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拳提着气猛然间回头,眼前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脚下的泥土都被鲜血滋润,平整如初。
呜呜咽咽哭声时断时续,他拔了腰间的佩剑,寻着尸骨的方向走去,旧日的家门前多了一口枯井,一个女子坐在井边身穿青裙掩面而泣,他大骇“丽华。”
睁开眼一片漆黑,窗台上的纺织娘还在鸣乐,原来是个梦。
低头却是郭圣通一张温和的脸红颜如玉,摩挲着她的脸暖暖的滑滑的,他突然觉得好真实好美好,忍不住热泪盈眶,“好通儿,真好。”
郭圣通被他莫名的举止,弄得有点呆,伸手探了探他的脸颊点点滴滴的泪,“文叔,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她了?”郭圣通问得小心翼翼,刘秀睁大眼睛这才惊觉郭圣通是醒着的,自己抹了一把脸掩饰道“ 想起以前的事,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我早就知道了,傅俊接我来的路上。”郭圣通语气轻飘飘的,看着吃惊的刘秀眼睛也淡淡然的“我也为这事堵过心,只是你和我在一起也没有一心两用,我想她怎么是她,我们之间怎么样又和她没关系是不是?”
郭圣通伸手放在刘秀的胸口,感受刘秀的心跳,刘秀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来,郭圣通纳闷道“你是怕我容不下她?”
刘秀摇摇头,拿住她在自己胸口的手“不,要论性子倒是你温和亲切!”
郭圣通揪住他的衣襟“那你要帮我!”
刘秀哭笑不得,只能先让她松手,郭圣通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死死拽着就是不松,刘秀迫不得已“好,好,帮你帮你!”
郭圣通这才松了手,搂住他脖子靠在他心口上美滋滋的“我也不怕,我是夫人,她怎么敢欺我。”
刘秀闻言,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纠结,夫人?自己只能有一个夫人,丽华远在千里,通儿此时就融在怀里,男人啊!果真是……刘秀自己都鄙视自己。
郎情
错绣囊
玉团在院里洗完衣服,看到傅俊带了两个农妇过来,“姑娘,这是替你们找的两个帮手,以后有事叫她们做好了。”
玉团站起身,扫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三十岁左右,黑黄的面皮扁扁的脸,手脚骨架都挺大知道平常是干粗活的,“你们在这儿侯着吧,我去禀告夫人。”
玉团知道刘秀在里面,自己站在门外轻声告道“将军,姑娘,傅将军带了两个妇人来了,姑娘要不要见见,吩咐两句?”
郭圣通靠在刘秀怀里娇喘未定,只应了一声,“先候着吧!”
重重打了刘秀一拳,“都是你,一大早来闹我。”
刘秀却不忍怪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温言道“你躺躺,我去替你拿衣服。”
郭圣通点点头,刘秀自己起身理好衣冠,去柜子里与她拿衣服,她闭上眼睛一点力气都没有。
“通儿!”刘秀叫她,她瞟了一眼,刘秀拿着母亲乞巧之日送她的绣囊,那绣囊当日母亲做了有两个一个给了弟弟,一个给了她,那天傅俊来接她匆匆收拾在衣服里,后来因为绣囊里是沉香屑便放在柜里熏衣服,一直没有拿出来,此时被欣喜的捧在手里爱若珍宝,满眼里都是喜悦,“通儿,傅俊去接你那天是乞巧之日是不是?”
郭圣通瞬间明白了刘秀的想法,民间有习俗女子会为家中的男子做绣囊香包随身佩戴,自己每年都会做只是不是给刘秀的,却是给弟弟的,此时看着刘秀的喜悦,她到嘴边的否定也说不出口,只能默认。
刘秀将她的衣裙拿过来,握住她的手,“你既做了为何还藏着?”
“我其实不怎么会做的,这个是母亲帮我和……”郭圣通“弟弟”两个字还没出口,刘秀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她咽了声。
刘秀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欣慰的说“我知道通儿娇贵,自然不熟针线,母亲帮着也是该的,扎坏了手怎么办?”
