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潜定定地看了她两眼,随即移开视线闭目养神。
罢了。
……
曾囿离在府中又开始养病。
听闻曾玉袖并没有移交京兆府,而是被梁煜带回了府中。
这倒也正常,毕竟牵涉大皇子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好听。
曾玉袖在府中那三日过得是什么日子无人知晓,但人再交到沈思潜手中的时候已然变得苍白无神,曾囿离远远看过一次,当晚沈思潜说梁煜怀疑曾玉袖的孩子并非他的,虽然曾玉袖未认,但梁煜却也不愿再听她辩驳。
“我会将她暂时关入牢中,至于曾大人,”沈思潜看了眼曾囿离,“他不知情,但教女无方,罚俸在家,何时在上朝还要等陛下决断。”
这样的结果比曾囿离想得要严重,也知道这件事必然有沈思潜的手笔在其中。
曾囿离这几日一直恹恹,身子好得也慢。
现下沈思潜见她睁大眼睛看她,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开心了?”
曾囿离有些赧然,“大人说笑了。”
沈思潜笑了下,收回自己的手,“以后老实些,我不管你,但也不能时刻救你。”
况且,这件事情其实同他有关。
……
第二天,沈思潜上朝后又被留了下来。
那个张则身边的小太监小跑到他面前 ,有些无奈地说,“沈相,还是萱妃娘娘想见您,陛下已经允准了。”
这一次沈思潜没有拒绝,转而跟着小太监一起走。
“小公公怎么称呼?”沈思潜问道。
小太监受宠若惊,“小的张喜,随了干爹的姓。”
沈思潜点点头,“劳烦喜公公了。”
“不敢不敢。”
张喜将沈思潜一路带着萃鸳宫前,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道柔柔的带着惊喜的女声,“兄长。”
张喜弯了弯腰,退了出去。
沈思潜进了门走了几步便站定,施礼道,“娘娘。”
内里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身着青衣的萱妃便走了出来,“兄长。”
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萱妃如今已经显怀,走起路来格外地小心,她护着自己的肚子,见到沈思潜的一瞬间双目都有些湿润了。
“兄长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
沈思潜未答,而是对宫女道,“扶娘娘坐下。”
萱妃还想要说什么,见他脸色不佳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坐好,而后摆摆手让宫女都出去。
待到人都走了,她才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子。
他终于肯来见她了,以往她找进了理由他都不肯进宫见她一面,而今他终于肯了。
“先坐吧,我们坐下说。”萱妃说道。
沈思潜看着她,淡声道,“不必了,我为何而来娘娘心里应该很清楚。”
萱妃一怔,欣喜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此话何意?”
“沈语柔,”沈思潜直呼她的名字,目光冷然,“不该插手的事情不要插手。”
萱妃看着他,心一点点冷了下来,“兄长现在难道是为了那个女子来苛责我吗?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兄长莫要忘了当初入朝是为了什么,送我入宫是为了什么,沈氏倾全族之力为兄长铺路又是为了什么!”
沈思潜打断她,“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与沈氏无关。”
更何况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昔日大族如今人才凋零,早已今非昔比,沈氏也不过多是靠着他罢了。
萱妃沉默了下来。她确实没有资格置喙沈思潜的事情。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无法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看着那坑女子接近他。
她咬了咬牙,抬眼道,“兄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但话一出口,她便感到害怕了。
她不该拿这件事情威胁他。
沈思潜没有丝毫诧异,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一直记得,”他道,“反而是娘娘忘了。”
沈思潜目光下移,落在萱妃的肚子上,浅淡温良的笑意之下暗含的是杀机,“你把自己动的手脚收拾干净,这个孩子我可以暂时不动。”
他无意多说,将宫女召进来,而后躬身温和地道,“娘娘保重身体,臣,告退。”
第35章
张喜还在外面等着,见沈思潜出来便殷勤地领路。
“殿下,娘娘在找您呢。”要宫女从宫中跑出来,小跑到殿前的甘泉边上。
沈思潜抬眼看过去。
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身形瘦弱,皮肤白得显得有些羸弱。
他此刻正坐在泉边看书,闻言赶紧拿着书站了起来,跟随宫女往回走。
就在他迈出一步之时,仿佛感受到了沈思潜的视线,便直直地看了过来。
那是一道不该出现在少年人身上的锐利与冷漠,未收敛之时透着一股厌恶和狂躁,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讨厌的东西一般。
但刹那之间又被他收敛起来,只剩一下一双大大的透着胆怯却又清澈的眼睛。
张喜遥遙一拜,“沈相,那是四殿下。”
梁羡?
