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了彭城,一行四百余人浩浩荡荡开往洛阳。
一路上,沉闷的依旧沉闷,妖娆的依旧妖娆,妩媚的依旧妩媚,孱弱的依旧孱弱,断袖的依旧断袖,只不过多了个气息阴冷的方杨以及一个心事重重的崔跃。
“在想什么?”南以寒策马与崔跃并驾,“装深沉也不能耍赖,愿赌服输。”
平日里她言笑晏晏,哪有出任务时的狠绝敏锐?
崔跃看了眼白跑一趟的四百多个兄弟,闷声开口:“昔姑娘不用箕门中人,可是对我箕门心存不满?”
“怎会?”南以寒侧目看他,明明在笑,目光却冷得很,“只不过,对我心存不服的人,我不敢用。”
淡淡一句话,却惊得崔跃勒缰下马,跪在马下:“属下不敢!今后愿为昔姑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灭逍遥,夺泰阿,收方杨。这般雷霆手腕,毫不逊于楼主。饮剑楼以才能服人,他崔跃心服口服。
“方杨是个人才,好好培养。”南以寒不再看他,轻扯缰绳从他身侧走过……
血棠途中遇
自逍遥派一役,南以寒在饮剑楼声望日涨,再无人敢轻视,也算是在饮剑楼站稳了脚吧!
入了八月,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南以寒也懒得动了,整日窝在朝暮堂,除了必要的会议,基本是足不出户了。
这日寅时许,天光渐亮,已隐隐有了暑气。南以寒在花架下摆了张竹躺椅,旁边搁着瓜果。她运起内力,在水果上结了层薄冰,待果子冰镇之后,美滋滋地躺下吃得极欢。
“你的内力,便是这样用的?”墨衣尊贵,鸦九缓步走来,风仪万千。
“哟,是楼主啊!”南以寒拎起一块香瓜叼在嘴里,浑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个丫头,平日在下属面前给足他面子,私底下却嚣张得很。鸦九心情颇是不错,走上前去,双手撑着躺椅扶手:“走,陪我去个地方。”
“不去!”南以寒口动手不动,咬着嘴里的香瓜。
别的姑娘吃瓜果,都切得细细小小的,一口一个。她却切成条形,叼着吃——是该说她特别呢,还是该说她不讲究?
不过,无论她怎样,鸦九看在眼里都是欢喜的。
晨时有风,微微拂来,花影微晃,映照着南以寒精致俏丽的容貌。粉白的香瓜咬在殷红的唇间,两种润泽的颜色交错,分外惹人。
鸦九看得喉头一紧,俯下身去,一口咬去她露在唇外的半截香瓜。
南以寒愣了,口中那半截香瓜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瓜果清脆,带着她的味道。鸦九一口瓜果吃得很是暧昧:“从未觉得,香瓜如此可口。”
这一下,南以寒受不了了,“呸”地一声吐掉口里香瓜,骂道:“你恶不恶心?”
“还可以更恶心。”鸦九猛然俯身,与她鼻尖相触,笑得无比妖孽,“笨丫头不想出去,那,我们就在家做点别的。我记得,我还欠你……”
“去哪儿?”南以寒惊然起身——臭乌鸦欠她的,可不就是一个洞房花烛?大热天的,她可不想惹火!
“早这样,不就好了?”鸦九很是满意,牵着她向外走去。
南以寒气得在他身后连翻白眼——恐怕一步步下来,他的目的就是骗她出去。死乌鸦,臭乌鸦!就知道算计她!
心里骂得正欢,鸦九却猛然回了身。南以寒吓了一跳,心虚之极:“干、干什么?”
“以后早上别吃那么凉的,当心受寒。”
猛然听他这般体贴,想着刚才心里骂他的那些话,南以寒有些小内疚:“你——还是凶一点吧。这样好,我有点受宠若惊。”
“笨丫头既觉得有愧,就少在心里骂我几句。”鸦九说得笑眯眯。
方方升起的一丢丢愧疚之心瞬间荡然无存。南以寒鼓起腮帮子,心里默默嘀咕:“天下乌鸦一般黑,身边这只最最黑!”
……
从饮剑楼出来,两人都没带随从,就如闲游散步一般。
“大爷的!谁?谁把兰芝堂给灭了?老娘宰了他!”
