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嫁我,这是昔儿必须面对的。”风痕抚摩着杯口。
“你不会不知道如昔在门口。这场戏你是做给她看的。”上官云夜冰冷的眼眸射出锐利的光,“娶了如昔,便可手掌六大门派,离我们的目标近一大步。我为了帮你,连如昔的幸福都不顾了,你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放手。”
“我想要的不会放手。只是,对昔儿,我不争了。”
“争?和谁?”
风痕无声地笑了:“我要娶昔儿,你真以为墨少会无动于衷?”
“谁?!那个总是笑眯眯的黑狐狸?如昔跟他,还不如跟你!”上官云夜愤然。
但笑不语,风痕走到窗边,看向无边的夜色,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哀伤——他何尝不想将那拥有明媚笑容的姑娘紧揽入怀,一辈子不放开?可是今日外出,他遇到了两件事。一件在城东李记米行,李掌柜的夫人本也曾是个率性活泼的女子,只因长年无所出丈夫纳了妾就变得泼辣,这次竟在小妾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虽未酿成大祸,但不贤之名已在外。第二件在城北的苏记豆腐坊,苏家小媳妇与丈夫情深意笃,可那苏家豆腐郎英年早逝,今日出殡,苏家媳妇几次要撞棺殉情都被拦下。但死心已决,只怕也活不成了。
风痕看到李家夫人和苏家媳妇,就好像看到了她的未来。
上官曾经有一句话说得对,在自由中长大的鸟儿,是过不惯笼中生活的。他若强行为之,那只鸟儿只有两条路:一是变,一如李家夫人,狠辣绝情;二是死,一如苏家媳妇,矢志不渝。
可这两种结果都不是风痕想要的。他只想,那个小姑娘能永远拥有那般明媚的笑容。可是,他注定无法护她到老,既如此,何不放手,还她一片天?这一次,将手放开,无关得与失,不论名与利,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他愿以一生守护的小姑娘受一点点的伤害。
……
夜已深沉,房中的灯依旧明亮。
南以寒坐在桌后,一口口吃着给风痕准备的点心。
有点奇怪,当初鸦九和薛暖衣游湖,同案而食,她气得扭头就走。可风痕与别的女子交好,她非但不气,反而还有一种解脱和释怀。
也许,是因为她对风痕本就不是男女之情吧!风痕待她全心如一她会不安、会内疚。可而今两人心思各异,她反倒坦怀了。
其实,按照她的性子,大可一走了之,管他后天婚不婚。可是,饮剑楼那一纸要求就如定身咒,将她牢牢锁在了这儿。百里楼主似是早知今朝,提了这么个要求叫她进退维谷,那个神秘的楼主莫非能未卜先知?可是,纵使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嫁给风痕能让饮剑楼得到什么好处。不过,风痕肯定是能获益的。既如此,好吧,她就嫁给风痕,与他做对名义上的夫妻。帮他完成心愿之后,她就一走了之。如此,既未失信于饮剑楼,又报答了风痕的救命之恩,自己也不亏。
这么一算计,南以寒顿觉妥当得很。她满意地点点头,推开面前空空如也的碟子,哼着小曲起了身。
洗漱,熄灯,上床,睡觉!
当婚以飞禽
六月十五,一大早,南以寒就被玉绮若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沐浴、焚香、更衣、上妆。
南以寒昏昏欲睡,一直都是半眯着眼任凭折腾。直到玉绮若将沉重而华丽的凤冠戴在她头上,她才摸着脖子叫起来:“断了断了,脖子要断了!”
“净瞎说!哪有这样口无遮拦的新娘?”玉绮若看向偌大的庄园——不过,应该也没有这样寂寞的新婚吧?竟无一人送嫁,棋阁时渊……先不提。琴阁高旷离从不凑这样的热闹,剑阁莫慈还在生如昔的气。幸亏还有一个白圣人,可是他也是风痕的外公,提前去了昔归楼,不能陪着如昔。
“无寻娶的是我,那些人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南以寒看出玉绮若心中所想,倒很是无所谓。她连断剑堂都没通知,这桩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仓促随意点儿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间,门外已响起炮仗声,迎亲的喜轿已经来了。
“玉姐姐,我走了!”南以寒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喜帕向外跑去。
“小昔!”玉绮若追了上去,却见南以寒已自顾自钻进了轿中。她莞尔,只得目送喜轿远去。转身回屋,她又微停了脚步,四下看去——奇怪,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墨少?
