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主道:“我知道,你先往我那里去,有事我叫况儿去说,通儿她女儿家,又刚出房,经得了什么事。”边劝边扶拉着耿夫人走了。
玉团端了一碗甜汤上来,“姑娘,这些前头的事我们烦心也没用,只当不知道吧,还是自己保重身子和孩子要紧。”
“耿欣都死了,那这仗是打到哪步了”
郭圣通看了看玉团,玉团往后退了一步,“我与姑娘都在一处,姑娘不知道,我又哪里知道呢?”
玉团又小心道:“姑娘要是想问,我去叫公子来?”
“不必了,他来也不不会说什么的。”
那边阴丽华也从刘黄处得了信,只担心邓禹安危,打发了几拔人去前宫门望刘秀何时回来。等到宫灯初上,黄门跑回来,“陛下回来了。”
阴丽华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去迎,黄门又道,“陛下回来,往温明殿去了。”
阴丽华眼神一暗也就罢了,刘黄骂道:“好小子,你不会拦着他让他往这里来吗?”
黄门只有伏地磕头,刘黄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滚出去,无奈的劝道,"如今只得再等等了,他今晚真不过来,咱过去会会那个郭圣通。"
"不好吧,"阴丽华迟疑了。
刘秀为了关中的战事也是没精打采的,郭圣通刚看了孩子睡下,两人在门口撞见,郭圣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走到时外间,刘秀拉过她的手,说:“这几日我替孩子取好名字了。”
“却不知是何字?”
刘秀在她手心轻轻写了一个彊字, 郭圣通想了片刻,“是要彊才好。”
一旁玉团带宫人捧了饭上来,郭圣通说,“你肯定还没用呢,这里刚做的菜。”
刘秀一看案上摆了,姜丝蒸的鸡蛋、油盐煎的鲜蘑豆腐,粉的鲜肉块炖洁白的藕,还有一碟拌薤菜,煮的菰米饭,他自晨间到现在还没用饭,这时也饿了,拉了郭圣通一起用。
锦成不知道刘秀在这里信步走进门来,当堂撞见脸色白了三分立马跪了行礼,刘秀见是她也有些话说,“听闻你家姨母今日从巨鹿来了?”
“回陛下话,耿夫人是陪耿大人进京的。”
“朕因为耿欣战死,所以宣他父亲耿艾进京,追封他为着武侯。现在关中虽然战事不利但是朕准备派兵耿纯与冯异去接任邓禹,到时一切都会好的。”刘秀吩咐锦成道:“你去告诉耿夫人让她放心,丧子之痛朕岂不知?”
郭圣通低眉还在思量,锦成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就遵命去了。
“通儿?通儿”刘秀叫了两声,“通儿莫非还有事放心不下?”
“这事说来也不该我管,只是?”郭圣通一言未尽,门外又有黄门跑进来,“启禀陛下贵人,湖阳长公主同阴贵人求见。”
郭圣通有些意外,刘秀站起身,“不是说来日再见嘛,罢了,重新摆了案请姐姐们进来吧!”
刘秀扶了郭圣通起来,“要不是因为战事,我本来想设宴请你们相见,只是近日太忙没有办起。”
“姐姐远道而来,我也该以礼相待。”
刘黄和阴丽华进殿先向刘秀行礼,刘秀叫了他们起来,郭圣通下去扶了她们,自己又一拜,“姐姐们远道而来,通儿失礼。”
刘黄看她清清秀秀不媚不妖,温娇娇的一个人,有气只不好发作。
阴丽华看她又文秀又俏丽,又矜贵又和气,柳眉杏眼如沐春风。不像时常所见南阳的女子,倒像表兄说的长安女子。尤其眉间鬓角生的倒是与文叔相配的很。
她们互相在那里相看,玉团重新叫人捧了点心茶水,请她们入座。
刘秀呷了一口水,“姐姐这么急找朕有事吗?”
刘黄直接道,“只是听说关中不好,那刘嘉邓禹可还平安吗?我和丽华时刻担心,忍不住才来找你。”
刘秀看看阴丽华,她点点头,“表兄,求陛下保全。”
“朕已经诏邓禹回来了,让冯异和耿纯去替他,你不要担心,我与仲华是什么人,岂有不保全的理。”
“那孝孙呢?”刘黄恳切道,“我们兄弟姊妹自幼一处里长大,一锅里吃饭,他虽有错手下叛乱杀了耿欣,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是他的不是。”
“汉中王刘嘉是我们手足兄弟,我们还不明白他的为人吗?没有怪他身上,只愿他们快回洛阳就是了。”
“如此就好。”刘黄放心道。
郭圣通听了她们这一番话,面上也不好做色,人前也不想做声,刘秀瞧了她一眼,她微笑笑。
“姐姐和丽华快回去歇息吧,天也晚了。”
阴丽华看他们诚然是真夫妻,自己也是真外人了。
东风西风三
刘秀俯身过去,“怎么了?”
