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慢慢还是睡过去了,刘秀徒叹了一口气。
还是一碗豆粥放在案上,刘秀留了几个字“夫人新来,晚间众将共饮晏,迎夫人。”
郭圣通默默看着这行字,玉团谨慎地问“姑娘是不是心里有事,看着与姑爷疏远了不少?”
郭圣通只顾梳头发也不说话,玉团迟疑道“可是为那阴丽华?”
郭圣通住了手,瞧了她一眼,“也不至于,就是觉得他不真切生分的很,不像在家时只顾眼前柔情蜜意了。”
郭圣通轻轻绾了一个垂髻,玉团上去与她上妆,她止住了“算了,不要这些虚象。”
下午天色突然大变,天空响了几个闷雷,刘秀本与众人在练兵,这会儿看着大雨将至便收兵回府了,将军跟着他身后一齐跑回来,郭圣通持伞站在官署外门下,远远的看他们一群人飞快往回窜,深蓝的天幕一道道银光劈下来,有几个人就捂住耳朵往前跑,她觉得这场景格外滑稽噗嗤一声笑出来,等刘秀跑近了她看清是刘秀,瞬间严正了面容。
邓禹紧随其后冲到屋檐下,看到她持伞立在雨幕下的场景懵了,所谓伊人就是如此简单生动
的一副画,天上雷声轰隆隆压下来,郭圣通心里打了寒颤,将手里的伞递给邓禹“将军!”
邓禹这才反应过来,“多谢夫人。”弯腰行礼。
郭圣通趁着下一个雷还没下来,赶紧闪到内堂去,刘秀紧随其后。
玉团捧了毛巾给刘秀擦脸,刘秀除了头上湿了一些,身上倒没有大碍,郭圣通吩咐道“你找两块干净的出去给将军们吧!” 刘秀看了看她的裙摆,“换条裙子吧!”
郭圣通低头一看裙摆上全是点点滴滴的泥水,应该是站在外间被溅到的,红着脸看着刘秀。
“哦”刘秀明白她的不方便,自己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因郭圣通来,刘植他们特地去山上抓了几只野兔,此时伙夫烤好了一盘一盘摆上来,大家也收拾好衣冠不像刚才淋雨的狼狈,依次入座只等郭圣通来。
换了条素绫的裙子,姗姗来迟先向堂下诸将施了一礼,“谢将军们款待。”
大家纷纷回礼“夫人言重!”
刘秀端了一块烤肉放在她面前,她刚刚拿起筷子“啊”的一声扔了出去,吴汉一口肉生生吞了下去,侧目看着她,还有人都不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怎么了?”刘秀也纳闷,凑过身去看,军中的筷子随便用竹子削的粗糙的很,此时一根毛刺扎在她手掌上,刘秀握住她的手凝神替她拔了刺,郭圣通咬着唇低着头。
筷子被扔到了案下,刘秀蹲到地上去捡了了擦了擦放到自己面前,把自己那双筷子的表面用手磨了磨确定没有刺了,给了郭圣通。
堂下诸人鸦雀无声就呆呆看着他们的主公。
满堂娇
郭圣通看着刘秀当着众人替她弯腰到桌下捡筷子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心中有些楚楚之意。
刘秀抬头见大家都直直看着他,问道“看我做什么?”
耿弇立即举杯挡住脸,“贺主公,敬夫人,情寿绵考,福泽意康。”
邓禹,冯异,刘植,吴汉,朱祐,贾复等人齐声祝贺,一饮而尽,刘秀的脸上露出笑容,叫了一声“通儿”,示意与她同饮,郭圣通也端起杯,真切道“妾身贺夫君与诸位将军,旗开得胜,捷报频传。”
刘秀看着她的眼睛她也不避,大大方方的相视一笑,双瞳剪水轻轻一眨像是挑衅似的娇俏无双,刘秀案下握住她一只手,“谢夫人。”各自饮尽。
刘植自认是河北宗室,本素与真定王也有些交情,当年这亲事也是自己极力促成的便以私谊敬了郭圣通一杯,郭圣通款款而纳。烛光里觥筹交错,更显得光彩照人,一颦一笑动静之间真是满堂娇。
朱祐都忍不住与冯异耳语,“这夫人虽出身王府世家,倒是极亲切的一点也不拿架子,我以为那些大家闺秀都爱讲贤德恭谨那一套呢?”
