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江湖——洛书様
时间:2022-01-27 09:00:38

  被她说中了心思,薛暖衣的脸色顿时一白,唯唯诺诺再不知言语。
  “薛暖衣啊,我真的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笑你太傻。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敛去锋芒,厚积薄发。敌我实力悬殊的境况下,在确保能一招制敌死命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出手打草惊蛇的——最起码,我不会像你一样天真地以为,只要卸去她一条臂膀就可以要她的性命。”南以寒呼出一口气,缓了口气,周身森冷的气息也消失殆尽。
  这样的她,温和而无害,说话也如似话家常,言笑晏晏间眉眼弯弯,与平时妙手仁心的南小圣一般无二。
  薛暖衣被她的气势压迫着半晌没说话,此刻方才怔然神回,喃喃道:“你……难道,你这是要以德报怨吗?”
  “怎么会呢?”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南以寒真心实意地笑了,她的杏眸弯弯的,内里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不知道,薛少主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呢?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这只是让你明白,你输在什么地方,不至于死得那么糊涂。”
  她的话音方落,荒园里遽然出现了六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他们个个都是俊雅绝世的风姿,但是却无一例外地身染杀气,就似乎是从极黑极暗的地狱之处归来。
  这,就是断剑堂的六把快刀,以苍术为首的断剑堂六美。
  “薛少主,你当真是太过天真了。以德报怨四个字,从来就不曾出现在我南以寒的生命之中。”南以寒并不曾看薛暖衣,薛暖衣却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她的侧脸映着嶙峋的枯枝,并不出众的五官此刻居然焕发出倾世的美艳来。
  可是,美艳的人儿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刺骨:“薛暖衣,你该庆幸的。因为,你比他们,多活了好几个时辰。”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苍术丢下了一包东西。包袱落地,散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的物什,净是些玉佩首饰之类。
  薛暖衣的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蓦然地瞪大了眼睛——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这些带血的饰物,件件都是她至亲之人的贴身之物。
  “洛阳薛家,丹阳刘家,但凡与薛暖衣沾亲带故之人,已尽数斩杀。”风乔揖手,气息里还残着未散的杀意,“我等幸不辱命,前来向堂主复命。”
  “快活坳有多惨,他们就有多惨,或者说,他们更惨!”若华是他们之中最为文雅的,却也是杀气恨意最重的。
  “只有沾了血的刀,才能成为真正的好刀。”南以寒微笑着,看向薛暖衣,“我得多谢你啊,多亏你干下这样的蠢事,才让我能够名正言顺地用你的族亲成就了我六把快刀。果然啊,比起以德报怨,我更喜欢快意恩仇。另外,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指望你在这周围设下的埋伏了。我这六把刀,比你想的要好用许多。”
  薛暖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踉跄着退后,倚在一棵桃树上拼命地支撑起自己虚软无力的身体:“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嗯……让我想想……我记得,我曾经拜读七国的法治,在其中看到有一种酷刑,好像叫什么……哦,对了,骨碎。”南以寒微微仰起头,表情无辜而认真,仿佛是在回忆很久之前读过的一首诗一般,她迷惑的表情中还带着可爱的执着,“我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着,用铜质的小锤子把人的骨头从脚趾开始敲碎,一截一截地敲,力气得拿捏好,还不能弄破皮肤。据说啊,这腰以下的骨头全碎了,人都不会死呢,而且还可以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叮咚作响,清脆如玉,很好听的……”
  苍术、风乔等人面面相觑,特别是苍术,他对南以寒这种做法太熟悉了——这种精神上的施刑,远比施加在身体上的创伤更能折磨人。
  “啊!啊——”薛暖衣果然受不住了,她惨白着脸,大声地尖叫着,几近崩溃地狂奔起来,随后一头撞在残颓的院墙之上。
  只听闻一声闷响,残颓的墙上迸溅出红白相间的血花儿。薛暖衣满脸是血地滚到了一棵桃树下,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南以寒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前,杏眸一点点眯起,面对这样的血腥场面,她的唇角居然还挂有一抹欣然的微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喜欢桃花——明年的春天,我相信这里的桃花会开得很盛,特别,是这一棵。”
  无需动手,寥寥数语便可将人逼杀。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除了苍术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其余五人无不个个手脚发凉,特别是娇弱的雪霁,他的容颜苍白如纸,只差没瘫软在地了——提剑杀人之时,他都不曾如此地害怕过,而这个小小的姑娘,居然让他怕到了骨子里!
  而苍术,只觉得她眯眼之时眸中的冰寒,当真是像极了鸦九!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愈发地像他、像一个强者了!而在这个江湖之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她在众人不觉间逐渐地变强,强到让人愿意跟随!
  这一天,大雍少康十年五月二十三日,在庐州这一隅残破的桃花荒园里,或因敬畏,或因信服,六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暗许誓约——永远永远,都不要背叛这个小小的姑娘!
