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浔没忍住,鼻尖贴着他的发,又沉醉地嗅了一下。
微暖馥香扑于怀中,惊蛰身体僵硬,手绕到顾璟浔的脑后,捏着她的后颈皮将人从怀里拎了出去。
顾璟浔:“……”
青年目光微恼,鸦睫乱抖,欲伸手又瞬间收回,低声冷道:“啖蔗散。”
顾璟浔:“……”
所以原来方才不是要拉她起来,是同她要啖蔗散啊。
白瞎了她这一腔欢喜,顾璟浔一脸怨念,撇嘴:“在我房中。”
眼见青年扭头便走,她忙道:“你找不到。”
前方的人果然停下脚步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我带你去取。”顾璟浔朝他走近,忽然痛呼一声,慢慢弯下腰,手摸上自己的小腿。
“我的鞋子不小心掉到池塘里了。”
吴侬软语响到耳边,惊蛰顺着她的声音,视线下移。
茜色裙摆被池塘的水打湿,贴在纤细莹白的小腿上,下面的脚丫娇嫩玲珑,脚趾微蜷,很是惹人。
惊蛰很快收回目光,看向顾璟浔水汪带泪的眼。
她确实很会装腔作势,若不是方才亲眼看见她将自己的鞋子蹬到水池中,他险些信了她是不小心。
他的眼神平静,又好似藏着几分哂谑,顾璟浔觉得自己可能穿帮了,被盯得有些绷不住表情。
良久,在她可怜巴巴的表情快维持不住的时候,青年很轻地抬了一下眉,意味不明道:“脚不能挨地?”
顾璟浔愣了一瞬,然后点头如捣蒜。
青年一语不发,缓步走近她。
人越靠越近,顾璟浔收不住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便赶紧低下头,装作羞赧。
身影笼罩而来,顾璟浔头垂得更低,胸口的小鹿变成了猛鹿,东奔西窜。
蛰哥哥,不会要抱她了吧?
银灰布靴停在眼前,顾璟浔正想抬头同他矫情一下说自己不碍事,好叫他觉得自己乖巧懂事,脖间忽然一痛,接着身体直接凌空。
等她缓过神,人已经被惊蛰揪着后领,如拎小鸡崽儿一样拎了起来。
顾璟浔:“……”
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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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浔:小鹿乱撞→猛鹿乱窜→万鹿奔腾……
第23章 擦药
被惊蛰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顾璟浔扑腾的宛如一只被猎人逮到的兔子,她扒拉了半天都没能撼动惊蛰分毫,只好一脸生无可恋的任他将自己提溜进房间。
连霍时药那货当初都被蛰哥哥背了一路,她的待遇居然还不如他,顾璟浔恨恨磨牙。
房间中放了几个冰鉴,甫一进来,直觉清凉沁人,整个房间唯有拔步床两边掌了灯,映得床幔朦胧迷离。
惊蛰提溜着人往地上一放,顾璟浔便吭哧吭哧爬起来,走到床边,仰面躺倒在锦褥之间,不肯动了。
见她闭着眼作挺尸状,惊蛰嘴角抽了一下,“起来,去拿啖蔗散。”
顾璟浔此刻一听“啖蔗散”三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又是为了霍时药那个倒霉玩意儿。
她没有理会,烙饼一般将自己翻了个身,头埋在薄被中,继续装死。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惊蛰错愕上前握住她一条胳膊拽她,冷声道:“起来。”
顾璟浔原本没想着同他拖时间,只要他好声好气说几句话,她自然会给他去拿啖蔗散,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又这般粗暴地拖拽她。
习武之人手劲大,他握上来拽她的一瞬间,顾璟浔便疼得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心中更加气恼,犟劲儿上来,便死活不肯起来了。
可惜她这点儿反抗的力气,在惊蛰这儿就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他拎她跟拎着玩儿似的。
顾璟浔被他强行拽起来,钗环横斜,一头墨发全乱了,小臂尚被捏着,疼得她小脸紧皱,晶莹的泪珠不自禁滚落面颊。
“你松手!”她娇嗔。
惊蛰似被她那一滴泪给烫着了,瞬间松开手。
顾璟浔撩开衣袖,雪白的小臂红了一片,甚至泛起几道青紫,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痛咝一声,脸上又一颗泪珠滚落,声音都带着哭腔,控诉道:“我得罪你了嘛,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惊蛰:“……”
他垂眸,盯着她手臂上的青紫,听着她委屈埋怨的话,也懵了一瞬。
他不知道女儿家的肌肤这么娇嫩,方才不过拽了一下,怎么……
顾璟浔扒开自己的领口,凑到惊蛰面前,不依不饶,“你自己看,全红了。”
如玉的锁骨处也红了一片,应当是方才拎她回来的路上,被领口勒的。
夏日里衣衫穿得单薄,她扯着领口凑过来,脖颈上用红丝绳系着的玉球直晃,惊蛰猝不及防地看见那艳色小衣下半遮半掩的风光,似比那玉球还要白,忙偏头连连后退。
顾璟浔见他一副如避洪水猛兽的样子,更气了。
她坐在榻边,抱着膝,咬牙切齿,“你把我弄成这样,还指望我会给你啖蔗散?”
