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就不情不愿拂了个手。
都半个月过去了,刘秀始终不曾往后宫里去。刘黄这些日子也动不动就外面去,阴丽华问了几次,她只笑说,“前些日在宫外遇见个人,也不曾问道是谁,这几日我再去望望。”
阴丽华疑惑不解,“这是什么人要你这等费心?”
“以后就知道了。”刘黄打了个哑迷。
刘秀又不来,刘黄又不在。阴兴阴就在宫外也有了府邸,阴丽华不由觉得有些冷清了。刘秀时常也有派人送东西来,只是人却不来。
晚间也是闲来无事,却非殿也不像后宫修的宫苑那么多消遣,刘秀在□□坐着看看天景,心里还有不少思量。
月色下突然闻道一股田园香气,菜蔬混着谷物,他实在是太喜欢这问道了,便向门外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去厨下看看可是在煎饼。”
“是”黄门领命而去,一边走一边心里直犯嘀咕:这前朝宫殿哪有什么厨下煎饼啊?外朝摆宴有鸿胪寺和少府,后宫又有膳监,这里就一个茶房罢了,白天还有点心备着,现在黑灯瞎火怕是火星子都没了。
走到那里一看,果不其然只有两个人,有热茶汤和果品。不敢一个人去回命怕怪罪,想着让人去回个话,自己去后宫传膳来正不知派谁去好,道上正见许思归在搬花。
一溜小跑上去叫道,“许姑娘。”
“华侍人有什么事吗?”
“这个陛下想要煎饼,这厨下又没有,我急着去膳监传去,麻烦姑娘帮我给陛下回个话先?”
许思归要摇摇头,“我又不是伺候陛下的人,怎好去回这个话?”
“只为姑娘不是伺候陛下的人,才求姑娘替小的周全一二。”华黄门笑脸相求。
许思归推托不了,只得点头去了。她也是常见刘秀的,不过都是在温明殿外,刘秀面前还不曾伺候过,她小心翼翼走到门外跪下,开口声音有些抖,“陛下,厨下并没有煎饼。华侍人去膳监传了。”
“那就怪了。”刘秀又闻了闻这空中的气息,“朕并不是想要煎饼,只是问道麦子和韭菜的味道。”
许思归没有想到刘秀是因为味道,更加谨慎道,“启禀陛下,这是婢子斗胆在墙下种了韭菜,在栏下长了麦苗。”
“难怪了”刘秀笑道,“你怎么这等巧思?”
“只因兰草娇贵,这里都是砖瓦地也没有树木遮拦,婢子也就自作主张长了些村物。”
刘秀以前最爱坐在田里看庄稼,风吹麦浪一阵阵的麦香混着草木的青气。不想深宫还有知意的人,便叫她上前来。
许思归战战兢兢进了庭中央又重新行礼,刘秀一看,“原来是你啊?郭家还有会长庄稼的丫头吗?”
“回陛下,婢子是信阳人。家中都是种地的农民,蒙贵人所救婢子与母亲才得入宫。”
月色下清风送麦香,刘秀也不想那些白日的纷扰,“你留在这里伺候吧。”
多事之秋
自古后宫就是多事之地,无事尚且生事何况有事。一时间关于许思归侍奉刘秀的消息就传遍了内外,锦成听了冷笑道,“也好,所谓两虎相争难,三家分晋易。两个女人一个汉子,拉扯的过来吗?”
郭主喝道:“你是还没给骂够,没一句上台面的话,这样下去不止骂,我看打死也无论的。”
锦成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在郭主脚下。
郭主见她还有个怕样,“你的神通,我是用不到的了,你明儿就去贵人那里吧。”
锦成小心翼翼看着郭主,不知郭主是什么意思。
郭主语重心长道:“玉团和通儿一个性儿,不似你促狭,不吃亏的性儿,你去了也好改改性儿收收心。”
锦成最是伶利的人,郭主话虽如此说,但是意她却透,红着眼圈应了。
阴丽华听了这消息,心里也有些醋意,不过片刻也就看开了。
许思归的母亲一大早就来宫前给郭圣通磕头,郭圣通记得当日她见到自己也是跪在地上就跪头的,许媪哭道:“小的们绝不敢忘贵人的恩,要不是贵人我们娘儿俩如今尸骨无存了,怎么还有这等际遇,小的们以后当牛做马给贵人差使。”
比起心里的事对眼前这件事郭圣通都有点麻木了,看了她如此感激涕零的的模样甚至替她惋惜,“既如此你们以后的富贵还长着呢,只是还是不要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了,到时平白连累你们。”
“贵人不要说气话,小的们是哪里的出身?我们不记贵人的恩德,就是猪狗不如了。”许媪是地道乡下人,说的话倒也是她心里话。
郭圣通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许媪一番,“我当日帮你们,也是因为你的爱女之心。如今却是你们自己的造化,眼下就怕有一场大事,你们跟我还是没有干系的好,这是真话。”
说到这里郭圣通又想起了郭主,想着还是让母亲快快回真定的好。
锦成打发走了许媪,郭圣通见母亲,郭主见她丰采全无,面色黯然一看就是思虑甚深,问道:“难道是为了许宫人的事吗?”