冯异微微点了个头也不说话,邓禹在一旁扫了他们一眼,心想,丽华不就是大家闺秀吗?怎么和郭圣通一比倒矫情了不少,再看看上座的郭圣通素衣垂髻轻舒玉婉慢转明眸,心中突然明白原来是游春园的娇美人,楚王宫的俏公主。
郭圣通不胜酒意有些微醺了,眼前的人也云里雾里飘起来,趁着神智清明案下拉了拉刘秀的袖子,刘秀回头看她面若桃花,眼含秋水,知道她有些醉意,便自己抚额“我已醉了,军中饮酒还要谨慎,大家先去吧。”
大家也是酒足饭饱,离席告辞回去睡了。
刘秀看大家都走了自己也起身要走,郭圣通站了几次站不起来,刘秀伸了手在她眼前,她抬头也不避讳,自己笑道“我醉了,你不要笑我!”也不迟疑就撑住了他的手,刘秀拉着她自己在前面走,前堂到后舍中间要穿过一个廊道,因为刚刚下过雨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她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刘秀后面。
玉团上来替她脱了鞋洗了脚,卸了发髻,刘秀外间冲好了澡回来吩咐玉团下去了,自己抱了她上床,凑在她耳边问“夫人可还生气?”
郭圣通摇摇头,“本就没有生气。”
刘秀笑着,到底不信“没有生气为何故意和我生分?”
郭圣通神智还清明的很,不回他这话,“我要沐浴去了。”
刘秀单手一箍,她便动不了,但是也没有力气挣扎索性懒懒躺着,刘秀说“天天洗澡干什么?夫人干净的很。”
郭圣通扬手要推他,“我要换衣服。”
刘秀解了她腰间的衣带,素绫的裙子轻轻一褪,一截雪白的小蛮腰玲珑可爱,郭圣通骤然抱起双腿,大气都不敢喘,刘秀不敢轻举妄动试探性亲了亲她的脸,细密的亲吻绵延不绝,她一阵颤栗,终是没有再推他。
刘秀吹了灯,抱了她在怀里“通儿我好想你,你从真定来理都不理我!”
郭圣通闭了眼睛,柔情缱倦让她还不及回答,就沉沦了。
难为情
刘秀决定三日以后攻打邯郸,正在和众人商量对策,外面骄阳似火,士兵们早间操练好了,这儿军营在城外的空地里曝晒,要是在营里就是蒸笼,大家都赤着膀子下了河,等晚间太阳下去了,回营里埋锅造饭,吃饱了就睡下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刘秀站起身头里一阵晕眩,眼前发黑,邓禹看他面无血色,觉得不对叫了几声。
刘秀额上全是汗,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邓禹和冯异靠的近上去就一把扶住左右,其他人走在前边有的都出了门赶去吃饭了,此时也返身回来。
刘秀缓了一会儿,慢慢清醒了一点,朱祐忙要去叫军医,刘秀喊他回来“不要惊动了,让士兵看着乱了军心。”
“那怎么办?”大家都不解,刘秀喝了两口水,“仲华,公孙,你们送我回去,其他人都散了,吃饭去。”
到了门口,刘秀说“公孙你先进去和夫人说声别我这样进去吓着她。”
军中条件艰苦,晚上就两碗粟米饭,一碗冬瓜汤,郭圣通喝了一口咸涩咸涩的,还一股草青味顺手给泼门口了,正巧冯异进来拼面就是一碗冬瓜汤,郭圣通和玉团都吓住了,冯异抖了抖胸前的衣襟让冬瓜片都掉下去,郭圣通上前拿了块巾子给他擦擦脸,抱歉道“对不起,将军。”
郭圣通的巾子都是和沉香屑放在一起的,清幽淡淡的香味让冯异有点恍惚,这香味似有似无,却又馥郁袭人,他从来没闻到过这种香味,郭圣通本来极愧疚的上去替他擦脸的,现在看他一副呆样,头上还有几片冬瓜,特别滑稽,忍不住就笑起来,“将军。”
“嗯?”冯异反应过来,想到刘秀还在外面,拍了头上的冬瓜片,“夫人,主公他身体不适,现在仲华陪着在门外呢!”
郭圣通闻言没了玩笑的心思,手中的巾子也掉了,冯异忙伸手替她接住,她也顾不得了亲自去门外扶刘秀,急急跑过去,看着刘秀苍白的脸色,带了几分幽情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秀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就是头里有些晕。”
郭圣通扶着他进来,玉团也忙迎上去,刘秀在屋里躺好,郭圣通吩咐道“去把家里带来的干点心拿两个来,再拿碗水。”
刘秀摆摆手,“胸口也闷,胃里也难受,你只倒水来。”
郭圣通出去对邓禹和冯异说,“叫军医来吧!”
邓禹回道“当时就要叫了,主公怕士兵们看见乱了军心。”
“那现在去叫,士兵们也看不见!只推说我病了也行。”
邓禹点了点头,人却不动,郭圣通看着他楞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叫不动他,又看看冯异,冯异一点头去了。
刘植,朱祐,耿弇,吴汉等人吃了晚饭也过来了,军医看了脸色,把了把脉“将军这是寒暑交替伤了胃气,吃两剂保和丸就好了。”
朱祐第一个纳闷,“大夏天的中暑就罢了,这寒气哪里来的?”
郭圣通叫玉团去拿郭主随身给备下的药,屋里没有开水,玉团井边打了一桶去烧,军医看着井水突然想来了,“将军是晚上用井水洗澡了?”