郭圣通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让我走那里去呢?”刘秀轻轻搂了她在怀里。
郭圣通看着他,眉眼低垂,“我姨母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姨兄。”
“事已如此,只有让她节哀,我心里都清楚。”
“不是为这个,”郭圣通转过身,抓着刘秀的衣襟,“那邓禹在时没少说我枕边风,”刘秀闻言,忍不住要笑,郭圣通打了他一拳,他只得忍住。郭圣通接着道:“如今看来吹风的也不止我一人,我姨母只两个儿子,于公于私陛下还是另派人去西征。”
“通儿的话我明白,只是战事纷乱,能力克延岑者少矣。”
郭圣通不语,刘秀按了按她的肩,“你放心,我答应你就是。冯异武略出众,沉稳有度,是主持大局的人。只是兵锋所到,还要一员骁将才是,我再选他人吧。”
“这事是我不好。”郭圣通惭愧道。
刘秀又抱住了她,埋头在她发间,“你不知道,有了你之后的日子有多好。”他看到刘黄又想起二姐刘元,一想起她和两个尚不懂事的外甥女的尸身被挑在官兵枪上的画面他眼前就一片模糊,他从小父母相去世,由叔父婶母抚养长大,后来叔叔婶母又死于乱兵,兄长也惨死沙场。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如今苦尽甘来,不想关中大乱,三辅震动,汉家宗庙都殆于战火,人相食。他都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所作的一切都是枉费,以前是邓禹一次次陪在自己身边,现在邓禹自己都深陷泥潭。
郭圣通转过脸亲了他的眼帘,刘秀把她抱的更紧了。
一大早刘秀就下诏让冯异代替邓禹率兵入关,主持关陇地区军事。
因为事关重大,刘秀亲自送到冯异到河南,赐给七尺宝剑。分别时刘秀嘱咐说:“今日请你主持关陇,不是为了略地屠城,让关陇太平,郡县的百姓不要再受苦。”
冯异领命而去。刘秀一直等到人马不见,烟尘散尽,才回洛阳。
邓禹看到刘秀诏他回洛阳的书信,心中万分惭愧,想到如今三辅的情形,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想到自己当日在长安昆明池,大宴士卒的情形,率领诸将军沐浴更衣斋戒,选择吉日,演习礼仪祭祀高祖庙,把先十一帝的神主,派使者送到洛阳。
他十四岁时从新野来到长安,站在城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街市扑面而来的轻风吹得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他二十四时终于率兵进入长安,祭祀宗庙恢复社稷。一转眼又兵败如山倒,乱兵四起,关陇大乱,三辅震动,荼毒长安,如今看来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突然天上又下起雨来,淅淅沥下的人心丧气。
邓禹让大军就地扎营不要要冒雨前行,派弟弟邓弘先领几十人去探探前方的路。
邓弘领命转身就带人去了,邓禹看着始终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弟弟,始终相信自己的弟弟,一脸的尘土混着雨水。
忍不住又叫他转来,邓弘转过身,一脸疑问,邓禹说,“我有一把伞你带去吧,不要骑马有马蹄印。”
“好哥哥,你说什么痴话,还有一把伞?”
“真的”邓禹走到帐外,从自己马鞍下抽出了一把伞红梅映雪的图,张开美轮美奂,邓弘也不由一亮。当年耿弇告诉他,不要随便用白白浪费好东西。邓禹手里接过来爱惜的收好,“不要撑,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伞柄“长信宫御”四个字尤在,当日自己看着前路延绵千里,也算江山如画说“总有一天会到用这伞的地方的。”
今日还哪里有长安呢?哪里去用这把伞呢。
邓禹递给邓弘,“去吧,小心点。”
雨下到三更后,雨声滴滴答答的搅得人心烦意乱,邓弘还是没有回来,邓禹坐不住了,准备再派人去看。
突然帐内的油灯灭了,邓禹按剑看着黑影从门外过来,他剑指帐外,“谁?”
“邓禹,果真是你。”声音清亮亮,有些耳熟。
对方一道剑光劈开了帐门,来人眉清目秀,嘴角含笑。
“蔡羽。”
蔡羽点点头,“是我,你倒是好记性啊。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我说呢,原来你们是同僚,不然怎么能有她家的伞呢。”
“你把我弟弟怎么了?他在哪里?”
