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夜低头看她,抬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傻瓜!”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
一个称呼脱口而出:“风朔表哥!”
上官云夜笑眯眯地受了。
南以寒懊恼——风痕是皇子,自然不会是风朔。她早该想到的,上官云夜就是风朔。
“不说我们曾有婚约在身,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兄妹情分,不救你,实在说不过去。”说话间已到了宫外,上官云夜把她放在一辆等候的马车旁,“记得,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别再傻不拉几地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风朔表哥不和我一起走?你可以来饮剑楼……”
“对墨少还真是死心塌地,这种时候还不忘替他招贤纳士。”
“我不是……我……”
“好了,逗你的。我还不知道你?但我是风痕的朋友,又和你有过婚约,那只满肚子黑水的黑狐狸怎么会看我顺眼?而且,你表哥我在暗星都是压制了风痕当老大的性格,又怎么能屈居人下?”
听他这样讲,南以寒垂着脑袋,沮丧之极。
“我还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人和事,可别挡我路啊!”见她闷闷不乐,上官云夜爽朗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跟着那只狐狸,好好创造一个侠客梦中的江湖。我就在江湖中,如影随形,与你同在——丫头,可别太贪心啊!”
“说得也是。”南以寒笑了,抬起手掌,“那么,后会有期。”
上官云夜抬手与她一击掌:“后会有期!”转身离去,笑声爽朗。
目送他远去,南以寒返身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才发现车内还坐着君埻。
“殿下,可以出发了吗?”车夫请示。
殿下?是了,君埻和风痕是亲兄弟,风痕是皇子,他自然也是。风痕是七皇子萧坼,那他就该是元凌帝最小的儿子,九皇子萧埻。
“出发吧!”萧埻伸手扶南以寒坐下,“这家伙驾车马虎,如昔可得坐稳了。”
“初见之日,你自称君埻。果然,你们几兄弟,都是来自君临天下的萧家。”
“行走江湖,真名不方便。”似是没听出南以寒话中不善,萧埻笑嘻嘻的,“如昔你放心,我的母妃会想办法拖住父皇,争取时间让你平安离开。”
“你的母妃?”南以寒皱眉——她的事,怎还牵扯到了元凌帝的后宫?
“我的母妃是当朝锦贵妃,旧楚国的公主锦礼。”
楚国有二女,一乐复一礼。乐善弦上歌,礼擅掌中舞。
萧埻的母亲,竟是以“掌中舞”称名的楚国公主锦礼。锦礼与乐胥同为楚皇的女儿,是亲姐妹,那她和萧埻岂不是表兄妹?
“难怪我一见如昔便觉得亲切。”萧埻心情颇好,“来,叫声表哥听听?”
他这样子,哪有兄长之风?不过,才与风朔相认,又来了个嫡亲的表兄。上天果然公平,要以此来弥补她累日所受之苦。
“我累了,先睡一会儿。”南以寒拉过萧埻的胳膊,不客气地靠在了他肩头。
萧埻侧目看她,喃喃:“七哥明明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把你拱手让人呢?要不是看在你喜欢墨少,又是我表妹的份上,我才不管那么多,绑也要把你绑在七哥身边……”
南以寒累极,在他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中沉沉睡去……
离心断情缘
再次醒来,一室灯火,堂皇至极。
“醒了。”
淡淡两个字,却叫南以寒浑身一颤。她扭过头去,看见倚在床榻边的男子,墨衣清贵,风华无双。她坐起来,笑意绽开:“嗯,醒了。”
“笨丫头……”鸦九抚上她清瘦不少的脸,眉心狠狠一皱,猛然将她死死抱在怀中。
他的心跳得极快,呼吸也比平日急促了不少。
“绝对,不要有第二次!”字从唇间沉重吐出,似是警告她,又似鸦九对自己宣誓般的决心。
“嗯。”南以寒轻轻推开他,打量着四周,“这是哪儿?”
“洛王府。”鸦九拿起床头的衣服给她一件件披好,“准备走。”
“去哪儿?”
“回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
“不是。”——以前,他心在天下,这里不过是暂居之地。而今,他心在江湖,更是不屑以此为家。
“那……”南以寒与他十指相扣,“我们是回饮剑楼?”