郭圣通苦笑,“我哪里还有这些心思,母亲……”郭圣通话到时嘴边,忍不住哽咽一头扎到了郭主怀里,“母亲,让况儿带您回家去吧。”
郭主捧起了她的脸,“傻孩子,真定王都不在了,翁主回去又能如何,自投罗网吗?”
郭圣通闻言泪不能止,“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况儿像你一样不分轻重就知道瞒我吗?”
“母亲,事已至此,我一人宫禁难违,你和况儿还是回家去吧,真定不行就藁城叔父还在啊!”
郭主抱她在怀里,说给她听,“好孩子,你们两个姓郭的人按律也不怕的。至于我,我姓什么,陛下又姓什么,诛连的话岂是说的出口的!我看阴贵人不是不能容人的主,陛下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辈,你只和彊儿好生的在宫里就如你在家里一样的。”
郭圣通又有点茫然了,“只是真真如此下去,这宫里的日子哪里是个头?”
郭主摇摇头,“真的如此下去也不怕的,自请废黜我们回藁城也好真定也罢,绝不让你在宫里受煎熬。”
郭圣通心酸得不是滋味,“母亲养我一场,不能让母亲……“郭主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养你们一场,就是希望儿女都好好的,”她摸着郭圣通的脸,“好好的,天塌下来,况儿大了家里有屋有地。”
郭况散了朝也没有坐车,脱了外面的官服带着个小厮步行回去。一边走一边愁,阴就的车从他身后过来,马蹄扬了他一脸的灰。郭况满头满脸的灰还没拍好,身后又一丛车队过去了,迷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辆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来,“郭公子。”
小厮脱了衣服上前替在郭况面前掸了掸灰,郭况才看清来人,原来是刘秀的小舅射阳侯樊丹,忙做揖,“见过君侯。”
“公子怎么不坐车啊?”
郭况只解释说,“这几日有些积食,所以散散。”
“公子也去阴家吃酒吗?一同上来。”
“不敢当,怎敢与君侯同乘。多承美意,我并不去阴家。”郭况谢道。
他两个在这里说话,阴就单骑了马回来,用鞭子指着郭况说,“国舅要你去你就去嘛,你来我家我也不怠慢你。”
郭况哪里有这些闲情,“我实是有些家事,谢阴公子盛情。”
阴就在马上笑道:“也是,听说耿纯已经押着真定王一干逆党进京了,你还是快进宫去找你姐姐吧,让她去找我姐姐说说,我姐姐是厚道的人,少不得替你们去陛下面前讨情的。”
郭况听了他这话也不恼,只干笑笑,“多谢公子提点。”
樊丹向郭况道:“我哥哥在家常想你去论道呢,公子有空就来。”
“是。”郭况拱手送了他们去。
自己还是依旧走回去。
果然,几日后耿纯进京复命。
耿纯在半路追上陈副、邓隆,一起到了真定,听说刘秀派了人来在驿站求见。刘杨称病不出,耿纯让他们出去,自己备了礼物亲自让人去请。因为耿纯是堂妹的儿子,又带着刘秀的符节,刘杨才放心约了明日想见。因为刘杨弟弟临邑侯刘让、从兄刘细拥军1万余人,怕寡不敌众陈副和邓隆都劝耿纯不要有冲突,耿纯不慌不忙写了帖子又去请其他两位舅舅。
次日,刘杨带着属官到驿站,耿纯让所有人以大礼相迎。
请刘杨进屋上座,又刘让、刘细入座,“到了这里还请舅舅们见谅。”
说完,就让人关了大门,军士从门后出来,刘杨大惊失色,“耿纯!你……”
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倒在了血泊里。
刘让上去拉哥哥,被军士乱刀砍死。刘细打死了几个军士想要夺门而逃,耿纯拈弓搭箭一箭穿心。
陈副,邓隆立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郭况听完耿纯的奏报,当殿面如金纸,拿笏的手都直发抖而后朝上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等到退朝群臣散尽还是黄门进来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模糊两鬓冷汗层层,那黄门吓了一跳,“大人,您还好吗?”
他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走了。
小厮在宫门口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叫了车夫一起来架住他的肩膀,“公子你可急死我了,你怎么才出来的。刚才有廷狱的人来递话,说咱家表公子一干人等在那里,求您说话。您说,这可怎么办呢?”
“什么”郭况抓住他的手,“表兄还在?”