途经兰芝堂旧址,隐隐听得人骂。南以寒寻声望去,见是一对风尘仆仆的男女。
那女子一身大红色牡丹丝裙,眉眼飒爽,姿容明艳,很是神采飞扬。再看那男子,身着湖蓝棉质长袍,大热的天竟还披了件披风,五官精致如同细玉雕成,却也如玉般苍白,饶是身材修长,也给人弱不胜衣之感。
风吹起男子额发,现出左眉之上五瓣红棠的印钿。白瓷般的肌肤配着鲜红的印钿,明明是清雅温润的容颜,偏生多出几分魅惑。
南以寒直直地望着那男子,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鸦九哑然,却也无奈。笨丫头三大爱好,美人,美食和病人。这男子占了其中之二,笨丫头还如何走得动?
“小棠,一切随缘。这也是我的命。”男子声音轻柔如泉,在心间化开。
红衣女子颓然地垂下脑袋:“随风,我是不是很没用?”
男子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他轻轻摇头:“能陪小棠走这一路,我已经很知足了。”
红衣女子还想再说,却瞥见一步步走近的南以寒,顿时警惕起来:“你干嘛?”
“心悸胸闷,气虚血短。娘胎里带出来的亏虚之症。本来好好调养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一路风尘……可惜,可惜!”南以寒惋惜地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露了这一手,红衣女子如何肯放她走?忙一把拉住她:“喂,你能救他不?我有钱……不,现在我没钱了,但我可以为你做事!”
“做事就不必了。”南以寒杏眸一转,抬起男子下颌,摆足了调戏的姿态,“你叫随风?我可以救你哦,要不要以身相许?”
随风还没说话,红衣女子已欢腾起来:“好啊好啊!我瞧你们俩挺配的,随风你看呢?”
诶?他俩不是一对儿吗?南以寒傻眼了。
“笨丫头好生花心!招惹了我又去勾搭别人。”都谈婚论嫁了,鸦九可待不住了,上前揽了南以寒的腰,颇为警告地眯起眼,“看来,今日不该出门啊!”
这墨衣男子清俊绝世,风华无双,那双凤眸一眯便是万千风仪。
红衣女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对南以寒钦佩不已:“厉害厉害,这个绝色你是怎么勾搭上的?我家随风跟了你,你可不能让他受委屈!”
诶?一女还可以二夫?南以寒再度傻眼。
揽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鸦九危险地挑眉:“笨丫头当真要给我找个妹妹?”
妹妹?哦,是了,妻妾之间是以姐妹相称的,不过……看着这两个七尺以上的男人,想象着他们一边女红刺绣一边姐姐妹妹地聊着天,南以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掏出一个瓷瓶递过去,南以寒也没了调笑的心思:“这是护心的药丸,你先用着。给我留个地址,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多谢多谢。”红衣女子接过药,先自己服下一颗,确认无碍才递给随风,“你们可以去城中悦方客栈找我,我叫血棠。”
血棠……
南以寒眸色一变,看向鸦九,却发现鸦九也在看她——江湖十大门派,一楼二堂三杀四阁,其中三杀便是夜鬼、血棠、盗绝三大杀手组织。三杀的老大,便以三杀派名为代号。玉绮若说过,夜鬼和血棠两大组织已经被人吞没,上医阁求医的杀手也多了起来。想不到,血棠竟逃了出来。更想不到,血棠会是这么率真的一个女子。
血棠看着他俩的神色:“你们认识我?”
南以寒收回看鸦九的目光,对她一笑:“玉骨神医南以寒。幸会。”
“哈,南小圣居然是个小姑娘!”血棠从鸦九怀中捞过南以寒,亲昵地搂着她的脖子,“妙手仁心,难怪老娘看着喜欢!怎么样,要不要做好姐妹呀?有姐姐罩着,不亏的!”
才见一面便有此言行,旁人或许会显轻浮,但放在血棠身上,似乎理该如此。南以寒也曾是杀手,可她明媚乐观,血棠更是明快活泼。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特殊,让她俩彼此看着都顺心顺眼。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白首犹如新,倾盖亦如故。当气场对了的时候,一切都不是问题。此刻就是如此,不过一面之缘,两人皆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朋友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有时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朋友,或许下一刻就成了剑拔弩张的仇敌。而此时,这两个女子都不知道,在这动荡的江湖,在今后的十几年、几十年,两人以心相交,成了一辈子的挚友。
“既然已经是好姐妹了,还生疏什么?”南以寒自然知道血棠在江湖上的影响,若能纳入饮剑楼……她看向鸦九:“臭乌鸦,上阳别院还有很多空房间吧?”