嗯,以后,再无萧墨,只有百里墨,饮剑楼就是我们的家。”鸦九将她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弃门不用,从窗口跃出。
穿梭于王府屋顶,借着月光,南以寒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驾着鸦九的专属黑马车从正门离开,几个行动鬼祟的黑衣人暗中跟了上去。
“那是……”
“你还没见过,白虎部统领周谨。”
白虎部,专司饮剑楼财政经济。
南以寒讶异:“这么重要的人,你竟让他去引开元凌帝的人?”
“如果几个隐卫都对付不了,怎么做我四部的统领?”鸦九替她掖紧漏风的衣角,“我们得在周谨被识破之前回到饮剑楼,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好。”
……
鸦九二人一赶回饮剑楼便径直去了朝暮堂。
云烟候在门口,他们一出现她便递过来一本册子。
鸦九看罢眉头一紧,回头看了眼南以寒,竟一甩手独自走了进去。
南以寒觉得莫名其妙,看向云烟。云烟却垂首不语。她不得其解,摇了摇头,也走了进去。
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周谨,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却浑身散发出商人的精明,一看便知极难从他那里讨到什么便宜。
其实,鸦九他们这次离开的时间不算长,楼中并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只一件,血棠不知所踪,连带着随风也不见了。不过,苍术已着手命人去追了。各个统领、领主各述其职,一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眼见可以散了,鸦九却忽然点到了南以寒的名字。
南以寒走到阶下:“在。”
“你身为饮剑楼副楼主,却独断专行,为寻宝藏身陷险地,累及楼中若众,你可知罪?”鸦九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这是……问罪?
南以寒懵了。
“……按楼规处置,当罚鞭笞五十。”
鸦九还说了许多,她没有听清,却听清了最后一句——他要罚她。鞭刑五十,不算重,可他不知她的内力已然消尽了么?他不知她的身体在元凌帝暗卫的折磨下到了极限么?且不论她能否挺过去,她入楼不足半年就处罚她,这是将她之前努力建树的威信一并抹杀了啊!之前在长安不还好好的吗?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不行刑!”见无人行动,鸦九微愠。
苍术猛然跪地:“属下愿代昔姑娘受刑!”
云烟揖手而出:“昔姑娘才刚回来,楼主此时不宜重罚,请楼主收回成命!”
周谨也拈着那撇八字胡开了口:“属下在外听闻昔姑娘种种,不念功劳看苦劳,不如免了罚吧!”
四大统领已出其三,若血棠在,更是不必说,四统领必定齐出。可是鸦九丝毫不为所动。
南以寒突然笑了,缓缓起身:“既然无人动手,那我只好自己去刑堂领罚了。”
“看在三位统领的面子上,减免二十,鞭笞三十即可。”鸦九终是松了口。
“不必了。”南以寒傲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饮剑楼的刑堂,比之地狱也不为过。行走的狭道上,布满铁钩,有的上面还挂着个缺胳膊少腿的人,正在凄厉哀嚎。
南以寒面不改色穿过狭道,走向刑堂最里。
“昔姑娘?”负责刑堂的是崔跃,见到她忙不迭行礼。
“我是来受罚的,鞭笞五十。”南以寒走到他面前站定。
崔跃自然是接到命令了,招手唤来一个手下:“你来执行。”
那人手执长鞭,竟是方杨。他走到南以寒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复又退回崔跃身前:“领主,楼中规定,受鞭刑需去衣,裸身受刑。”
“你疯了?”崔跃低声斥道,“莫说昔姑娘的本事,今日你敢让姑娘去衣受刑,明日楼主便会扒了你的皮!”
方杨不为所动:“楼规如此。”
南以寒抬手,褪去鸦九亲手披上的披风和外袍,仅着里衣:“里衣单薄,挡不住鞭子。”——楼中定下去衣受刑的规定,无非是因秋衣较厚,可挡下两鞭子。
方杨颔首行礼,也不绑住她,直接高扬起鞭狠狠抽下。
“唰!”单薄的里衣被划破,血肉模糊。不等灼痛入骨,第二鞭、第三鞭紧接而至。方杨当真毫不留情,鞭鞭抽在脊骨处,痛在骨上,手段狠辣得全不似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眼前开始模糊,恍然间是鸦九的微笑,伸指去触,却全化成了血色……
“昔姑娘,昔姑娘!”
谁?谁在唤她?
