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江湖——洛书様
时间:2022-01-27 09:00:38

  朝暮堂气氛凝重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上座之上,鸦九危险地眯起眼,冷冷地看着阶下的随风,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你再说一遍。”
  随风双手紧握成拳,垂着脑袋不敢看任何一个人:“麦芽以楚国宝藏为诱饵。以寒为了我,死生不明……”
  下一刻,鸦九已纵身而起,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随风纤细修长的脖子。
  “放开他!”血棠一把抽出佩剑直指鸦九。
  “锵!”更多的剑出鞘,指向血棠。
  自饮剑楼创立以来,第一次,在朝暮堂,高层兵戈相对。
  随风面色涨得通红,对血棠艰难地摇头:“不、不要……”
  “不急。她若有好歹,你们全都得死。”鸦九一挥手,将随风往后一推。
  血棠忙扶住他,眼眸含恨地盯着鸦九。
  “楼主,当务之急是找到昔姑娘。昔姑娘失踪,血棠和随风一定也着急,我们不能先乱了阵脚。”云烟忙挡在他们中间,温声相劝。
  鸦九哼了一声,打出了手势,身后的迟语会意地退了出去。鸦九返身坐回乌木椅上,右手撑头,凤眸轻合,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座椅扶手,一声声叩椅之声突显出主人的心烦意乱,也击得堂下众人噤若寒蝉。
  夕阳将沉,迟语才匆匆赶回来:“禀楼主,邙山确实发现一批宝藏。属下已命人将其尽数运回……”
  “人呢?”鸦九不耐烦地站起身。
  迟语垂眸,抿了抿唇,从身后取出承影剑双手奉上。
  剑,是剑客的命。弃剑,等同弃命。
  伸出去握剑的手颤抖得厉害,鸦九缓缓拿起承影,力道之大恨不能将剑捏碎——不过一批宝藏,便要拿她来换么?果真是个笨到极致的丫头。
  鸦九凤眸通红,指骨捏得作响,许久,才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是谁?”
  麦芽一个人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她的幕后之人,是谁?
  迟语不说话,又递上一幅画。
  将画展开,凤眸缓缓眯起:“弦上歌?”
  ……
  长安古道,树木繁郁,一辆青帘马车正疾行向前。
  南以寒醒来时,已在这辆马车上。她想坐起来,可全身乏力,四肢更是疲软。坐在对面的麦芽见状,忙伸手去扶,却被她挥手打开。南以寒拼尽全力坐了起来,靠在车壁上大口地喘气。
  麦芽看着她,目光极为复杂:“小姐……”
  “别。”南以寒轻嗤,“当不起。”
  对面的麦芽依旧是一身苗装,颜色却不是她惯穿的红,而是暗夜一般的黑,配着明晃晃的银饰,说不出的阴郁沉冷,再寻不见那般娇憨可爱。
  “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因一人招惹了你,毒杀了他一家。杀了那么多人,你红衣红颜笑得明媚,不愧‘千丝圣女’之名。”南以寒看向车外,缓缓述道,“当时我就想,我和你比,谁会更胜一筹呢?所以,我向你挑战,和你比医斗毒,你终输一招,从此听命于我。我一直把你当另一个自己看待,待你甚至比待南烛更亲厚,却不想,你原是别家的奸细。”
  “我不是!”麦芽身子微微向前倾,双手紧紧握成拳放在膝头,极力地辩解着,“主上给我的任务只是寻人,其余的并不曾加以干涉。我待小姐是真心的,哪怕知道小姐和乐胥公主相貌一样,我也没上禀主上。可是……可是小姐,你为什么要跳弦上歌?”
  弦上歌?是了,当初在庐州,和鸦九下棋输了,她在神仙阁当了一晚上舞姬。当时她以琴为台,跳了一曲弦上之舞。原来,那就是曾经名动七国的弦上歌。
  南以寒垂下眼去——楚国有二女,一乐复一礼。乐善弦上歌,礼擅掌中舞。她的母亲,白听月,原来真是楚国的乐胥公主。
  麦芽还在说着,见南以寒表情冷淡,愈发急切起来。
  “你该知道我的性子。”南以寒瞟了一眼,“一次背叛,终身不用。”
  八个字落地有声,震得麦芽面色一白,缄口不言。
  南以寒不再理会她,默默看向窗外,风景如走马观花。
  ……
  所谓盛极而衰,大抵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吧?过了几日酷热盛暑的日子,洛阳也渐凉爽起来,不知不觉间还有了几分秋意。
  鸦九坐在一家酒楼靠窗的位置,风痕正坐在他对面。
  两双酷似的凤眸望着彼此,一双狡黠带笑,一双冰冷隐杀。
  很难得,这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今日前来,说是为公,也是为私。”许久,风痕才开口,“堂兄。”
  鸦九讶异挑眉:“看来,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风痕,是萧坼。”
  “是。”风痕直言不讳,“当年,为了更方便地进入江湖,我顶替了风朔的身份,改名风痕,接手了他的一切,包括和昔儿的婚事。”
  鸦九不动声色:“可你始终是大雍七皇子萧坼,和笨丫头殊途难归。”
  “那你呢?大雍前太子的独子,当朝的洛王殿下!”提到南以寒,风痕终是意难平,“从小到大,你我处处相争,文才、武功、计谋、势力,一步步争下来,终于到了争天下的地步——自古朝野两立,但实际上山野之中又有多少是朝堂暗藏的力量?我欲一统江湖,以武林之力制衡朝堂。可你,你却早已想到,还先我一步创下饮剑楼的基业!连昔儿、昔儿她也……”
  听他语气激动,鸦九看向窗外,远处是山,雾茫如画;近处是市,熙攘若尘。这片山河,锦绣美好;这方红尘,精彩多姿。但是,纵繁华万千,一人行过看过,也只是寂寥。
  鸦九凤眸半垂,淡淡似自语:“或许,我的心并没有那么大。”
  话到这里,风痕方似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我查到昔儿和楚国的关系了。昔儿的母亲白听月,是旧楚国的乐胥公主。父皇对乐胥公主……你留心点。”
  鸦九冷冷地看着他:“楚国藏宝图,是你交给皇叔的?”
  风痕一愣,却还是如实说道:“阿埻从小就喜欢在江湖上胡闹,竟还混成了盗绝之首。我入江湖,根基不稳,阿埻借了人给我,我算计着吞了夜鬼和血棠两大杀手组织。在夜鬼,我无意得到了楚国藏宝图。为在父皇面前显功,我……”
  “如今,楚国宝藏在饮剑楼。”毫不意外地看到风痕变了脸色,鸦九站起身,“或许,我们得暂时联手了。”
  “昔儿怎么了?”除此之外,风痕不作他想——除了她,还有什么能让他这位骄傲的堂兄低头?
  鸦九不语,眯眼望向长安方向——她安好便罢,否则……
 