上阳别院可是鸦九私人的地方,迄今为止也只有南以寒去过。
不过此刻,鸦九看着她,凤眸之中也沉了思量:“当然,笨丫头高兴就好。”——更何况,要住进去的人是血棠。
血棠瞅了瞅他俩,都是心思百转的人,叫人看不透。她扯了扯随风的衣角,悄声:“我看这男人不好相与。你看他们之间这样,恐怕是插不进去人了。随风,以寒虽好,但还是算了吧,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细白的手指扯了扯披风,随风看了眼为他婚事忧心的血棠,黯然地垂下眼去……
棠留饮剑处
上阳旧都,繁花似锦。旧时皇家行宫的奢华与主人清雅的品味完美相合,一切皆如旧时。
“啊,你们真会享受!”血棠赞不绝口。
“西殿空着。”鸦九言下之意,是他们无事别来东殿打扰他们。
血棠倒不在意他的态度,扯了随风往西走去:“我们自己走走,以寒,别管我们!”
他们走远,南以寒禁不住埋怨:“你干什么呀?口气那么坏。”
鸦九笑着拥住她:“笨丫头难道没看出郎有情妾有意?总得给随风一些二人独处的机会。”
“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好心!”南以寒眨眨眼,“对了,你今天叫我出来。到底是什么事?”
“不过是饮剑楼事务繁重,想让你出来陪我在上阳别院放松放松。”鸦九刮了刮她的脸,“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
炎热的午后最容易犯困,有风从水塘上吹来,凉沁沁的,睡着了的人就更不愿醒了。
确认南以寒睡熟了之后,鸦九轻轻掩上门,转身走了出去。
西殿风凉,隐送暗香。
鸦九负手立在花架荫处,折了朵红蔷凑到鼻下轻轻一嗅,漾出个极为享受的微笑。
“百里楼主。”血棠走了过来,隔着花架站定。
鸦九挑眉,露出个讶异的表情:“你知道我是谁?”
“血手妖剑北鸦九,饮剑楼主百里墨。江湖之中,除了他,还有谁值得玉骨神医南小圣身心相随?”血棠微微一笑,“莫不是没听到江湖上的传说?江湖饮剑,鸦九承影。天下归一,真龙神凤。”
“呵,给了这么高的评价。江湖上还真看得起那个笨丫头。看来,管理血棠杀手团,你也是动了脑子的。”鸦九把手中红蔷细细拈碎,笑容清浅而无谓,“虽然,败得有如丧家之犬。”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而且还想邀我入伙饮剑楼。”血棠耸肩。
“那,你愿不愿意为我所用呢?”鸦九展手,细碎的花沫从他指间落下。
“若是只有你这么一只黑狐狸,我一定是不愿意的。但是以寒那丫头,我看着顺心顺眼。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答应了。”
鸦九掏出块手帕,优雅地垂下眼,细细拭着指上的花汁:“如此说来,我是沾了笨丫头的面子。”
“切,你不早就算计好了吗?不然,这么热的天,你舍得她往外跑?”血棠说着,忽然“啊呀”一声,右手捶在左掌心,“以寒那丫头没心没肺的,莫不是没识破你狐狸本色,被你美色所迷?”
笨丫头才不是没心没肺,她那应该叫……大智若愚——虽然在外人面前,她一点儿也不愚。
鸦九危险地眯眼,声音凉凉:“你要怎的?”
“提醒提醒她,趁早离了你,和我家随风配一对儿!”瞅着他渐渐黑沉的脸,血棠嘿嘿一笑,“随口一说啦!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我哪敢造次?不过,以寒被你喜欢上,还真是不幸。”
旁人见他俩,多觉南以寒在容颜上配不上鸦九,血棠反倒觉得是他配不上她。这个看人只看心的女子,能混成一群杀手的头儿,还真是不容易。
想起随风,那个人如其名的男子,鸦九又有话说了:“血棠花心乃是江湖女子第一,据说有夫婿八位。可在遭遇围攻之时,你却弃了八位爱夫,带走了一个文弱病重的随风……”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为珍视重要的人,不一定有关风月。”血棠的脸隐在花影之中,看不真切,“你不也一样?那般看重以寒,她要是不睡着,你也不会来找我。”
这么说,随风应该也是睡了。
鸦九轻笑转身:“随风也该醒了,快回去吧。”
“哎,我入了饮剑楼,要干什么?我可不吃白饭!”
“玄武部统领黎安已老,你代他之位,掌楼中日常。”
“喂!叫一个拔尖儿的杀手给你当管家,有没有搞错?”血棠在他身后大叫。
鸦九但笑不语,步伐轻快——饮剑楼日常琐碎而繁重,却是全楼中人专心任务的根本所在,是出不得一点差错的。血棠看人只看心,应该可以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