刘秀点了点头,军医说“这就对了,寒气有此而入!”
朱祐又说,“那将士们井水河水一起冲,怎么都没事啊!”
军医说,“将士们都是中午避暑时那凉水冲,晚间吃完饭就睡了。”
吴汉笑道,“将士们又不像主公,因夫人在,天天晚上回来拿井水冲澡。”
郭圣通当着众人听了这话,脸羞的通红,又不好当面向刘秀说明,背过身在刘秀腿上掐了一把,刘秀吃痛看了她一眼,一张脸又羞又窘,他与众人原就亲近听两句玩话也不细想,此时见郭圣通这样,就咳了一声,吴汉朱祐等都不笑了,他说“都没事干了,回去睡吧,三天以后攻打邯郸,不得耽搁。”
纺织娘
大家走后,郭圣通伏在他枕边,刘秀摸了摸她的脸,“不要担心。”
郭圣通眨了眨眼,小心的问“那你还洗澡吗?”
刘秀听到她这个问题,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赶紧解释,“我叫玉团给你烧热水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也没让你用井水洗过澡。”
这时玉团捧了水壶上来,郭圣通亲自接了,化了了两剂丸药在碗里喂给刘秀,刘秀吃了药,“那你让玉团烧水吧,我洗。”
郭圣通喜笑颜开,拿了他的手放在腮边,“那先吃一点东西吧,还是我从家里带的干点心呢!”
刘秀点点头,郭圣通端了点心来,自己倒了杯水尝了一口不大可心。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小罐蜂蜜,给刘秀冲了碗蜜水,沿着碗边嘬了一口,还嫌不够甜又加了几勺,刘秀躺在塌上看她忙进忙出的样子,心里难得的温馨,此时看她使劲加蜜叫道“够了,够了,我不用吃甜的。”
郭圣通看了他一眼“好吧!”给他送了过来,刘秀饮了几口,看着她伏在身边,实在温宜可人将手中的碗递到她唇边,“喝不喝?”
“唔” 郭圣通哼了两声,摇摇头。
门外,玉团叫道“姑娘,水好了。”
郭圣通站起身,煞有其事吩咐道“我先去了,你先歇歇。”
刘秀也应景的乖乖点了点头。
墙角下有两株薄荷,郭圣通替刘秀釆了两片泡在水里,替他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刘秀拿热毛巾敷在脸上,热气环绕,毛巾上还是郭圣通身上那种淡淡沉香水的味道,此情此景他的心都要融化了,但是前方战事一触既发,时局不安,这一别又该何日团圆?
他其实是个特别脆弱的人,尤其这对这种离愁别绪,世事变迁,他的父亲,大哥,二哥,二姐,全都离开了他,他那时坐在地里看着成片的麦穗,想着如果人生也能如此一季一季,春种秋收该是如何欣慰的一件事,天有灾年人有乱世。
战乱里颠沛流离,他好不容易娶了丽华,却迫不得已分隔两地,如果可以……
“文叔!”郭圣通在门外清脆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匆匆擦了擦,换了衣服出来。
郭圣通绿衣小裙蹲在墙角的草丛里,身边有流萤点点,刘秀一时不敢动了,怕唐突了美景。
郭圣通回头巧笑倩兮,“文叔,这儿有一只纺织娘,你快来帮我抓住。”
刘秀无奈的上前,蹲在草丛细细的搜寻纺织娘的身影,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细细听着声音猜方向,黑夜里郭圣通忽闪忽闪的眼睛,抿着小嘴认真的神情像个精灵。
刘秀倾身向前,按住一株草,轻轻摘了叶子下来,郭圣通满怀期翼望着他,他点点头,“你伸手过来,我放你手上。”
郭圣通忙摇手,“不要不要,你放在窗台的瓦罐里,我不敢拿!”
刘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起身替她放纺织娘去了。
郭圣通洗了手回来,靠在他怀里,他伸手想搂她,郭圣通忙抬起头用胳膊挡住他的手,“你洗手了吗?”
刘秀无语,下床去洗手,回来特地给郭圣通看看,郭圣通当真检查了一下,刘秀一把搂住她滚在怀里,“我今天要是不洗澡?夫人准备拿我怎么办?”
“那我就去玉团房里睡!”郭圣通不屑道。
不日就要出征,刘秀如何舍得放她去和玉团睡。
夜阑梦
刘秀摸索着路回去,几个村里的小孩拿着树枝跑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乡间的路好久没有下过雨了,干干的裂开了口子,看着就怕人。
太阳慢慢就下到了半坡,前面还是千顷金黄的麦田,刘秀有些累了,蹲在地陇边顺手拔了根麦穗瞧了瞧,庄稼真好饱满的麦粒捏在手里,他舍不得放下。
太阳越来越低,红的像血染的千顷麦田都变了颜色,刘秀慢慢站起身残阳映得他一身血光,手里的麦粒也散了一地,掉进了地里的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