  一局生死棋
 
  
  长安也算是古都了,历经数个朝代,皇宫依旧,除却历史爬过的痕迹,还沉淀了各朝的特色与风骨,或高洁,或奢华,或雅致,或恢弘,集于一处也不显突兀。就好比是海,可纳百川,可容万物。
  皇宫一处偏僻的小殿,麦芽对一个明黄衣袍的男子单膝跪下:“属下前来复命。”
  男子也不过四十来许,着缁衣黄袍,五官深邃俊朗,特别是一双凤眸,不怒自威。
  望着那双威仪万千的凤眸,南以寒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是当今圣上,快行礼。”见她发愣,麦芽忙出声提醒。
  “统一七国的大雍国君,元凌帝萧恪,我自然认得。”南以寒冷哼,丝毫不为他帝王之威所摄。
  “你很大胆。”元凌帝望向那个小小的女子,心情颇好地挑眉。
  “还很嚣张。”南以寒直直地迎上帝王的目光。
  高高在上的帝王慢慢沉了眼,他抬起她的下巴,分分用力:“你不怕死?”
  “怕得很。”下颌痛得要碎裂,南以寒挤出个笑,“所以啊,手下留情。弄坏了可就不像了。”
  是的,弄坏了,就不像乐胥了。
  元凌帝松开手,负手打量着她,看不出是喜是恶:“果然是乐胥和阿皓的女儿。容颜酷似乐胥,性子却像极了阿皓。”
  南以寒摸不准他的心思,干脆沉默不语。
  “可会下棋?”见她没反应,元凌帝换了话头,并挥手让麦芽下去准备。
  很快,麦芽就准备好了棋盘等物。元凌帝在棋案后坐下,南以寒却一动不动。见状,麦芽很是担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下去吧。”
  元凌帝将麦芽的忧色看在眼里,冷冷下达着命令。麦芽不敢有违,躬身退下。南以寒走到棋案后坐下。
  元凌帝执黑子先行:“这黑曜白玉棋和牡丹青玉棋盘是朕送给你父母的新婚礼物,斫剑山庄灭门之后,它们又回到了朕的手中。当年,你的父母便如今日你我,谈笑对弈。你手中那枚白玉棋,也曾被你爹娘这样握在手中。”
  “是吗?”南以寒面无表情地随下一子,“当时尚小,已记不得了。”
  只有对什么都不在乎,才不会有弱点。无论敌人多强大,只要没有弱点,就不会被攻克内心。这是帝王该掌握的必要法则。
  元凌帝颇为讶异,思量着落下第二子:“读过帝王策?”
  “江湖女流,读它作甚?”元凌帝半天才落一子,南以寒却下子极快。
  就这么一问一答,时光飞逝,棋盘上黑白子已布下大半。白子棋势凌厉,黑子已成颓势。
  元凌帝执子皱眉,盯着棋局看了半天,终是展眉一笑,黑子随意放在手边:“到底年轻气盛,已许久未见过这样锋利的棋招了。”
  “你要认输?”南以寒问得认真。
  “认输?”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元凌帝哈哈大笑,帝王霸气尽数外显,他说,“朕这一生,从未认过输。”
  “在时间和病痛面前,任何人都要认输。”南以寒静静地看着他,“你步履沉重,双目浊然,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半生戎马,朕的身子早不如前。不过,天下在朕的手中得以一统,朕也不枉此生。”元凌帝盯着棋局,“可是,这江山终是要人承继。朕的侄儿萧墨,第七子萧坼——哦,在江湖上,他们是叫鸦九和风痕。他们两个都是极优秀的孩子。朕犯愁,该将这个位置传给谁。”
  看到那双相似的凤眸,南以寒便隐隐猜到了,这样的真相她并不意外。叫她惊讶的是另一件事:“天下至尊之位,你竟还考虑了侄儿?”
