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囿离对她笑了笑,“已经准备好了。”
曾夫人点头,“那也好。”
她准备了最好,省得浪费府中的钱财与时间,人家还未必领情。
……
宫宴当天,曾囿离跟着曾夫人出现。
以曾家如今情形,远没有能够参加宫宴的资格,曾夫人自己心里清楚,她不过是曾囿离的陪衬,于是一路以来并不张扬。
曾囿离笑了笑,“原以为母亲不是个能这样安稳于室的人,但凡有机会更上一层,都不会放过,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曾夫人仍旧笑意温和庄重,却道,“我有自知之明,曾府的事情我可以争一口气,不过那是我应得的,所以谁也不能越过我去。”
二人由宫女引路,找到自己的席位后坐了下来。
曾夫人看了眼身侧的曾囿离,“不过你和我不一样。”
曾唤这一步路走岔了,自己没升不说,反倒把自己和大女儿给栽了进去,平白给别人铺了路。
曾囿离有些好奇,“母亲不怨我吗?”
“怨有什么用,”曾夫人半点不留情,“你走得顺,我总不能将路拆了。”
那这路上的其他人非得将她撕了不可。
大概是曾玉袖吃了亏,曾夫人多年的怨气出来了,连带着说话都直爽了几分——不过这直爽也仅是对着曾囿离,平时在人前还是端着那副主母架子。
二人落座以后,四周都有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大多数在打听到是哪一家的之后又歇了想要结交的心思,也几位夫人过来攀谈,曾夫人便笑意相迎。
曾囿离无心于此,抬头便遥遙望见了已经回京的段平宴,纵然他同她一样,却也少不得要多喝几杯酒、多说几句话。
段平宴扭头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混迹在众多女眷之中的曾囿离,眉头微挑。
她怎么来了?
“阿宴,你看谁呢?”梁纵笑着打趣他,“父皇今日设宴,应当也是有意安排,你要是真看上了哪家女子不妨告诉本宫,本宫替你想办法。”
段平宴回神扯了下嘴角,“太子殿下,依臣看陛下现下最在意的就是您的婚事,不如您看上了哪个和臣说,臣替您去找陛下商量商量。”
梁纵神色一变,立刻摆手,“罢了罢了。”
说完,梁纵看向前方,正了正神色,“父皇来了。”
段平宴抬眸看了过去,待看到陛下身边的人的时候,又嗤笑一声,“随侍陛下左右的一共两个人,一个姓顾的妃子和一个姓顾的臣子,陛下真是享了齐人之福。”
梁纵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他,“小心你那张嘴。”
段平宴将嘴闭紧,并示意太子殿下完全可以放心。
梁纵瞪了他一眼,转身看向缓缓而来的皇帝。
第40章
曾囿离随人跪下,待到陛下坐上首位,内侍喊了平身之后,与各位官眷坐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当今的天子,虽说皇帝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就年纪面相来看尚且还算年轻,但身体内部已然是个垂垂老者,捱不了几年了。
曾囿离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抬眼望去,便见着萱妃笑意盈盈地同陛下说话。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与萱妃都是水火不容。
宫宴开始之初,照例由皇帝讲几句君臣同乐的话,召几个大臣近前说几句话。挥退朝臣,皇帝又询问了几个自己熟悉的官员子女,笑道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如今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因着皇帝的话,这场宫宴显得极为平和与欢乐,仿佛一场家宴。
曾夫人遥遙看了眼,“陛下竟如此平易近人。”
曾囿离笑了下,“陛下想要如何便能如何。”他今日想要平易近人,便能做到如此,明日想要高高在上,也能做得很好。
曾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曾囿离。
见她神色如常,仿佛早就清楚皇帝脾性的模样,便更觉得当初将她送走真是一件利人利己的大好事——只是唯独不利曾家那两人罢了。
“曾家的小姐是哪个?”皇帝笑呵呵地问。
四周的女眷似乎都愣了下,目光逐渐移到了曾夫人身边那位安静恬淡的女子身上。
曾囿离起身,她今日穿得并不夺目,不过是一身淡青色的素色衣裙,头上也仅有几根玉簪做缀,却并不显得,反而如出水芙蓉一般恬淡素雅。
“臣女拜见陛下。”曾囿离跪伏在地上,神情淡然。
皇帝眯眼看了看,只点点头,“原来就是你啊。”
曾囿离来不及细思皇帝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层意思,就听见他笑着摆摆手,“曾小姐有功,今日就将赏赐带回去吧。”
然而这赏赐是什么,又因何而赏,陛下却半句都没有提,像是刻意回避一般。
皇帝身侧,萱妃淡笑着为他斟酒,抬眼之间便望向沈思潜。
沈思潜顿了顿,移开视线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官眷们不知为何,只是默然交换着眼神,神情疑惑。
曾大人才刚刚被卸了职,曾侧妃又下狱,其中厉害虽然众人不完全知情,但也有几分猜测。但转头曾家的二小姐却受了赏,再加上近日终于传到官眷耳中的有关曾二小姐同大皇子的流言蜚语……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曾府的事情怕是曾二小姐背后没少捅刀。只是陛下也觉得难听,所以不提不说罢了。
就在此时,喝了酒的段平宴却突然站出来,施礼过后开口道,“陛下,您忘了,您还没给臣赏赐呢。追查刺客臣的功劳才是最大的,既然曾小姐都有赏,那臣岂不是得大大有赏?”