郭圣通心下有些惭愧,再也不怪他晨间的肆意妄为,诚心道“明年一定自己给你做一个。”
刘秀将绣囊揣在怀里,“明年,明年一定让通儿住进邯郸王宫,要什么有什么。”
郭圣通微微一笑,靠在了他胸口,“明年要把母亲弟弟都接来。”
临行密密缝
郭圣通穿好了衣服出来,那两个妇人恭恭敬敬在门下侯着像见了庙里的神像一样,扑下来就磕头,郭圣通心知她们是老实的乡下人,叫玉团扶她们起来“王宫里也不用跪来跪去的磕头,怪吓人的。”
温言向傅俊谢道“将军费心了。”
傅俊垂首,“夫人客气了。”
刘秀自己去井边打了桶冷水,洗了把脸携着傅俊一同又往军营里去了,郭圣通看两个妇人面呈菜色,吩咐玉团先带下去每人一眼豆饭。
两妇人嘴里告着恩德下去了,天气很好郭圣通抬头迎着晨光笑了笑,活泼动人。
吃了饭换了两件干净的粗布衣服,侯在门外听郭圣通指示,她平日在家是个娇小姐,不管这些闲事,家里侍女仆妇也勤心勤力,此时张口就几句场面话“以后凡事都在这里不用担心温饱,玉姑娘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家里有管菜园妈妈也和你们差不多年纪,我虽是姑娘也是很敬重的,你们也不用小心翼翼的怕我。”
玉团吩咐“你们先去厨下收拾顿饭来。”
郭圣通自己倒了杯水,坐到窗边去看纺织娘,玉团立在一边,郭圣通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来时翁主给姑爷收拾了几件衣服,下半年秋冬收拾收拾给姑爷带去吧!”
“带了几件?都是冬衣吗?”郭圣通看着茶水,若有所思。
“嗯,都是极好的丝棉直踞四件,还有两件鹿皮的斗篷呢!”
郭圣通对于那日一碗冬瓜汤泼到冯异一直心存愧疚,冯异又是沉静无言的人,不像邓禹,吴汉,朱祐那群南阳村夫,平常嘻嘻哈哈的,不说官话时稀里哗啦像流水一样的她听都听不懂,坐在刘秀身边像个傻瓜,他们眼里也把她当个摆设,表面客气罢了。
上次叫军医的事冯异一声就去了,不像邓禹说了一通风凉话,那里跟没事人一样,她从小到大还没有指使不动的人,当时刘秀身体不适自己就没提这事,现在想想更不用提了,眼不见为净,这点容人之量她还是有的。
玉团见郭圣通怔怔地在想事情,杯子端在手上也不动了,试探性叫了声“姑娘。”
郭圣通反过神来,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你去拿一件棉衣,一件鹿皮斗篷叫文叔身边的将士去送个冯异将军就说是文叔的意思吧。”
玉团一向伶俐谨慎,隐隐觉得此事不妥,开口又说不出道理来,应了一声下去了。
邓禹正在和冯异擦剑,看到一个小校在门外张头张脑的,叫道“干嘛呢?”
小校捧着衣服见礼道“将军,这是院里叫送来给冯将军的。”
“呦”邓禹看了眼,起身翻了翻扑面就是一股沉香水的味道,细细的针脚嵌在边上不仔细都看不出来,面料不用说缎子织的,笑问“这是主公送的,还是夫人送的?”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是院里吩咐的!”急急忙忙退下去了。
邓禹翻开那件鹿皮的斗篷一看,心里刹那就笃定了,刘秀哪里来这么金贵的东西,对冯异调笑道“夫人真有心,这等体恤,我和吴汉也要讨去!”
冯异虽然不知道郭圣通为什么差人送两件衣服给他,但是人言可畏这事传出去怎么说的都有,只轻轻一句话敷衍过去,“这是伯昭家里送来的衣服,那时分了我两件,我央夫人的侍女缝了一下而已。”
冯异头也不抬,迎着光看着刚刚擦好剑身。
“原来如此”邓禹只笑,“我也问伯昭要去,他是世家子弟,也分我一件。”
出了帐门去找耿弇,耿弇正在河边洗马,卸了马鞍亲自在擦洗,邓禹拿了旁边的毛刷拉了袖子上去,替他刷马“这等事情叫亲兵干不就行了,你倒讲究。”
“这和讲究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马!”
“明日大军就要出征了,伯昭你行囊整理好了没?”
耿弇抬起头,有点莫名地看着他“啊?我有什么行囊?”耿弇脸上沾了水,阳光下一晃明彻的一张面孔,童叟无欺。
邓禹都有点心虚,其实郭圣通送冯异衣服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乡下婆子不管闲事,不过当面撞破了冯异还瞒他,像回去逗逗冯异而已,“没什么,冯异得了两件好冬衣,他说是你送的呢!”
耿弇更加莫名其妙,低头去冲马鞍了,邓禹替他刷好马说了一声先走了,耿弇看了他的背影想了想提了马鞍上马,冯异擦完了剑,又在穿马鞭,见了耿弇“仲华真去问你了?”
耿弇好笑,“我是好奇真有什么好衣服。” 他临风逆光站着岩岩磊落,冯异不瞒他了,“上次送主公回去,夫人她不小心在门口泼了我一碗汤,上午派人送了我两件衣裳,我怕传出去有闲话就跟仲华说是你给的。”
耿弇轻笑了一声,“有什么闲话可传?你以为是村里给汉子送衣服啊!我十三岁时我姐姐回娘家还我睡一个屋呢,夫人她大家出身府里一定也不忌讳这个,你倒是白操心了。”
冯异起身去拿那两件衣服,将手里的马鞭扔给耿弇接着,“你们世家子府里都这做派。”
耿弇翻了翻那两件衣服,“这是自家府里的东西,外间买不到的,你好好穿吧!”