……
嫁娶迎亲,喜轿照理是要绕城行一周的。
这轿子看着气派,坐着却受罪,远不及鸦九那辆黑马车舒服。南以寒被晃得难受极了,掏出帕子卸了妆,又摘了那扔出去能砸死人的凤冠,放下一头青丝,活动活动脖子,好歹算是好受了一点儿。
行到庐州最热闹的主街,声息骤停。喜轿不走了,炮仗不响了,连人声儿都静了下来。
南以寒纳闷地掀开轿帘。
宽阔的大街上,鸦九墨衣翻飞,绝世风华。那柄一直悬在腰间的名剑鸦九被他扛在肩上,温雅华贵间又添豪放不羁。
凤眸眯起,漾开笑意,带着几分促狭。
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
他说:“爷来抢亲。”
刹那间,心上开花。
她奔出喜轿,嫁衣如火,青丝飞扬,定定立在鸦九身前。她仰起一张比春日桃花更加明媚的脸:“抢亲作甚?”
“劫你为妻。”
南以寒笑了——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其欣喜如狂恐也不过如此吧?她想。
鸦九笑着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足尖一点,携她而去。
艳阳当空,衣袂轻展,那一对璧人便如神仙一般凌风无踪。
迎亲众人已惊讶得合不拢嘴——遇上那般不矜持的新娘已是稀奇,没想到还有这样张狂的抢亲,更没想到那新娘还该死的配合。这下,该怎么和新郎交代啊?
消息传到昔归楼,众人神色各异。白言泽捋了捋须,一言不发,默然离去。苏洛漓怔愣片刻,开始遣散宾客。步雨桐扶着腰肢,喜大于忧。上官云夜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君埻则气得跳脚,怪苏洛漓处事不周,怪风痕太过大意,又怪自己没有亲自去迎亲。
风痕却依旧如常,甚至更为淡漠泰然。他扫了眼昔归楼的红绸喜灯,向外走去,声音冷淡如冰:“都拆了吧。”
……
庐州的夜,很美,也很凉。
上官云夜提着两坛酒,一路寻来,终在一个少有人去的角落看到了风痕。
他依旧穿着喜服,一个人默然立在晚风之中。大红的颜色,本该热烈而喜庆,可此刻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寂寥。
上官云夜扬手,将一坛酒甩过去。风痕没有回头,一抬手稳稳接住了酒坛。
“有些事情,即便已经预知了结果。可当它发生的时候,还是会不好受。”上官云夜走到他身边,拍开酒封,喝了口酒。
风痕头微侧,思量片刻,微笑:“的确,有一点儿悲伤。”
“人又不是圣贤,难免会存着侥幸。”上官云夜爽朗一笑,举了举手中酒坛,“不说了,来,喝酒!”
嗯,喝酒!风痕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辛辣的酒液自口入喉,流经四肢百骸,心却抽搐般的痛了起来——的确,他存着侥幸,侥幸那个人不会出现,侥幸昔儿不会跟他走。可是,希望破灭,事如所料,剩下的,也就只有心里那一抹哀伤和无奈了吧?
……
不同于风痕的悲凉,同一片月色笼罩下,庐州最高的屋顶之上,人影相依,述着花好月圆的真实写照。
鸦九把玩着南以寒的长发,手一挽用一根玉簪替她挽了发髻——亲手做的新婚礼物,总算是没有误期。
“绾青丝,系情思。”南以寒抚着玉簪,望向他的杏眸波光流转。
鸦九看着她,凤眸染上了平素没有的痴迷和爱恋。
他知道他的笨丫头漂亮精致,却不知她挽发髻着红妆,可以这样美。
忽而,一只雪白的信鸽破夜而来,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南以寒身边,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情绵意动。
南以寒取下信笺,展开,上面是一句诗:“燕为风停否?”落款是一弯月牙。
“是月见。想是听到了风声,来问我和无寻的事。”南以寒取下头上一支花钗,拧开钗头,从里面抽出一根沾了丹青的银针。她看了鸦九一眼,杏眸中染上戏谑,她在信笺反面写下:“是物以类聚,当婚以飞禽。”落款是一个“燕”字。
看她将信鸽放飞,鸦九若有所思:“原来,笨丫头的闺名不是如昔,不是以寒,而是燕。”
南以寒望着他,盈盈一笑:“南宫燕,小字如昔,别名以寒。”
“南宫燕?”鸦九皱眉,若没记错,江湖之中唤作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斫剑山庄庄主南宫皓的爱女。
“你没猜错。”南以寒回过头,看向天边浑圆的月,声音平静,“南宫皓是我的父亲,白听月是我的母亲,斫剑山庄……是我的家。”
笨丫头是斫剑山庄的遗孤?鸦九微讶。
要知道,杏林堂和四阁把她的身世洗得干干净净,旁人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当然,他也没有刻意去查过她。不过,这笨丫头也真是,十大名剑与斫剑山庄被灭一案关系密切,一路寻查下来,她却比谁都洒脱淡定。
不过,当初斫剑山庄被灭门,一千余口无一生还。若非当时笨丫头在杏林堂,只怕也难逃一死。那时,她才七岁,却要面临家破人亡,她该如何努力,才能走出阴影?