那个皇帝今年突然寻回来的儿子。
梁羡自被带回宫中以后,还未曾真正出现于人前。
沈思潜收回视线。但是这一天应该已经不远了。
“陛下将他养在萱妃膝下吗?”沈思潜问道。
张喜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陛下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当时四殿下说自己年纪也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陛下也觉得有理,所以四殿下现在是自己住,只是偶尔会来萱妃这里转转。”
沈思潜微微点头,不过他又道,“不过娘娘是后妃,还是少与皇子往来比较好。劳烦喜公公在旁提醒提醒她。”
沈相吩咐他了。
干爹说过沈相不是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可但凡他信了你,用了你,必然会百倍地还给你。
张喜低下头,有些激动,“是。”
……
白天,曾囿离照例去了那条小巷找段平宴。
她找了个茶水摊坐了下来,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了段平宴出现。
段平宴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在她仍有些苍白地脸上顿了顿,“你怎么样?”
他在曾囿离对面坐了下来,对方推了碗大碗茶过来。
他想起来上次她这么推过来的点心几乎要腻死人了。
曾囿离反应了一下,才想到大概是关心她,于是带了几分真诚道,“还不错。”
“嘁,”段平宴笑了起来,“没好多久就往外面跑,真有你的,你见我做什么啊,沈思潜的案子已经结了。”
曾囿离却道,“上次在曾家我的婢女找到了元一的一个荷包,趁乱的时候我凑近看了眼,后来就交给了沈思潜,你可知道?”
段平宴想了想,“见过,沈思潜移交刑部了,”他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是什么重要物证吗?”
出人意外的是,曾囿离点了下头。
这回轮到段平宴茫然了,“有什么特别的?”
“荷包里放的香料很特别,”曾囿离对他说道,“这种香料我过往这么多年也只闻过一次,所以绝对不会错。那种香料来自北方边地。”
段平宴皱眉,“元一是南人,没去过北方,会不会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然而这次更出人意料的是,曾囿离又点头,“有可能。”
“……”段平宴看着眼前的女子。
“但这种香料并不容易买到,不是因为珍贵,而是因为这种香料会上瘾,所以即便是北方蛮夷之地,也禁止此物通行,”曾囿离坦然道,“元一会有本就奇怪,所以得你去查证。”
段平宴气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你觉得你能使唤得动我吗?”
曾囿离没有多纠缠,而是道,“我只是将我知道的说出来,至于你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段平宴沉默片刻,“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没有回答。
难道要说她曾经也戴过这样的香料吗?为了让她听话,将这种特制香料藏进普通的香料之中塞进荷包里。
她还记得他亲手给她戴上,笑吟吟地道,“这是我送给姐姐的东西,姐姐不要摘下来,好不好?”
她当然不敢,等她觉得有问题的时候,她已然无法离开他太远。
还好这一次她在宫外。
曾囿离回过神,回答道,“我见识广博。”
“……”段平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你真是够可以的,曾囿离。”
沈思潜那种性子能忍得了她?还是说,她在沈思潜面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那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沈思潜?
段平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渐渐收回。
曾囿离看了他半晌,憋出一句话,“段小侯爷没事儿叫大夫看看吧。”
段平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我没病看什么大夫?”
这可未必。曾囿离想,段平宴本就是死于急病的,这一号人她上辈子不认得,还是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
“其实人都应该定期看看大夫,”曾囿离说,“这样才能及时发现身子里的病症,及早救治。”
段平宴皱眉,“你是不是在咒我?”
曾囿离却已经站起身来了,“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问你是不是咒我,”段平宴一拍桌子,“你给我说清楚!”
