一样开门接客。可谁知,突然杀出了一群黑衣杀手,花烛问他们,他们也不说话,拔刀见人就杀。快活坳的人身手都不差,可是为了保护客人,我们几乎全军覆没……”雪霁的声音原本就娇柔,此刻带着哽咽,只叫屋里一干人都红了眼。南以寒却没有落泪。
南烛开设这快活坳,旨在为断剑堂收集消息,那么手下的伶倌也必是精挑细选,个个背景干净,身手不凡,自保绝对没有问题。若非为了保护客人,他们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而那些客人之中,不乏达官贵人,如果在这里出了好歹,引得朝廷来查,势必会牵连到断剑堂。如今,客人无恙,虽然受了惊吓,但是因为逛小倌馆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他们不会声张。说到底,南烛是为了断剑堂,是为了她……
南以寒深深地呼气,强忍着心中悲痛,她声音淡淡的,亦是听不出悲喜:“不知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五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风乔开了口:“我们的命都是花烛给的。快活坳做的事情,现在也只有我和若华能接任。你是他的老大,也就是我们的老大。我们要跟随你。”
“我的手下,可不好当——你们也看到了。”
“左不过和花烛一样丢了命,旁的,我们也没得丢了。”若华开口,虽是清清冷冷,却也是实在话。
“虽然你这个女人不肯当着我们的面哭。但是刚才,我看到你落泪了。肯为手下人落泪的老大,一定是好老大,我想跟随你。”颜君靠在若华身上,眨巴着虽然哭肿但依旧勾人的桃花眼。
南以寒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开口:“我是断剑堂堂主南如昔。”
“我等愿入断剑堂。”他们似乎并不惊讶,单膝跪地齐声说道。
风乔、雪霁、初月、若华、颜君,他们五人,得以在快活坳出类拔萃,除了容貌才能之外,底细背景必定也是经过细查的。南以寒相信南烛看人的眼光。
忽而,一阵风起,屋里赫然多出一人,俊朗刚毅,劲装黑衣。
“什么人?”风乔五人立时警觉起来。
南以寒止住他们:“苍术,站到他们中间去。”
来人无疑就是苍术,他的目光一转,落到了床上的南烛身上。他皱了皱眉,看了南以寒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问,走到风乔他们中间站好。
“风乔,若华,南烛交给你们的事情不要丢,我依旧交给你们。但是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再待在快活坳,就跟随我了。对外,你们是我在快活坳破败之际寻得的六位美人。所以,江湖上,你们的名声或许不会很好听。但我要你们不计较这些,因为,暗里……”南以寒缓缓地眯起眼,透出几分狠绝,“我要你们,成为断剑堂最好的六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