这样一想,鸦九对她又心疼得很,轻轻揽过她:“笨丫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怀里的小丫头却不给面子。南以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仰起头,晶亮的杏眸笑意满满:“我有外公、玉姐姐、高哥哥。还有月见、麦芽、苍术……要说亲人,我可不少,怎么都轮不到你。”
鸦九一愣,也笑了。他倒忘了这丫头的性子,千苦万难从不留心头,又如何会为十年前的仇恨耿耿于怀?他看着她,轻声说出三个字:“百里墨。”
“啊?”话题转太快,南以寒没反应过来。
鸦九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凤眸之中颇是得意:“你总该知道,你是谁的人。”
“哦,原来是叫百里——百里?!你、你!”
看着她讶不能言的傻样儿,鸦九心里莫名的愉快。他将眉轻挑,微笑道:“恭喜笨丫头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成为饮剑楼的楼主夫人。”
“变你个大头鬼!”南以寒愤然抽回手,“既然你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百里楼主,为什么还要提那么个要求,让我嫁给无寻?”
“身为楼主,为饮剑楼计,我得弄清楚暗星的目的,让你嫁给风痕拖延时间是最好的。”见她有怒火上涨的趋势,鸦九又忙哄到,“不过,作为个人,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所以我抢亲了啊!”
抢个鬼!要不是那纸约定,她早走了,根本不会成亲,哪还会有抢亲这出?分明是这只臭乌鸦精心算计,布好了圈套让她钻!
南以寒气恨咬牙:“你混蛋!”
鸦九笑容灿烂:“我混蛋。”
南以寒余怒未消:“你无耻!”
鸦九从善如流:“我无耻。”
南以寒再接再厉:“你可恶!”
鸦九赞同点头:“我可恶。”
他这样任君打骂的态度让南以寒有气没处使,她撇着嘴角:“你耍我!”
这一下,鸦九没有点头。他瓣过她的肩,看着她的脸,认真地纠正:“不,我爱你。”
不得不说,鸦九哄人的工夫和他的武功一样出色。话到这里,南以寒已彻底没了脾气。
不过,作为资深腹黑老狐狸,得寸进尺是某只乌鸦的本性。他扯出大灰狼勾引小白兔的奸诈笑容,摆出最迷人的微笑:“笨丫头,你还记得吧?你还欠着我一个要求呢!”
“什么?”南以寒杏眸圆瞪,伸出根手指猛戳他的胸膛,“你帮我那是天经地义!提什么要求伤感情?我做主了,那个约定,就此作废!”
“话是如此。但断剑堂欠饮剑楼的,不能依着你我的关系啊!”鸦九握住她的手,一拉一扯,拥入怀中,他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不过,对你,我可以考虑……情债肉还。”
“刷”的一声,南以寒的脸红了个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子在心爱的男子面前都会变得迟钝愚笨,南以寒只觉脑子不太够用了,但嘴比心快,她马上说了一句让她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的话。
她说:“那多少次才能还清?”
鸦九笑意更深,将她带倒在屋顶上,覆上身去,声音带了哑色:“笨丫头觉得,多少次为宜?”
“我、我不知道。”圆圆的杏眸滴溜溜地转,南以寒想,他该不会打算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把她给吃了吧?
鸦九还真就是这样打算的。他伏在她耳边,声音渐促:“很抱歉,毁了你的大婚之喜。作为补偿,我打算,还你一个洞房花烛。”
“不用!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南以寒伸手去推他,见他纹丝不动,她觉得自己快哭了,“臭乌鸦,我、我还没准备好。”
“无须准备!”鸦九一声轻喘,急不可耐地吻上她的唇,开始攻城略地。
他的吻火热急切,南以寒觉得自己快化成一滩水了,被他带着也急促了呼吸。
月儿正圆,时光正好。
鸦九化身为狼,只差没对月长嚎——肉啊!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吃到丫头肉了!可是一低头,那狂喜的笑容化成了脸上一抹诡异的扭曲。
这是谁做的嫁衣!该死的,这么多扣带!直接扯吧……万一弄伤了他的笨丫头……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暂时压下沸腾的狼血。鸦九耐着性子,开始解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