然而,曾囿离已经迅速而敏捷地离开了。
段平宴嘴角绷直,片刻后又忍不住勾了勾,“她真是……”
余青从他身后冒出来,“爷,看大夫吗?”
“看个屁看,”段平宴骂了他一句,又沉默了会儿道,“改天再说吧。”
他这么结实,不能有什么病吧?
余青“哦”了声,缩回头去。
反正他觉得曾小姐说得挺有道理的,可以多向其他兄弟宣扬宣扬。
……
沈思潜回府之后在后院找到了捏面团的曾囿离。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从早到晚的练字,也不拘着她,她便闲的无事可做,厨房修缮好之后,她就会来这里跟着厨娘学些东西。
沈思潜还没进门,曾囿离就看见他了。
“大人,”曾囿离洗了手跟在他身后,“专门来找我的吗?”
沈思潜没答,而是看了眼她被绑起的衣袖道,“好玩儿?”
曾囿离笑了笑,“闲着也是闲着,大人一会儿要吃的面就是我做的,您尝尝怎么样。”
两人回了靖宣院,小莺照例上茶然后走开。
“曾玉袖当初靠着元一结识大皇子,走时骗他妻女未亡,她找到了线索,才将他骗去了大皇子府邸。”听到沈思潜所说,曾囿离才知道有些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那他的妻女呢?”
“死了,八年前南地瘟疫,元一恰好在外地,南地被驻地官兵围了起来,不许进出,感染了瘟疫的全都就地处死。”
“……督办南地瘟疫的官员是大人吗?”曾囿离问。
沈思潜点头,神色如常,“所以他想杀我也属正常。”
“元一发觉事情不对,想来我这寻仇,于是便打算离开,曾玉袖误以为他是要逃跑,争吵之下将剪子插进了他的胸膛,元一便趁夜跑了,”沈思潜顿了顿,“她原本以为元一是死在她的手中。”
难怪。曾玉袖虽与沈思潜遭刺杀一事无关,却有格外地害怕,原来是误以为自己成了杀人凶手。
元一的事情其实简单,反而是无意间牵扯出了他和曾玉袖的事情。
沈思潜看向她,“你不问怎么处置曾玉袖吗?”
曾囿离想了想,摇了下头,“与我无关了,这件事上她罪不至死,但往后京都也再没她一席之地……如果不是她想杀我的话。”
但这件事情还需要她自己去问。
沈思潜“嗯”了声,随口似地说,“往后不会有人害你了。”
曾囿离还未说话,又听见他说,“去把你做的面端过来,我尝尝。”
第36章
沈思潜遇刺一事暂且结束,华灯宴的事情却一直没完。
曾囿离在沈府里,却整日不见沈二爷的踪影,沈思潜也少见,听闻华灯宴上出了事的世家本打算联名上奏,只是后来悄无声息地都散了,再也没有掀起半点风浪。
本以为是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被这样轻轻放下。
晏华公主在宫中将手边的东西都砸了一个遍,“他们打算怎么处置程元霜?”
程元霜便是那一日点灯的“仙子”。
这个瘦弱美丽的女子亲口承认一切事情都是她所为,其他则闭口不提。
然而沈思潜不松口一直将她关押着。
梁纵看了看遍地的狼藉,心神俱疲。
“父皇亲批,程元霜三日后处斩,其余承办商户除商籍,财物充公,迁往北方边地戍守,五代以内不得回京。”
“就这样?”晏华不可置信地问,“那个贱人将我的脸伤成这样,仅仅是处斩?”
凭什么她还能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凭什么那么多人在船上,她的脸就伤了?
梁纵抿唇,“晏华。”
他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最近太累了,好好在宫中歇息,无事不要外出了,大夫会一直找,直到治好你为止,但你不要再闹了。”
晏华看向他,“你说什么?”
无事不要外出?这是要软禁她的意思?
梁纵却已经迈步走了出去,回头看了眼,“这是父皇的意思。”
……
曾囿离在院子坐着看书。
书页还没翻过,一块石子飞过来打在上面,将完好的纸张打破了一个洞。
她抬起头,看见了墙上蹲着的段平宴。
“……”曾囿离放下书,“侯爷这么厉害吗?沈府的墙头也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