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江湖——洛书様
时间:2022-01-27 09:00:38

  “不了,我替你打理饮剑楼,好叫你安心迎敌。”南以寒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臭乌鸦,不管结果如何,留他一命。”
  鸦九长眉一挑:“不怕是我回不来?”
  杏眸弯成月牙,南以寒笑了:“我没想过你会输。”
  动容地揽她入怀,鸦九承诺:“我答应你,我和他两个人都会好好活着。”
  “船要开了。”南以寒轻轻推开他,“该走了。”
  “怎么办呢?有点舍不得走了。”鸦九半玩笑半认真。
  “早去早回。我不喜欢等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等你回来。”
  那年春雨霏霏,她送他离开。摇橹声声,将船送离岸边。倾世风华的墨衣男子立在船头,看岸边那撑伞立在雨中的白衣女子身影渐小,直至不见,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他想,他尚且如此,遑论是送他离开的她?
  这次回来,便再也不分离,不让她目送他背影渐行渐远。鸦九心里暗自下定决心。
  一叶小舟在雨雾之中消失不见。南以寒收了伞,立在雨中。
  细雨如霏,却似不能沾染素衣女子半分一般。乌发似墨,白衣胜雪,立在缠绵雨帘里,宛然成画。
  五条人影悄声落下,立在她身前,齐齐行礼。是风乔五人。
  “你们速去长安,务必保楼主周全。”她终是不放心他一人。
  “我们可以做到什么地步?”风乔请示。
  “只要护他无虞,你们可以……”杏眸一眯,寒光隐现,女子声音落地有声,“不惜一切代价!”
  “是!”五人纵身,消失在雨中。
  缓缓撑开伞,雨中徐行,伞上红梅似凝血。
  臭乌鸦,归期勿忘,我在上阳,等你回来。
  ……
  长安,依旧是那样繁华熙攘,因元凌帝大丧,过年的气氛不浓,故而城中与平时无异。
  在这样富庶热闹的国都里,城北巷子那家只有一个伙计的小酒馆很不惹眼。
  可是,谁又能想到,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今日竟然坐着称霸武林的江湖之主和君临天下的未来国君?
  儒雅清寒的风痕依旧风华不减,只略清癯瘦削了几分。饶是登基之日已定的准皇帝,他却仍是青衫一袭,恰如在云中阁的那些时日。
  修长的手指执起桌上粗糙的酒壶,优雅的姿态叫人误以为他掌中之物是上乘玉器。微黄的浊酒倒入粗糙的陶杯,风痕举杯致意:“堂兄,请。”
  对面的墨衣男子风仪气度不输他半分,玉一样的指抚上面前粗陶的杯,鸦九凤眸之中噙着一抹叫人看不透的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举杯仰头,浑浊的酒液入喉,劣酒的辛辣直冲肺腑,却有清酒比不了的畅快。风痕喉咙里发出瓮声:“是吗?”
  “天下之争,我让了步。可是你却不肯罢休,甚至动用朝廷的力量干涉江湖。”鸦九替他添满了杯,“没有你插手,时渊不会死在西北。”
  “让步?呵,你喜欢的在乎的何曾让过?你弃天下,不过因天下无她。我争江湖,不过因江湖有她!”风痕凄凉地笑了,“江湖饮剑,鸦九承影。天下归一,真龙神凤。你听到外面那些话了么?天下无凰,江湖有凤。天下之争,是我赢了,可我什么都没有。而你,身在江湖,却被称作真龙,什么都有……”
  “那个位子,本就意味着一世孤寂。相争多年,你早该明白。”鸦九再一次添满他空了的酒杯,“专情之人不适合皇位。所以,皇位给你,我要专情——很公平。”
  “是,很公平。”风痕缓缓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探过身去,“那么,再公平一次。拔剑!让我见识见识纵横江湖的名剑鸦九!”
  鸦九笑了,解下身侧的鸦九剑随意地扔在桌上。
  剑从剑鞘中摔出,风痕惊讶地瞪大了眼——名剑鸦九,竟是一柄只有剑柄的断剑?也就是说,鸦九用一柄断剑征服了整个江湖?!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剑定江湖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对我称臣。”慵懒的嗓音,说出的是张狂。
  风痕慢慢坐下,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睿智——输赢明朗在相争之初。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一个对什么都患得患失的人,对上一个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人,怎么可能赢呢?他心心念念视为敌人的人,根本就没把他当成敌人。他想打败他,而他想打败的是天下。如今,他赚得一个皇位,实在是幸运。
  可是,认输,不是他风痕的处事风格!
  冰冷的凤眸漾出笑意,风痕声音冰冷:“所以,三言两语,你想劝我袖手江湖?”
  鸦九笑意更深,取下腰侧那柄一直未曾离身的剑,解开缠在其上的布条。
  布条之下,古剑焕然,湛湛而墨,通体漆黑,隐有暗光。竟是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二的仁道之剑湛泸,这世间惟一一柄没有杀气的剑。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鸦九拔剑出鞘,剑身如墨,像一只黑色的眼睛,“这是佐君之剑。萧坼,你我从此一个庙堂为皇,一个江湖称帝,彼此相佐,互不干涉。”说罢,起身就走。
  他不是商量,而是约定。成则罢,不成,朝野将再起血雨腥风。
  风痕笑得意味深长:“堂兄,你我今日之约,像极了父皇与南宫皓当年。”
  “可是,我的笨丫头不是白听月,饮剑楼更不是斫剑山庄。”鸦九脚步没有半点停顿,“不信,你可以试试。”
  墨色的湛泸挂在他腰侧,像一只墨色的眼,注视着身后可怜的帝王,仁悯慈悲地述说着一个事实——佐君之剑,亦可弑君。
  静坐许久,风痕端起面前酒杯一口饮尽杯中浊。将杯重重放下,他起身离开。
  身后陶杯四分五裂。
  还能说什么?其实,鸦九身侧不只是一柄湛泸剑。他还得了那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轩辕夏禹剑,圣道之剑,攻心之剑。
  风痕凄然:这一局天下之争,他得天下,他认输……
 