  “这个位子,本来就是阿墨的父亲委托给朕的。兄长所托,朕不敢轻怠。大雍一统天下,将世代传承下去。这万里河山只有托付给最为优秀的人,朕才放心。朕有九个儿子,可顺利成人的只有四个,老九萧埻和老七萧坼走得近,老四老八都是不成器的。但是,没有相当的对手,强者会倦怠变成弱者。子侄一辈,惟阿墨和老七旗鼓相当。朕想让他俩放手一搏,胜者为皇。是不是亲儿子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萧氏子孙。”元凌帝很是满意自己这样的安排,说出来也带着帝王傲气,“你与他们熟识。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过去与未来,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我所能做的,是当下尽力,不让未来太过后悔。”
  “不看未来,不理过去么?”元凌帝笑了,“难怪,明知朕是灭你满门的仇人,习得一身好武艺的你也不曾来寻仇刺杀,小燕儿。”
  是的,小燕儿。幼时,她被他抱放在膝头,亲昵地唤着小燕儿。但南以寒心里十分清楚,时过境迁,眼前这将近迟暮的威严帝王,绝非记忆里温蔼可亲的萧伯伯。
  南以寒目光平静:“你不是好人,但是个好帝王。天下方定,再也经不起动荡。”
  “你没有乐胥的善良宽厚。但是,乐胥不如你。”元凌帝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虽是不惑之年,他的身量却仍旧挺拔修长,逆着光叫人看不真切,“你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帝王吗?”
  也不等她回答,元凌帝又道:“朕也说不清,一个好皇帝该做些什么。但有一点,绝对是帝王大忌,那便是专情。”
  南以寒身躯一颤,双手缓缓握成拳。
  “但是朕没想到,你会出落得这般出色,出色到完全可以胜任一国皇后。”元凌帝缓缓转过身,“所以,朕很为难,是该将你留给朕的继承人,还是该带你一起下黄泉。”
  望着他阴郁冰冷的面容,南以寒只觉浑身发冷,汗透衣衫……
 
  为爱作痴儿
 
  
  皇宫中精心栽培的金桂开始吐蕊的时候,中秋节也到了。少康开国十年,元凌帝第一次大办中秋节,宴请群臣。
  而且,据说久不上朝的洛王萧墨和七皇子萧坼也会回来。故而许多大臣都怀疑,这是一场变相的选妃。是以宴饮当晚,皇宫里莺莺燕燕脂粉飘香,尽是些臣家女姝。
  怎奈,风痕性子冷清,鸦九玩转人心,两人皆是心机深沉之辈,纵然众女有心,也近不了他二人之身。
  饮酒正酣,鸦九斜倚座椅,玉杯指间转,看似不羁,半垂的眸中却尽是担忧。他对面的风痕亦是如此,冰冷的眸眼更加冷清。
  “阿坼,阿墨。”上座,元凌帝漫不经心端起酒盏,“你们在外那么久,此次回来可要好好玩几天。”
  “多谢父皇。”
  “多谢皇上。”
  风痕和鸦九起身行礼。
  “此次回来,阿墨生疏了。”
  “怎会?皇叔仁心,臣侄都记在心里了。”话是亲昵的,可鸦九姿态十分疏离。
  “哈哈!阿墨说朕仁心,可有人却说朕不是好人。”元凌帝抬手示意,身后宫人会意退出。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宫侍走了进来,将臂弯里的人儿破布一般地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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