南以寒努力睁开眼,看见崔跃担忧的目光。她支撑起手,努力从地上站起来:“完、完了?”
“是。”方杨冷冷应了一声。
“呵,还真不马虎。”背上火烧一般的痛,周身却冷得厉害,南以寒喘了口气,斜眼觑他,“方杨,今日你用我教给你的刑罚手段对我。来日,你可会用我给你的泰阿剑对付我?”
方杨依旧面无表情:“昔姑娘不犯错,也领不了这顿鞭子。”
“是啊。”南以寒低声笑了,“是我咎由自取呢。”缓缓推开崔跃来扶她的手。
“昔姑娘,我送您回朝暮堂……”伸手扶上她的肩,崔跃惊讶,“您身上怎么这么烫?”
方杨神色一凝,他下手是狠,却也有分寸,绝不会引发高热。他伸手探了探南以寒的脉门,立时变了那千年不化的冰山脸:“快!叫大夫!”
“我没事的。”南以寒还在微笑着,那双杏眸却已渐渐涣散。
“昔姑娘!”崔跃也顾不得了,一把横抱起她。
意识渐渐抽离,南以寒口中却还无意识地呢喃:“不去朝暮堂……不去……不去……”
何以鸿沟生
丹青堂,月见的寝楼。
崔跃一脸无奈:“昔姑娘执意不肯回朝暮堂。”
南以寒背上满是伤,月见只能让她侧躺着。给她盖上被子,月见抚了抚她的额角,眉眼间沉了思量:“崔领主,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月统领客气,有事吩咐即可。”
月见快速回屋写了封信,出来递给崔跃:“劳烦崔领主,派人去寻医仙玉绮若,将这封信交给她。”
“好,月统领放心。”崔跃接过信,小心地贴身放好。
“昔姑娘的性命,就拜托了。”月见弯腰鞠了个躬。
崔跃面色凝重,郑重地点了点头。
……
崔跃行动迅速,玉绮若也来得快,不出三日就到了饮剑楼。
来不及禀告鸦九,玉绮若径直去了丹青堂。
“小昔的情况很复杂,我不敢用药,只能冷敷退热。”月见又拧了条冷毛巾敷在南以寒额上,“可是一直不见效,人也一直没醒。”
“外有鞭伤,内染风寒,之前似乎还受了非人的折磨。”玉绮若收回把脉的手,“这些都好说。只是,小昔服用了某种药物导致内力散尽,恐怕……”
“她如今是饮剑楼副楼主,真的没有办法?”月见急切。
“我医所不及。”玉绮若沉眉,“以前小昔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不见她病成这样。这一次是怎么了?”
“伤了心,自然容易生病。以前,谁能让她伤心?”月见理顺南以寒凌乱的额发,“方杨都来过好几次了,可楼主……一次都没来过,甚至连问候都没有一句。”
“这就是她舍弃一切,全力入饮剑楼辅佐的结果?”玉绮若寒眸一冷,“月见,小昔和墨少,你帮谁?”
“别说这样的话。事到如今,他们早已不分彼此,伤害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会痛。”月见皱起了眉,她不怀疑楼主对昔姑娘的心,可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这样狠心重伤自己心爱的姑娘?
思量间,不经意瞥见玉绮若腰间的莫邪剑,月见目光一怔——应该,不会吧?
……
在玉绮若和月见的精心照拂下,南以寒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除了背上伤痕要慢慢祛除之外,她行动已无碍。康复之后,鸦九派人来传了话,让她搬回朝暮堂。南以寒没有拒绝,甚至对鸦九之前的行径绝口不提。
回到朝暮堂,两人的关系却是愈发僵持,明明住在相隔不过十余步的房间,鸦九每每有话却总叫人来传,不愿见她的面,不愿听她的声。
这些,南以寒都没有异议,甚至在鸦九派人传话,借口她伤势未愈将她软禁削她职权时,也没有一句不满。只在听说鸦九对玉绮若分外热情格外照顾之时,她微微皱了眉,招来传话小厮:“干将莫邪,不会是指向饮剑楼的剑。”
那个高楼中的人,或许还不至如此吧?纵然没有十大名剑齐聚一室的名望,凭他和她的能力,足以叫江湖一统。重罚于她,或许真的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绝对不会是想借她重伤将莫邪剑主玉绮若引来……他应该,不会这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