冯异也不小气,诚心道“要不你拿一件回去。”
耿弇摆摆手,“我家里也不缺,入冬自有人寄来,你自己留着吧!”
玉团替刘秀收拾了一箱子常服,又将冬天的大衣服独自收拾了一箱,放了一把伞,叫人堆在隔壁屋里。
郭圣通看着塌上一双枕头,离别在即也有几分感概,初秋夏末的夜深蓝的,深寂的,想了想去厨里拿了自己一件绛色的里衣剪开替刘秀缝了一个枕套,她想起那个绣囊就心存愧疚,所以一针一线格外仔细。
她与刘秀相处了这么多天,刘秀其实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经常和自己说笑的,言谈之间一点也不闷,有回半夜自己嚷嚷着热,刘秀睁开眼慢慢悠悠说了句“要不打开门睡呗!”
她不明所以信以为真,推了刘秀一把,“那你去把门打开。”
刘秀按住了她,“睡给别人看?”
她看着刘秀那张正经无辜的面孔,一脚顶在他肚子上,“好啊!你耍我!”她是真的热了背后腻了一层汗,黏糊的一点都不爽快,以往在家时夏天屋里都用冰,到了晚上换上青纱的门窗,点上艾草有侍女在塌前打扇,更不用提青玉的凉枕蒲席,窗外风清月朗。
刘秀还是起身拿了一把蒲扇为她打风,“过会儿就不热了。”
“那你呢?”
“我不热”刘秀是极温存的性子,半夜被她闹起来也从不生气。
正想着出神,刘秀一身戎装回来了,看了郭圣通手里的针线,笑道“军营里还少你一个枕头?”
郭圣通没理他,缝好口咬断了线,“怎么不少,就像我刚来时那样,那个木头块当枕头?”
刘秀拿起枕头,摸了又摸下定决心,“行,我一定带着就是。”
郭圣通这才露出笑脸,挽住他胳膊靠在他肩上,她知道刘秀四更就要走了,不知道自己今晚是否能睡的着,但是她尽量装出安心的样子来,不想让刘秀再像上次一样担心。
刘秀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通儿,这纺织娘叫的真好听,有它陪陪你也好,等到寒露它不在了,我就来接你去邯郸了,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他不是少年轻离别的人,一到这种时候他的心就像秋叶一碰就碎,铁胆雄心他有,可是柔肠更易断,索性吹了灯一片黑暗里看不出他眼眶里的湿润,不单为今日眼前的情景,更为自幼那些前尘往事。
郭圣通闭着眼睛却一夜没睡,四更的更鼓想一声警钟,她蓦地睁开眼坐起来,天还没亮蒙蒙的夜雾,像未知的前程一片迷茫。刘秀已经穿好了戎装,黑暗里并没有点灯他怕惊醒郭圣通,一个包袱只有一个枕头还有几件里衣,佩了剑牵好了马就在门外,看到郭圣通醒过来还是回头想道声别,郭圣通到桌边只倒杯水给他,虽然经过了一夜但是还是温温的水,这是他出征前唯一的温暖了,郭圣通说“文叔放心,就是赶不及寒露之前,我也会好好在这里等你,军国大事不争朝夕,去吧!”郭圣通笑颜如花,带些娇嗔轻轻推了他一把,在门边向他挥了挥手,没有梦里的古井哭声,青衣丽华只有眼前美人珠帘,刘秀心里刹那间只剩了豪情,打马如飞。
别后岁月长
刘秀骑马在一边,邓禹吴汉两个人在中间,冯异耿弇在后面带着军队,朱祐贾复刘植一路走一路探讨天下局势,谈着谈着让人觉得随时要吵起来的样子,吴汉时时不放心的回头看看,邓禹瞧了一眼,“没事,他们就嗓门大,十个朱祐贾复也说不过一个刘植你放心。”
刘秀骑马在路边,一路看着路上的风景,也不知在想什么,无论身边如何吵他也不会被打扰,他一向沉思起来有定力的这点虽然不像冯异那么闷,邓禹也是清楚的,也不去叫他。
走着走着一只蝉从树上落下来,正好落在邓禹马头上,吱吱的叫,吴汉笑道“仲华这是报喜来了。”
邓禹看了看天下的太阳,擦把脸上的汗,“这是烦闹!”扬起马鞭就要下去,刘秀止住他,“这蝉是夫人喜欢的。”
吴汉惊呆了,脸色都没刚才红了和邓禹对视了一眼,无奈道“这夫人不在,总不能还给她养着吧!”
刘秀看他那副呆样儿,也不好解释,还是邓禹明白捡起来一扔还扔回树上去了,念了吴汉一声“亏你想的出!”
刘秀回头看见身后的队伍,不远处有一队运粮的士兵走的特别慢,开口问道“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