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禹摇摇头,吴汉干眨眼,刘秀只能亲自打马过去了,大家也都跟着过去了,刘秀看着那两个沉沉的梨花木箱子,纳闷道“这带的什么东西?”
左右又是大眼对小眼,有的摸手里的马鞭,有的低头看马,刘秀直视着两个押送的士兵,有些怒气“行军途中不明不白押的什么东西?”
两个士兵腿一软就跪下来,委屈道“将军,这是夫人吩咐带的行囊?”
“行囊?”刘秀指着自己“我的行囊?”
当着众人的面,刘秀亲自下马将两个箱子打开了,一箱子丝棉冬衣上盖着一件皮裘,还有一箱子帛绢常服都是绣织过边的,里面有一把雨伞,还有几双马靴,沉香水的香气迷漫四周,大家心神一荡。朱祐直了眼探了头“这东西真好啊,当年主公在新野成婚,聘礼都比不上这个。”
邓禹听了朱祐的话,想起新野的阴丽华说不来心里就酸下去,索性坐在马上闭目养神,好像看着郭圣通的东西他自己也会变成帮凶一样。
刘秀看着诸将神色各异的脸,心里是极温馨,但是带着这些行军哪里成个体统,他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回头说“大家分分吧,都拿两件!”
大家也不客气只有耿弇冯异邓禹骑在马上没动,冯异忠厚谦和,沉稳大度是出了名的,刘秀怕他谦让,“公孙不要一件冬衣吗?”
冯异不好意思,勒着马都往后退了几步,“不用了,我有。”
邓禹睁开眼睛,笑的得意“主公,所谓马无夜草不肥,公孙他有而且不比主公的差。”
耿弇插话坏笑道“仲华,那你有不?”
邓禹一时接不住话,刘秀看冯异马背上是挂了一个包袱,想是的确不缺冬衣,又对邓禹道“仲华要不拿一件。”
邓禹抬头一看只剩了两个空箱子,哪里有什么衣服只剩了一把雨伞,冬衣穿还有两个月,眼下秋老虎艳阳高照,拿把伞最实用,“我就拿那把伞。”正要下马,“诶”耿弇横臂挡住他,还是一副笑样“我可记得那日宴饮下雨,夫人给过你一把伞的。”耿弇一挑眉,邓禹看着冯异真是风水轮流转,冯异也是轻轻的笑,耿弇跳下马“这伞还是给我吧。”
打开上面竹叶青枝的图,掩映着青翠欲滴,如此精工的伞见过的人也没几个,耿弇敲了敲伞柄湘妃竹的,伞沿用的黄铜扣锁的角,知道不是普通物件长信宫的东西他也认得收了起来。
邓禹从马上拿了自己的伞打开,红梅映雪的图,真好红绿两把相映如画,荒山野地里耿弇看着刺目惊心,这份繁华应该在长安洛阳城里掩映佳人,回首王孙,他少有的郑重其事从邓禹手里接过来爱惜的收好,“不要撑,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邓禹不解,耿弇反过伞柄,让他看看底下的铭文,“长信宫御”四个字让邓禹倒抽了口冷气,“果然好东西!”
“嘘”耿弇做了个噤声,让邓禹把伞收好,邓禹看着前路延绵千里,也算江山如画,说“总有一天会到用这伞的地方的。”
大家都上了马,朱祐看着刘秀的背影跟刘植说“现在看来主公娶了夫人的确是好事,连我们都跟着沾光。”
刘植不怀好意“那你们新野的夫人呢?”
朱祐摸头“这得看主公心里怎么想了!”
刘秀行军因白天还是暑天,一路挺挺大军白天不过行了三十里路,等到午后太阳西斜的时候,刘秀下令埋锅做饭,吃完各自扎营休息。
吴汉想着兵贵神速,这么摸到邯郸真要穿着冬衣打仗了,“主公,我要不先行一步,先到邯郸城下?”
刘秀仔细的看着太阳慢慢变换的光影,若有所思。
邓禹拉了吴汉一把,“急什么,自有部署。”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连蝉声都一点一点低下去,蛙声齐齐的响起来,夜幕星天军营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众人围在篝火旁等着刘秀开口,星光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天下此时也只成他们手里的一局棋。
刘秀拔出宝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邯郸是河北重地,中心之地四周有驰援之兵粮草供济,我们要荡平整个河北让它成为一座孤城,一拔而下。”
吴汉第一个请缨,“我愿带兵扫平河北!”
刘秀看了一眼身边的吴汉,却将手里的剑扔给了对面的耿弇,耿弇措手不及匆忙间掌风一扫,剑直直插在面前的草地上,铮铮鸣锋剑气映在耿弇眉间,刘秀说“伯昭当为我北道主人,开创河北!”