  可缓缓归矣
 
  
  三月初三,阳春花朝。大雍迎来了一统天下的第二个国君。
  “先帝第七子坼,敦肃仁厚,载物天成,秉大行天意,传国祚大宝,尊为九五,帝号景轩,年号永厝。”
  一侧黄卷似春风拂过,迅速传至大雍各地,包括洛阳。
  饮剑楼屹立风雨,历经百年,得以在天下一统之后重肃江湖,楼主百里墨与副楼主南如昔,这一对江湖龙凤,风雨携手,饮剑江湖。他二人的名号传开,声望甚至盖过了新帝。
  此刻,朝暮堂,年轻倾世的楼主立在窗边,看罢手中册,负手远眺,微眯的凤眸笑意深深——
  永厝,真是奇怪的年号。厝,乃昔字加厂。“厂”有环抱保护之意,“厂”下为“昔”……呵,都已然相守无望还来这么一手,真是个不讨喜的人。不过,从此后,世上只有景轩帝萧坼,再无风痕。任他手段玩遍,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惬意,鸦九信步走出朝暮堂。未行多远,他便看到张牙舞爪的血棠。
  “楼主,你可得给我做主!”血棠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家以寒太坏了,可得好好教训教训!”
  不待鸦九作答,随风疾步走来,一把拉住血棠,温润的声音竟带了几分委屈:“你不必如此的。你若不喜欢我,我不会赖你……”
  一听这话,血棠红了脸,急切争辩:“不、不是不喜欢……哎呀,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鸦九颇感兴趣地扬起眉,大致猜出了缘由——前些日子,他似乎是见笨丫头在鼓捣动情之药。想来,是用在眼前这一对儿身上了。
  “我知道,小棠是在药力作用下才会如此,我、我没关系的……”随风软语温声,泫然欲泣,配上那病弱的美丽容貌,当真见者犹怜。
  血棠自然是怜了,心一横脚一跺:“下个月,我们就成亲!”
  “真的?”得到肯定之后,随风笑了,满足之余怎么看都有一股算计的味道。
  鸦九微讶:当真是近墨者黑,随风这么个无害的病美人,跟笨丫头相处久了,竟也会算计人了。
  血棠却没注意那么多,她皱眉不语,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要说喜欢,她肯定是喜欢随风的。随风为了她,放弃了全部。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随风的心思。只是,自己双手染满鲜血,随风温柔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所以,再喜欢,她也想着给他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可现在……唉!随风跟了自己,感觉像一株水仙被猪拱了……
  “一娶八个夫君,心中仍是空荡荡的,无非是没想得到最想要的那一个罢了。”
  鸦九淡淡一句话,却叫血棠如遭雷击,呆在原地怔不能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鸦九笑着绕过他们向前走去——血棠是个聪明人,看来,两人的好日子不远了。
  ……
  上阳别院,温泉环绕,群芳竞妍,温暖而明媚。
  南以寒立在屋里,手中除了新帝登基的情报,还有一份名单。那是元凌帝生前对皇室效命的暗卫,风痕登基后便尽数斩除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是亲父子,新帝也容不下旧帝的心腹——
  不过,南以寒似乎是忘了,那些暗卫曾狠狠折磨过她。
  放下名单,南以寒轻叹:“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麦芽……”
  兔死狗烹,人走茶凉。这样凉薄的政权交替,让她觉得冷,冷得想去追寻世间至热的温暖。
  抬头看到窗前红杏,怒放枝头,开得热闹而欢喜。
  歪着头思索片刻,白衣女子笑得明媚,研墨提笔,落字成书。
  ……
  三月的阳光是暖的,三月的微风是香的。
  和风煦日路过饮剑楼,将青龙部苍术清冷的面容拂得柔和,将白虎部周谨算计的细眼照得微眯,将朱雀部云烟明艳的容颜映得焕然,将玄武部血棠张扬的笑容衬得夺目。
  疏影横斜,丹青堂镂花木窗透出月见忙碌的身影,落入树下横剑赋琴的高旷离眼中,深深印刻成眷恋。
  风乔五人,妖娆的依旧妖娆,妩媚的依旧妩媚,孱弱的依旧孱弱,断袖的依旧断袖。
  刑堂昏暗,透进一缕阳光,方杨面无表情地拷问着囚犯。崔跃抱着剑立在一边,感叹这少年又长了身量,却狠了心肠。
  一切都是旧样子,平和安定,仿佛会以这样的姿态走过江湖的下一个百年。
  白云蓝天,扑棱棱飞下一只信鸽,落在饮剑楼年轻的楼主身旁。
  鸦九取下信,纳罕扬眉——上阳别院距此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笨丫头还写什么信?
  将信展开,耀目的笑容浮上楼主倾世绝代的面容。
  素白的信笺上,小楷隽秀,凝着春日里的气息:“上阳花开。”
  上阳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饮剑江湖·完>
 