“他好着呢,他不像邓真。”
“你还敢提邓真,你杀了我族弟从此一走了之,我邓家几次去江夏要人。要不是因为局势,你蔡家,你,岂能逍遥到今天。”
蔡羽正色道,“当年我们不过十四五岁逞凶斗狠不知事,这些年我怕家里为难,一直漂泊在外。我也不想一辈子都没个了断,邓弘在前面二十里一个破驿站里好好的。冯异的大军已经过了函谷关了,你们粮草不足,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邓禹面色更难看了,“你把邓弘放回来。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此话当真?”
“我虽然是败军之将,但是邓家的事还说了能算。”
蔡羽眼中不觉泪下,心中感慨万千,“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要回家去了,那个破驿站下面存着几十石豆子你们取了充军粮吧。”
“你放了邓弘。”
“这个自然”。蔡羽转身一跃,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一行人还在驿站等他,他心里高兴,脚下也松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驿站,手下人见他来了,忙上来问怎么样?
他看了看这一路相随的家人,从十四岁陪自己离家漂泊从江夏到长安,走了那么多路却回不去家,没脸回也不好回,当时她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家。想想也是好笑,自己那时能怎么说,她肯定也是认识邓禹的,说自己十四岁和人打架一剑杀了人吗?
想到这儿他快步进了屋,拿了邓弘那柄伞,看着邓弘那吃人眼光,他轻笑了一声一剑挑开了绳子,邓弘松了绑就要上来同他拼命,“你还我邓真哥哥命来。”
蔡羽后退了几步,剑指着他说道,“你不要找死,你邓真哥哥也是跑到我面前放的刁。这后面库房还有前人留下的几十石豆子,你和你的士兵们搬回大营去吧,我和邓禹已经交代过了。你要是不服,将来打了胜仗来九江找我拼命也不迟。”
邓弘自知打不过他,仍恨恨地指着他道,“你等着,等战事结束,天下都是陛下的,我再去江夏要你偿命。”
蔡羽擦了擦剑身,“好啊,到时说到刘家朝堂上,我也要看看有没有叫我偿命的理!”
春来燕好
过了年开了春,宫里成群成片的花儿开了,临山临水的桃红柳绿。郭圣通最爱杨柳依依的姿态,那细柳垂杨看着就让人心生温存。
新建的宫室更加瑰丽宏伟,雕梁画栋,连燕子都只往那处去筑巢。
湖阳长公主刘黄和阴丽华在柳堤上散步,不远处就是巍赫的长秋宫。
刘黄问道,“这几日弟弟可去看你了?”
阴丽华闻言,只摇摇头,“这几日农桑正忙,他前朝事多不曾来。”
“我看那郭圣通倒也不是什么厉害人温吞吞的,弟弟如今自然不能同往日那般对你,但是他绝不是忘恩的人。今年蚕礼他不是说让你去吗?"刘黄拉了她一把,让她看长秋宫。
朱红的宫门紧闭,高墙深院,她是身材很高挑的女子,在这门前她也觉得自己渺小了些,心中有几分无力感。但是只要刘秀在身边,她心里也就踏实了。
阴丽华想的出神,刘黄又扯了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让她看池对面。
对面郭圣通坐在柳荫下看鱼,折了一支柳条在手上,突然一个石子扔过来搅乱了一池春水和水中的美人儿。
“姐姐”郭况笑嘻嘻地拍了拍手。
“除了你再也没别人。”郭圣通瞧着弟弟最近又高了一些,身板也厚实一些,穿着天青色的直踞俊雅有度实在不像再干这事的人。
郭况扶了她站起来,“我去看过小外甥了,吚吚啊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养的白胖多了。”
见他们两个笑盈盈在哪里说话,自己的父母兄弟又在哪里呢。阴丽华只拉着刘黄赶紧走了。
回宫的大道上遇见刘秀正往后宫里来,阴丽华见了他万种愁思都抛到了脑后,笑着迎上去。刘秀心情也不错,看了看她们,“如今这天气,你们也该多出来游玩游玩。”
“就我们两个有什么意思。”刘黄怨道。
刘秀笑了,“原来是嫌人少啊。前日我派郭况回了趟真定,昨晚回来了今早进宫复了命,现在去通儿哪里了,我请通儿摆饭留他吃饭,大家一起去吧。”
阴丽华本也没什么,刘黄却不愿意,“这我还是不去了,菜我也吃不惯。你同丽华去吧,我去宫外找伯姬了。”
“既如此姐姐晚间早些回来。”
刘黄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以后还要在长秋宫见她呢,气壮些。”
自己独自前去,阴丽华心里又不安起来,刘秀拍了拍她的手,“丽华不用担心没事的,我先去晚些让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