耿弇拔起剑,接令。
吴汉只有眼睁睁看着,心里有些怅然,刘秀又吩咐道“你随伯昭一起听他调遣。”
吴汉心里一百个不服,奈何军令如山只有硬着头皮接令。
“明天你们带部走,邯郸城下相会。”
天上彩云追月,吴汉朝耿弇一笑,目中无人那种,耿弇一挑眉也不在乎,他手上青锋正利。
刘秀已经走了半个月了,信阳只留下了三千驻兵和傅俊将军,刘秀在的时候郭圣通怕授人以柄所以事事都将就,怕的就是军中给人家添麻烦,当着刘秀的面再难咽的饭菜她也不皱一下眉,吃了半碗就装吃不下的样子倒在刘秀碗里了,刘秀只笑一笑闷头吃了。
如今刘秀出征去了,独自一个人吃饭更吃不下去,半个月下去消瘦了不少,玉团见了跑到厨下把许氏训了一通“军中虽然艰苦你也用些心,做的咸不咸淡不淡的,清清爽爽汤水也没一碗。”
许氏低着头洗锅也不说话,玉团瞧着不大对,探身看了看,许氏一脸的泪水,玉团吓住了,反而劝道“嫂子,我也只是嘱咐两句,没有怪罪的意思,你这是怎么了?”
许氏抹了一把泪,“不为姑娘说我的事,我有个女儿在家里,吃不饱饭她伯父又不肯养,要卖了!”
玉团追问“那如今人哪里?”
许氏只摇头,除了两行泪什么都说不出来,玉团也不管了,又问“那她爹呢?”
“他爹十年前就从军死了,当时世道还可以,衙门给了了一石麦子,两匹布,麦子早吃完了两匹布给了她伯父,我如果不来做事留在家里也只等饿死了!”许氏越说越悲切,大放悲声。
玉团立在哪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郭圣通在房里听见动静出来,“好好的,这个样子是做什么?”
许氏忙止住了哭声,站在灶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玉团拍了她一把“你还不求夫人去?”
许氏扑通一声跪在郭圣通脚下,一边哭一边求,郭圣通问“你女儿多大了?”
“也和夫人一般大了。”
郭圣通想起自己也是幼时丧父,母亲是王府翁主伯父叔父们都客气,但是出入门庭到底是没爹的孩子,看着叔族兄弟们心里也是羡慕的。
此时将心比心,“我叫两个将士骑马带你回去看看吧,若是还找到就带来。”去屋里拿了一包铜钱扔给许氏,“真要是卖了就赎回来,我们虽然有兵不能明抢。”
许思归
那许氏千恩万谢地去了,郭圣通长叹了一口气,望了灶边一碗麦饭想想竟珍惜起来,比起那么多吃不上饭的人,她真是太幸运了,以前在府里不曾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食不果腹只不过是书上四个字而已。
玉团洗了手正要收拾晚饭,郭圣通说“只把这碗麦饭加些盐煮锅粥好了,我们又不耕织又不打仗随便吃些。”
“那岂不是委屈姑娘了。”
郭圣通笑了,“还讲什么规格排场吗?”
因为刘秀驻了兵,信阳倒还算安稳,不少流民都落脚在乡下开垦了些荒地,许氏身后有几个兵乡下人一见拔腿就跑,锄头扔在地里都不要了,许氏定眼看着其中一个就是大伯,叫道“就是他,卖了我女儿。”
小校确认道“是哪个?赤着脚那个?”
许氏点头,小校纵马上前从人群中把一个黄瘦男子给提了回来,他吓得不清被扔在地上滚做一团,求爷爷告奶奶,“小的瘦弱参不得军,打不得仗,就是杀了也没有几两肉,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儿子前些天刚饿死,什么都没有今天是来挖野菜的,连锄头都是借的,求各位军爷放了我吧!”
小校指着问许氏“是他吗?”
许氏点点头,叫了声大伯,见是许氏男子也镇定了一点,泪眼汪汪看着弟媳,“府里还吃饱吧?”
许氏本来对他是一肚子恨,此时见他这付情景半分也恨不起来了,“侄儿饿死了,我家姐儿呢?你卖到哪里去了?”
男子捶地痛哭“实在是养不活,两匹布才换了二十斤麦子一家四口人熬成糊糊吃,儿子小熬不得饿我挖了野菜回去,他吃的急胃里给绞死了,我也进不了城找不到你,姐儿出去了还有条活路,就卖了换了一袋南瓜。”
许氏闻言更是泪如雨下,责怪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如今夫人大恩派了两位军爷和我去找她,找到了就到府里吃饭去!”
“她就在城里,是个姓徐的妇人买了要送到燕地去!”
许氏拿了一把铜钱给他,“ 这是府里夫人给的恩德,再过十来天地里该秋收了高粱麦子收上来,总归还能撑的过去,你们好好过吧!”