顾璟浔怨愤瞪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偏不给你了,有种你就杀了我!”
惊蛰:“……”
杀人的买卖做了这么多年,属实没见过这样的。
房中安静下来,顾璟浔偏着头不去看僵立的青年,两腮鼓成了河豚。
半晌,惊蛰极低地道了一声:“抱歉。”
顾璟浔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见他依旧眼神淡漠,便瘪嘴不满道:“请罪有用,还要官府做什么?”
惊蛰哑口无言,斟酌片刻,问:“你要如何?”
顾璟浔努嘴,“伤是你弄得,你帮我上药,我就原谅你。”
惊蛰:“……”
“我没带伤药。”他如是回答。
顾璟浔指指不远处的博古架,“你身后的架子,檀色盒子,里面有药。”
惊蛰瞧了她一眼,觉得她似是故意的,但又找不到证据,便转身走到博古架边,取出上面的木盒。
盒中放了不少药,他挑出其中一瓶,重新回到顾璟浔身边。
榻上的姑娘朝他伸出手臂,展露自己的伤处。
惊蛰站到她面前,打开瓶子将药水倒到她手臂上,随意搓了两下,动作僵硬的像个木偶。
顾璟浔拉开领口,仰着脖子,示意他继续。
面前的青年木着脸半天没动,将药瓶塞给她,“自己来。”
顾璟浔委屈,“我看不见。”
惊蛰转身,抬步就往妆奁那边走,“给你拿镜子。”
顾璟浔哪能如他的愿,连忙拽住他的衣摆,胡搅蛮缠,“我不管,必须你亲自来!”
青年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许久不动。
他拨开顾璟浔拽着他衣摆的手,转身很明显地冷嗤一声,忽然伸出手,钳住顾璟浔的下巴,目露邪光。
“这么想被我摸?”
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视,口气下流。
可他整个人却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顾璟浔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忍不住想笑。
她双手捧住他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扑闪着无辜的大眼,“那你要不要摸摸看?”
笑话,她被他摸的还少吗?
她用最纯真的语气,问着最露骨旖旎的话,青年手抖了一下,烫着一般从她两掌间抽出。
见他略显狼狈地收手,顾璟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以手托腮,咯咯笑出声。
惊蛰听到她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她给戏弄了,不由觉得难堪。
这平洲长公主,怎么哪一套都不吃?
眼瞧他气恼又莫可奈何的样子,顾璟浔心情大好,收了笑容,从床头的缝隙中抠出一个小匣子来,“啖蔗散给你。”
她将匣子递到他面前,惊蛰却有那么一瞬间不想接了,甚至想转身回去把霍时药胖揍一顿。
半晌,他还是伸手接下,打开检查确认后,这才塞到怀中。
惊蛰从袖口掏出另一瓶药扔给顾璟浔,清了一下喉咙,冷着嗓音,“你的解药。”
耳边又是少女的一阵笑,笑得青年额角突突直跳。
顾璟浔拿着他扔过来的瓷瓶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东西塞回他手中,“你自己留着吧,我知道你喂我的毒,是假的。”
惊蛰微怔。
面前的姑娘低头,看向他的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黑色丝绳,她顺手抽出来,拎着玉球往他的脖子上系。
惊蛰下意识退后一步,顾璟浔便朝他迫近一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你这样行走江湖的,难免受伤,疗养不当,往后怕是要落病根,这玉带着,对旧伤有好处。”
见惊蛰依旧避着不肯让她碰,顾璟浔无奈地将东西递还给他,“行吧,那你自己戴。”
这几次见面,见惯了她装模作样无病呻|吟,如今她正经起来,惊蛰竟有几分不适应。
他盯着那玉球,沉默片刻,伸手接下系在脖间,低道:“多谢。”
他身上有几处伤,因着当初处理不当,时常会隐隐作痛,先前没注意,现下细细回想,那几处旧伤,自得了这玉球,似真的有好转的迹象。
没有人愿意承受疼痛,尤其是那种隐藏在血肉之下的,抓不到摸不着如附骨之疽的痛。
惊蛰望着她,一时有些无言。
她知道自己给她的毒是假的,却到现在才挑破,若真要害他,他如今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今日从他进入桓亲王府到现在,只见有侍女守夜,却一个护卫都没见着,很明显是被人支开了。
她就这般放心他?