“什么刺客?”有人问道。
“听闻沈相遇刺一事,就是段小侯爷经手办的。”
“那曾二小姐……难道是同侯爷一起办案的?”
众人静默。
听起来似乎就是这个意思。那岂不是……大义灭亲的好人了吗?
皇帝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段平宴笑嘻嘻地说,“不多,臣为陛下分忧那其实是应该的,臣就想要个恩典,往后臣娶媳妇儿的时候,陛下能将那只和县玉狗赏给臣。”
此话一出,四周都寂静了下来。
连有些本就心仪于段平宴的世家女子都有些诧异。
和县玉狗是玉雕的一只小狗,出自名师之手,但这比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只玉狗是当年沈氏献给陛下的。
只是少有人知道,这只玉狗本是萱妃和沈相选出来的东西。
萱妃闻言笑意未变,只是看向皇帝,“陛下,看来侯爷也很喜欢那只玉狗。”
“你啊,”皇帝哈哈地笑了两声,点了点段平宴,“爱卿既然只求一件,看来真是爱极了。罢了,若你日后要娶妻了,朕就将这只玉狗赏给你。”
皇帝顿了顿,笑意渐深,“你把这只玉狗送给谁,谁就是侯府夫人。”
萱妃脸色一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皇帝揽着肩膀拍了拍,“吃些水果,番邦进贡来的。”
萱妃看了看他,低声道了声“是。”
第41章
段平宴在宫宴上打了个岔,不过非但没影响,反倒是让宫宴更轻松了些,皇帝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和萱妃借口离去,将此地留给官员及其家眷。
曾囿离在曾夫人身边安静坐着,因段平宴的一句话,原本冷清的四周竟然也热闹了起来。
曾囿离遥遙看了段平宴一眼,后者还弯着嘴角对她笑。
曾囿离对曾夫人道,“我有些头晕,出去走走。”
头晕是假,想去走走是真。
皇宫虽不是随便逛的地方,但附近灯光通明之处皆可走动,不该去的地方也有内侍看着,是以曾夫人没拦她便叫她去了。
曾囿离走得离宴会远了些,经宫女指路找了个安静之处坐下歇息,耳边这才清净了下来。
“在宫里还敢随便跑?”段平宴不知何时到了,靠在假石上,“到了人家的地盘,想怎么样你还不是简简单单?”
一个擅闯的罪名就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还有你?”曾囿离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前方,“若我一直沿着这条路往里走会怎么样?”
段平宴眼皮也没抬地道,“我又不是住在皇宫里。”
“但你清楚。”曾囿离说道。
段平宴沉默片刻,“再往里走应当是四殿下的寝宫了。”
一个女子闯入皇子还是陛下刚刚认回的皇子的寝宫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曾囿离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被萱妃盯上了。
她对她有这么大的恨意吗?
段平宴抱着胳膊看她,“你也知道。”
她当然知道。曾囿离没答,反而说,“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这么着急对我下手,没想到她真的这么沉不住气。”
“看来你早就知道,”段平宴被曾囿离这幅平淡的态度气得发笑,“那我真是多此一举。”
还特地跑到这里来看看,结果曾囿离自己坐下都开始歇起来了。
曾囿离叹了口气,心想她还真不是早就知道,只是关于这条路的记忆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深刻。
“殿下!殿下小心!”一个宫女急匆匆地从拐弯跑过来。
曾囿离尚未来得及反应,便险些被人撞到,但很快又被段平宴扶起,扯到自己身边。
“见过四殿下。”段平宴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话音刚落,曾囿离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被段平宴扯了下衣角,她垂下眼,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天青袍角,眼睫微颤,“见过四殿下。”
段平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现在是怎么了?