男子呆呆看着手里的铜钱,足两的黄铜官钱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许氏们又入城去了。
问了几户人家才打听到徐氏家门,一个老妇开了门见有兵,作揖行礼的好不客气,小校冷冷的问“有个姓许的女儿前些被伯父卖的,可在你们这儿?”
老妇笑还挂在脸上,手却停在半空中了,合上嘴奔到屋里“大娘,有几位军爷在找人。”
一位美妇正在睡觉,听了消息揽了件小衣披上,跻着双绣鞋就出来了,挑眉笑眼的曲了个礼“军爷,奴家这里只奴家和一个妈妈,军爷且进房里坐坐歇歇脚。”
几位将士毕竟年轻没经过市面,这妇人两下卖弄都红了脸低着头,话一时都说不出来了,许氏是女人自然知道厉害,“我们是来寻人的,我女儿前日是被你买了,今天来赎的?”
一听是来赎,不是要的,妇人也正经了面孔,收了娇声“两百铁钱!”
许氏农妇出身,日子经济算的,“如何要两百钱,最多五钱铜钱。”
“铜钱?”时下普通人家哪里有黄铜的官钱?妇人谨慎道“你们是谁府上?”
“此处是刘将军驻兵,你不知道吗?”小校吼道。
妇人轻轻一笑,“刘将军?可是刘文叔将军,不是前些天带兵出去?”
“将军去了,夫人还在府里!”
妇人听了这话,自己先笑了一声“早说是她家,”回身吩咐老妇“去把前天买的那许姑娘带来。”与先时的轻薄不一样,现在亲切的很柔言细语拉着许氏“真定郭家河北谁不知道,奴家早年得幸还去真定王府献过一回艺,夫人要谁只管来讨,还替我问候夫人尽尽心意。”
老妇领了个女孩过来,青衣布裙瘦瘦小小的见了许氏就叫了声“娘”含泪躲她身后了,许氏看女儿穿的还比家时好些,清清爽爽梳了垂髻,心里欣慰了不少,“快和娘到府里去。”
妇人送到门外,朝着他们背影喊道“改日回了真定,奴家还求去府上拜见。”
许氏拉着女儿到了郭圣通面前,按着女人“快,快给夫人磕头。”
姑娘跪下来咚咚的磕头,郭圣通可受不了这个叫玉团扶了起来,看看她眉眼清朗,小脸翘鼻的长的倒也不错,就是黄黄的脸草一样的头发,生的瘦削瘦削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抬眼看了看许氏,许氏说“叫夫人。”
“回夫人话,我叫许思归。”
“思归?”郭圣通念了一声,这两个字好像触动了什么似的,她心里细细想着。
许氏看郭圣通不做声,“她父亲是读过书的,从军前月我刚生下她,他父亲临走就起了这么个名字,”许氏说着眼里有些红,“说是回来的意思,我想着思来思去十几年到底是一场空,这名字当真不好,不如桃红小玉的有盼头。”
郭圣通读在心里“思归”二个字,倒觉的有些情意绵延的意头,只是带着份萧萧的滋味。
许氏只将手里多的铜钱捧着,“小的大胆拿了一把给家里。”
郭圣通看着门外几个将士,抬手赏给他们“你们是守城打仗的人,本不该让你们跑这些私事。”
几个将士毕恭毕敬行了个军礼“谢夫人。”
各自差别
许思归看着形容虽小,年纪确有十七了,算着还比郭圣通大了一岁,只是饱受饥寒发育不良。
玉团带她下去吃饭,收拾住处。
郭圣通独自走到窗前,捧起了瓦罐看着纺织娘,轻轻念道“思归?”
刘秀一去数天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自己远在千里也不知家中母弟怎么牵挂,思归?到底是思念良人归来,还是思家望归呢?真是好应景,好难受的两个字,她突然有点佩服许父从军前替女儿取名这两个字的含义了,只可惜白骨葬沙场。
郭圣通伸手摸了窗台一层露水,寒露将至难怪连纺织娘都不像以前一样叫的欢了,越来越静了,不知会不会死呢,看着罐里不大活动的纺织娘,她的眼里渐渐湿润了,泪越流越多,忍不住饮泣起来,低低叫了声“母亲。”
门外许思归刚换了玉团的旧衣,欢喜地跑到厨下去找许氏,响亮的叫道“娘!”
郭圣通自己擦干了泪,将窗关了瓦罐放在了屋里,自己挽袖洗脸。
耿弇吴汉两个人分兵走到一半,沿路过了不少城池,吴汉一心想攻城略地,都被耿弇制止了,绕道而行。
吴汉窝着一肚子火,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勒住马一剑横在耿弇胸前,“你到底是不出来打仗的?遇到城你就绕,你怕我可不怕。”
耿弇也不恼,“你打仗是和城打还是和人打?”
“当然是杀了人,夺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