  饮剑录·上阳花
 
  
  永厝二年,海晏清河,四海升平。江湖之中虽说不上民安业定,但毕竟统归饮剑楼,恶徒宵小兴风作浪也收敛不少。可以说,自天下一统,朝野第一次迎来了共同的稳定。
  今年的春来得特别早,一月将暮,百花纷纷从寒冬的禁锢中逃脱出来,吐蕊绽芳,鲜活欢乐地点缀着一方天地,静待花朝节的到来。
  每年的二月初二是花朝节,传说中花神的诞辰。这一天,不分贵贱,家家合家出游踏春。有适嫁女儿的人家则会在人群聚集的花树下搭个秋千,姑娘高高荡起秋千,衔下最繁的一枝花赠予心爱的情郎。青年接受了则要定期聘娶,践行这许在花神诞辰的婚约。
  花朝节,真是个大胆而美好的节日啊!
  年轻的饮剑楼主墨衣华贵,凤眸一眯,倾世绝色的清俊面容,风仪万千的优雅身姿,阳光照过,细碎的金光落在他发际眉间,长睫轻颤,是叫群花都黯然失色的风华无双。
  血手妖剑北鸦九,饮剑楼主百里墨。江湖之中传之如神,称为真龙的武林之主,谁又能想到是这么个年轻俊美的青年?
  此刻,叱咤江湖的年轻楼主软榻斜倚,花雕小酌,眯眼看着院中东墙一隅。
  东墙下,杏花微雨,开得欢喜。树下有一架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上好的南国松木,新漆的胭脂醉红,簌簌覆了一层粉色的杏花。杏花被风带起,纷纷扬扬。当真应了那一句——乱红飞过秋千去。
  乱红,飞过秋千去……许多年,没有读过这样清雅细腻的词了。上一次读,是什么时候呢?
  修长如玉的指抚上一道岚眉,年轻的楼主轻闭眼,陷入回忆——
  那一年,他才十四岁,母亲被人暗害,父亲因亡妻之痛而缠绵病榻。主上病重,主少尚幼,饮剑楼中不安分的人很多。父亲为保他周全,派了心腹黎安将他送去杏林堂拜白圣人白言泽为师,以求庇护。
  似乎也是这么个春意盎然的季节,他和黎安在一路追杀中撑到了杏林堂。
  以医道救世的杏林堂,依山傍水竹树环合,屋舍药圃,全是苍翠欲滴的绿。可他第一眼看入心里的,却是精舍竹屋前那一树红。
  嫣然如粉的杏花,雨一般纷纷扬扬,将这方不染纤尘的世外净土映得恍若仙境。
  “高点,高点!以寒,荡高点!”一群杏林堂女弟子在树下高声欢笑。
  花雨纷纷,却有一个少女在荡秋千——或许,还称不上少女,那不过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女童,和那些女弟子碧衫绿裙的打扮不同,她一身素白,白衣乌发,在粉色杏花雨中欢笑着荡起秋千,极美。
  这一路,杀过人,流过血,他不曾动容半分,可眼前这一幕远离尘嚣的宁静美好,叫他醉入骨髓,再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半分。
  “以寒,衔到那枝最繁的花,晚上的点心全给你!”一个女弟子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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