“在,被押在那里呢。”
郭况闭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刘郎前度
郭况急忙跳上车往廷狱里去,走到半路他一思量不敢枉动,让车夫停了车去宫里。
一五一十向郭圣通说了这件事,郭圣通听完两行泪簌簌的向下落,扶着额半天没有动。
“姐姐,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用。表兄尚在,如今该如何是好?”
郭圣通自己擦了擦泪,凄声道:“还能如何是好,只能听由命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能去私下见他,让人给他们送些东西,不要让他在牢里受苦。”
玉团和锦成两个人也是面面相覤。
郭圣通叫锦成道:“你去宫门口让个黄门替我叫耿纯来,我倒要问问他。”
锦成出去向小黄门传了令,刘秀留了耿纯还在偏殿里说话,小黄门没处找人便在门外偷偷向人问讯,刘秀眼尖大声道:“门外来了什么人?”
没有办法小黄门硬着头皮进去,“启禀陛下,郭贵人想请耿大人去说话呢。”
耿纯心中有愧正怕见了郭主和郭圣通没法交待,就是自己母亲回家也不知如何交待是好呢?眼巴巴看着刘秀,刘秀笑了,指了指他,“家事还比战事难,我看你是不能去的,也罢朕去就好了,你回去吧。”
“谢陛下。”耿纯如释重负。
刘秀看他走了,自己想了一会儿,就跟小黄门一起来了。
锦成远远看到刘秀来了,跌跌撞撞就跑进殿,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公子,陛下,陛下来了。”
郭圣通和郭况相视一眼,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玉团扶了郭圣通起来,姐弟两个脸都没来及擦一把,刘秀就进了门。
大家匆忙行礼,刘秀看姐弟俩都低着头,让他们都起来坐下。
果然两人眼圈都红红的,郭圣通几月不见人憔悴消瘦了不少,她是圆润的鹅蛋脸,一瘦下来不光憔悴而且脱相,刘秀不忍扶她来坐。
郭况见此情境,连忙告退。
刘秀嗡咐他道:“你去狱中给刘得带朕的话,让他不要担心,过些时日朕还放他们回真定去,他父亲谋逆未成,连累了不少人,他可要好好想想以后日子怎么过。”
郭况心中松了一口气,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郭况叩拜道:“多谢陛下,多谢姐夫。”
刘秀坐在一边看着郭圣通等她先开口,郭圣通垂着眼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坐着,玉团拉了锦成的袖子,两人轻轻挪出去了。
良久,终究还是刘秀先开口道:“通儿没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那陛下可有什么话同我说呢?”
“那好我是有话同你说。”刘秀看眼前茶也没有一杯食也没有一盘,向门外喊道:“上茶饭来。”
玉团连忙领命,进殿问道:“不知陛下想吃什么?”
刘秀又看了看郭圣通,清了清嗓子,“旧日在你们家的时候,用莲藕汁做的羹,用蛋黄肉糜压的饼,艾叶青团,枣泥糖糕,炙的羊肉片,油汁浇得麦饭,姜丝蒸的鳜鱼……”刘秀还要说下去,郭圣通惊道:“陛下,这些还不够吃嘛?”
“那通儿觉得够了那就够了。”
玉团下去准备了,郭圣通狐疑地打量刘秀,“陛下,你这是几日没吃饭吗?”
“不是没吃饭,不过也就汤饼菜羹之类,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郭圣通没理他,刘秀郑重的对她说:“朕要对你说的话,就是要多吃饭。不日,吴汉,耿弇等人就要回京了,朕准备给大家进封加爵,你形销骨立的怎么好看相。”
“这是你们前朝的事,我又不去人前。”郭圣通不可置否。
“况儿进封你也不去吗?”
郭圣通抬起头,觉得眼前的刘秀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自己同他一路走来也算患难与共自以为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现在想想日久见人心这话还是不错的。
刘秀看试探道:“可是为了最近的事情生气?”
郭圣通摇摇头,坦诚道:“我们刚刚成亲时我告诉你我幼时常和父亲去长安,你说你去过长安,我想我们会不会遇见?其实我们不可能遇见的,都不在同一年月了。但是,我曾在长安遇见过一个人,那时也是四月章台的柳树郁郁葱葱。父亲与人在酒坊里说话,我坐的车停在路边,我听车外人声鼎沸,管弦丝竹也忍不住探头去看,一支折柳佛面而过柳叶刺在我眼里缠住了我的头发,我哟了一声,他松了手。也是一个和我一样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好走马从车旁过去,我又正好掀了车帘去探头,他手上的柳枝缠住了我的头发。”说起往事,郭圣通脸上不由带了笑,“我们刚成婚去别苑,我也坐在车里,你也骑马在车旁,也是杨柳季节。心中那个少年终于有了模样,我想就是应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