惊蛰抿唇垂眸。
她除了爱同他装巧卖乖以外,似乎在帮他,或者说是……关心他。
她在关心他。
突兀的意识到这一点,惊蛰鸦睫抖颤,眼底波澜微漾,好似石落静谭,乍而涟漪轻荡。
他出神片刻又很快清醒,心中暗懊自己何至连这点儿定力也无。
这世上,哪里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
他的目光瞬时又如冰川积雪难融,声线冰泠:“往后一个月,你交代的事,我会去办。”
顾璟浔嘴角上扬,不住点头。
她试探着轻声问:“那,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这回,惊蛰没有犹豫,伸手扯下脸上的面巾。
黑巾从他的脸上滑落,即便顾璟浔已经同他呆在几个月,眼下面对面看清他的容颜,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眉目生得冷肃,却又有一股英挺之气,是顾璟浔见过最好看的,如今整张脸露出来,才知是如何的好看,冷白的肤色,高挺的鼻梁,薄唇轻抿似初春染霜的花瓣。
冰姿佚貌,清肃中几分刚毅,秀隽中更添冷峻。
那双眼,皎澈如霁月射寒江,幽邃若潭涧藏玄冰,乌睫纤密帘遮琥珀。
顾璟浔认真凝着他,虔诚而柔情,爱意流淌在眼眸间,让人如何也忽视不得。
被她用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惊蛰莫名有些受不住。
少时遇到的人,看他的目光多是嫌恶或怜悯,后来进入渠门,他见到最多的,是轻蔑、恐惧、厌恨,从来没有人如顾璟浔一样看过他。
她眼中纯挚的爱意,直白的欢喜,温柔的疼惜,太过明显,太过炽热,灼得他避无可避,烧得他逃无可逃。
面前的姑娘无声朝他贴近,惊蛰恍然觉得,若这平洲长公主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大约那些入她后宅的男子,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折下脊梁,为她所囚所困。
她只消这般望上一眼,又有多少人能够拒绝。
他偏头别开眼,不去与她对视。
她的目光痴痴,抬手触上他的侧颊。
指尖在眼尾停住,顾璟浔的手腕被惊蛰及时攥住,然后拨开。
青年退至窗边,纵身翻出,动作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
顾璟浔傻在原地,等意识到惊蛰当着自己的面跑了,赶忙追过去,扒着窗户跟着往外跳。
但很快,她的动作又停下来。
跑就跑了呗,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她确实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璟浔从窗户上下来,攥着手中的玉球傻乐,然后张开红绳,将它挂在了脖子上,还忍不住啵了一口。
她关上窗户,脚步都有些飘飘然,嘴里情不自禁哼起小调。
宽大的床铺柔软馨香,顾璟浔张开双臂扑上去,打了几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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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浔:唉,今天又是没能诓蛰哥哥留宿的一天。
感谢11号,12号投营养液的小可爱,云端20瓶,狼嗷呜5瓶,云端1瓶,蟹蟹~
第24章 出府
惊蛰离开桓亲王府后,于清晨时出了城门,一路往玄悲寺而去。
远山上传来钟磬声声,震散笼罩烟翠的薄雾。
后山的禅院,北面的屋子窗户开了半扇,从里面传出木鱼敲打声,惊蛰进了院子,犹豫片刻,走到墙根一排细竹阴影下,伫立等待。
木鱼声止,惊蛰上前扣了两下门,房内传来醇厚的一声“进”,他便推门而入。
蒲团之上,了渊盘膝而坐,惊蛰近前,掏出怀里的木匣,放到左前方的长桌上,“这是在下取来的啖蔗散。”
了渊低眉,双手合十,“施主辛苦。”
惊蛰退了两步,撩开下摆跪在了渊面前,郑重道:“这几日烦劳大师收留照料,多有打扰,惊蛰在此谢过。”
了渊于蒲团之上伸膝起身,走到惊蛰跟前,手掌轻托他的小臂,将他扶起来,问:“施主可是寻到去处了?”
惊蛰顺势起身,轻轻颔首,他动了一下唇,而后将头垂得更低,抱拳再次作礼,“那晚搅扰贵寺盗取至宝雪作之人,正是在下,在下愿领责罚。”
他知道了渊早认出了他,只是从未提及,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今日临行,总该做个交代。
了渊弯眉而笑,目露慈悲,“施主可是忘了,雪作是当日老衲亲手赠予施主,而非施主偷盗而去,雪作天生佛像,佛祖怜爱众生,能渡施主脱离苦海,乃是我佛慈悲,施主又何必介怀。”
惊蛰怔忡,缓缓抬头看向了渊,双手垂于两侧,曲指成拳,讷然片刻,“多谢大师教诲。”
面前身披袈裟之人微笑颔首,惊蛰同他再作告辞,悄声退出房间。
屋内已无青年身影,了渊将目光投向长桌上的木匣,只道:“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