眼前的少年人说是孩子也不为过,今年其实该有十三了,只是少时在外,过得也不好,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但生了副好皮囊,肤白,双眸点漆般黑黝黝的,只是不笑的时候眉目间有股淡淡的郁气,段平宴几乎是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同其他皇子不一样。譬如太子,虽自傲了些,但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兄弟又多无能,反而比其他人心思纯净,眼前的四殿下看起来却看并非如此。
在外的皇子心思重其实很正常。
段平宴捏了捏自己的指骨,看了眼眼前的少年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间想多了。
年少的梁羡没见过段平宴,但有所耳闻。
“颍川侯,”但段平宴身边的这个女子他不知道,“你……”
段平宴笑了笑,岔开了话,“殿下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梁羡对他微微一笑,只是脸上焦急不掩,像是想要刻意隐藏却又藏不住,“我的荷包丢了,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曾囿离始终低头不语,不动声色地往段平宴身后躲了躲。
宫女突然惊呼,“殿下!荷包在那位小姐脚边!”
曾囿离脚下一僵,目光一转,果然在身侧看见了梁羡丢失的荷包。
同她上一世捡起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有些褪色地荷包,边缘摸起来有些粗糙。他说这是他的生母留给他的,他舍不得丢了。看起来那样可怜,曾囿离捡起来还给他,又告诫他小心些。可后来她才发现,梁羡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擅长于这样演戏,他甚至乐于演给任何人看,在被她戳穿之后便会恼羞成怒。
而此刻,不知为何这荷包又出现在她面前。
那些有些久远了的记忆霎时间潮水一般朝她而来,将她原本的理智冲刷得摇摇欲坠。
但她不该如此。
这是皇宫,梁羡是四殿下,她是曾囿离,却又不是上一世的曾囿离。
曾囿离近乎是看着自己一点点俯下身将地上的荷包捡起来,而后垂眸双手递到了梁羡的面前。
曾囿离的一举一动挑不出任何错来,只是双目紧紧地盯着地面,若是此刻有人抬起她的脸,便会看见她眼底掩藏的茫然与恐惧。
她害怕梁羡。
梁羡抿唇,垂眼的一瞬间眼底满是阴霾。下一刻他接了过来,面带欣喜地说,“谢谢姐姐。”
“叫什么姐姐,”段平宴往这边挪了一步,“她配不上。”说罢他推了把曾囿离,一边走一边说道,“走了。殿下,告辞。”
梁羡微微颔首,而后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他想了想,扭头问,“小桃,你认识那个姐姐吗?”
第42章
“阿离,姐姐,你在做什么?”
坚实的胳膊环绕在她的腰上,那道响在她耳边多年的声音从稚嫩变得成熟。
肩膀都是沉的,梁羡将自己的额头压在曾囿离的肩头上。
十七岁的少年人五官都已经长开,露出本来浓艳的长相,他一点也不像皇帝,更不像他的兄弟。
然而浓艳之下却是阴郁,从他十三岁到十七岁,曾囿离看着他眼底常年挥之不去的阴霾和骨子里的疯性越发明显。
“你又要跑?”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猛地将怀中人推出去,看着她跪伏在地,手心被地面的茶杯碎渣划破。
曾囿离只觉得疼。
手疼,头疼,腿疼。
梁羡喜欢折磨人,虽然他很少对曾囿离动手,但她身边的人却未能幸免。
她每跑一次,就会有一个她的侍女被抬着出现在她的面前,整张脸被划得面目全非,仔细去看,还能分辨出上面一字一划刻的都是她的名字。
但是这一次梁羡生气了,他没有放过她。
梁羡走到她身边,摁着她的胳膊将她压倒在地,他低下头,目露困惑。
“为什么跑?曾唤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把他杀了啊,上次骂你的那个妃子,我把她沉塘了,还有那次的那个要绑你的侍卫也五马分尸了啊,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吗?”
茶杯碎片划破她的皮肤,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但梁羡只觉得少,太少了。
她只有痛才会长记性。
“放开我,你放开我,”曾囿离好像哭了太久太久,声音是哑的,人也没有力气,“他不是绑我,他是要救我!他在救我!”
梁羡脸色一变,“为什么?你怎么了,你遇到了什么了要他救你?”
曾囿离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啊,我遇到你了啊。”
她太恨他了。
他要她看着曾府被屠戮殆尽,要她承认自己效忠他,要她替他挡下所有的污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