 
  为何而寻剑
 
  
  都道月有阴晴,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缺。待过了十五,天边的月儿便渐渐地失却了圆润,到得二十三日的月夜,天边那一点亮光都已经算不得是月了,只细细弯弯的一线挂在天边,似是谁勾起的一抹嘲弄讥笑。那漫天的星星倒是既繁且亮,但是,多得叫人心烦意乱。
  庐州最高的一处酒肆楼阁,比寻常的屋舍要高出许多,在这里看月数星,指点万家灯火,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南以寒半倚在屋顶之上,周遭都是沉静的暗夜,身处其间,心里也安静了许多。她眯着迷醉的眼睛去看天上的星和月,顺手拿起了手边的酒壶,也不用杯,径直对嘴豪饮,分明眉宇间愁绪分分,但举杯对月间,却没有闺阁女儿的哀怨呜咽,反倒颇有江湖儿女借酒抒愁的侠气,清亮的酒液滴在素白的衣裙上,她也毫不在意,只抬袖拭去嘴角酒渍。
  酒喝得多了,南以寒觉得脑袋有些沉沉,她抬指细细地按着,却是不期然地忆起了十日之前——
  那天,正是快活坳惨遭血洗,南烛被杀的日子。她兴师问罪,来到了舒庆园,说是问罪,其实也不过是想听那只臭乌鸦说上几句暖心的话罢了。说来也是奇怪,她自打小便是如此,每次难过,只要有他哄着,心里总是会好受许多。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那样说!虽然知道,他的话在理,也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还是真的被伤到了。
  独自一人跑出去,其实心里多少是有几分赌气的。可是冷静下来之后,除了失落,她更多的是犯愁,断剑堂的消息来源大多是靠着南烛,特别是江南这边。南烛一死,快活坳也不复存在,风乔和若华虽然知晓从前的形式规则,但是他们跟着苍术行走,又失却了快活坳这个根基,消息之灵通已然是大不如前了。那群杀手也在杀人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场大火烧掉了快活坳,也烧掉了他们留下的最后一点蛛丝马迹,可以说,根本就是无迹可寻。如今对鸦九夸下海口,可是真要她在短期之内找到凶手,这其实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日渐黄昏,出入庐州城的行人都加快了步伐往家中赶去,唯独南以寒却是独身一人坐在城外一块大石头上发着愁,正在她唉声叹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她连忙回头去看,竟然是个须发皆白的超然老者。
  “外公?”南以寒惊得连忙跳了起来,欢欢喜喜地上前揽着他的胳膊,“外公,您怎么来庐州了?事先也不告知我一声。”
  这超然和蔼的老人,正是在江湖上有着白圣人之称的杏林堂堂主白言泽。杏林堂虽然位列江湖十大门派之二,但是并没有树大招风的困扰。杏林堂中人大多靠医术行走,历任堂主又都是仁心仁德,所以杏林堂可以说在江湖上几乎是鲜有仇敌。而白圣人更是乐善广泽,一双女儿过世后,便也淡泊了性子,常年在外云□□医,极少回到江南。
  “我啊,来这边是办点儿事的,哪里知道我的小丫头也在庐州呢?”许久不见这个最疼爱的外孙女,白言泽甚是开心,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南以寒的头,“方才瞧我的小丫头一个人在这儿闷闷不乐的,跟外公说说,又是哪个不怕死的招惹了我们医毒双绝的南小圣啊?”
  “哼,说起来都是外公的错!人家在姑苏好好地打理着我的百草坊,可是好端端的,外公你偏生让人家去追查什么十大名剑,白白受了欺负还没处说理去!”在失去爱妻之后又失去了一对女儿,南以寒实在不想受尽苦难的白言泽一大把年纪了还为她劳心,故而避重就轻地只当是在撒小性子。
  可是,听到南以寒的撒娇,白言泽并没有开怀,笑容反而渐渐地消失:“丫头,是谁告诉你,外公要你查十大名剑的?”
  他的反应让南以寒一怔,人也警觉起来,但是偏生还是如小女儿一般挽着白言泽的手,一脸不相信地嘟着嘴:“知道我不乐意了,外公就摆出这样的表情来哄我啊?我才不信这不是外公的意思呢。”
  “丫头啊,江湖虽然本来就是快意恩仇的地方,但是外公从来都不希望你为了上一辈的恩怨而活——除非,那是让你生存下去的必要之法,否则外公不舍得让你犯险。外公只希望,你能如你娘亲说的那样,快快活活地过完这一辈子。当初让莫大娘把你带到剑阁,是外公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外公不会再错了。”
  听到这话,南以寒沉默了——外公这样讲,肯定不会是假,那么,说假话的,是臭乌鸦?!十年的交情,他居然骗她!可是、可是鸦九为什么要骗她?
  “我不明白。”将心中的思绪尽数收敛,南以寒思量着,尽量平静地缓缓开口,“十大名剑在江湖上掀起的风波已经不是一场两场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当年斫剑山庄会是名剑风波的终结,可是结果呢?七国争雄,斫剑山庄是惟一被血洗的江湖门派!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还是有那么多人想要得到十大名剑呢?明明有着斫剑山庄的前车之鉴……我真的不明白。”
  “那是因为,有着杏林堂和四阁,你自入江湖便有了别人努力一生都不一定能获得的江湖地位。江湖不比朝廷,那些游侠散客,得不到利,自然只能争名了。身处这个并不平静的江湖,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平淡地过完一生。十大名剑夺得其一,即可名震江湖,然而正如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一般,那些没有根基背景的剑主很难守住名剑,他们只会惹人觊觎招来杀身之祸。惟有携剑投靠,帮助投诚的对象集齐十大名剑,让他们强大得叫人望而却步,让人心生敬畏,并甘愿听任差遣,这样自己在能在扬名的同时保住性命。”白言泽捋了捋须,分析道,“所以,现在争夺名剑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棋子,背后另有一股势力或者几股势力,他们想搅乱江湖这潭水,效仿雍国一统天下的手段一统江湖。现在眼睛盯在十大名剑上的人,都有一统江湖的野心。丫头,外公奉劝你一句,别趟这趟水,只要守住你南小圣的身份,不管江湖的天怎么变,都有你一席之地。”
  “搅乱局势,一统江湖?那,饮剑楼在此时发出江湖令,是什么意思?”南以寒喃喃着——她总觉得,外公说的似乎哪里不对……饮剑楼此举,只会叫那些争夺十大名剑的游侠更是师出有名,叫局势更加错综复杂。而且,臭乌鸦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放眼如今的江湖,谁能让他俯首甘为棋子?还是说,他也有一统江湖的心思?
  “你也清楚,你母亲的意思,是希望你远离江湖的。可是你的身份特殊,外公担心,你不入江湖,只怕性命难保。丫头,江湖十大名门正派,你关乎其中的有六,占了大半个江湖。虽然我们极力隐瞒你的身份,但也难保不会被人查出来。如果,有人想要一统江湖,为求捷径,必定会从你下手。这也是外公急着赶回来的原因,外公告诉你一句话,你要记住,在这个世上,除了血脉至亲,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对你好。丫头年纪尚小,切莫犯了糊涂,遗恨终生啊!”白言泽苦口婆心着,深深地叹息,“等到丫头有了良人,归宿一定,外公也可以真正地放心,从此江湖逍遥了。”
  饶是白言泽话至如此,南以寒依旧没有说出鸦九的名字——一边是嫡亲的外孙,一边是惟一的弟子,说出来,白言泽也会为难吧?
  城外一通谈论,南以寒隐约着许多疑惑,奈何总觉得,十大名剑一出,原本亲密依靠的人似乎都不能全信,一时间倒不知去和谁讨论。不过,白圣人一句“有杏林堂和四阁在,你便能在江湖有一席之地”的话给了她启示。如今南烛身死,但是杏林堂和四阁还在。于是,和白言泽分开之后,南以寒径直去了琴阁,借助高旷离之力查到了薛暖衣。
  如今,南烛的仇报了,断剑堂在庐州的消息网也在逐渐恢复中,事情看似是全部都解决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释然……
  “笨丫头在想什么?”清朗的男声打断了南以寒的思绪,鸦九不知何时落到了屋顶上,一撩下袍坐在了她身边。
  思绪神回,南以寒醉眼朦胧地抬眼望去,在星辉月芒之下,风华无双的绝世男子近在身边,却又似远在天边。他屈起右膝,坐在屋顶之上,狭长凤眸染笑,浅淡薄唇轻勾,光影绰约,他高挺的鼻子在白皙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更显立挺。依旧是那一袭不加修饰的墨衣,简洁优雅,质地流光——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这么好看,美得惊人。他美得那么清晰,但是南以寒却觉得眼前朦胧,根本就看不清他。
  薛暖衣说,他曾为了她的失踪而强颜欢笑。外公说,想要一统江湖的人,一定会从她下手。那么,他对她的好,到底,是性情使然,还是另有目的呢?
  她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南以寒摇摇头,泄愤一般执起壶仰头灌下了一大口酒。
  “怎么了?”鸦九笑吟吟的,和往常一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如细风,“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
  “谁喝闷酒了!”南以寒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动作蛮横地抬袖拭去嘴角的酒渍,小声地嘟囔着,“我这是在、在——看星星,数月亮。”
  “唔。”鸦九赞同地点头,笑得狡黠如狐,“的确啊,笨丫头的小脑瓜,确实只能数数月亮。不知道,数清楚没有啊?”
  “每天都要想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得了空,看看夜空,傻子才会去数星星。”南以寒抱着酒壶,一板一眼说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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