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朕微萌
时间:2022-03-08 07:35:21

  不过现在他也无可奈何了。
  、
  “那个……你相不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岸蹲在房梁上,巨大的黑色镶金边的斗篷把她衬得像一只蝙蝠。
  刚刚小鱼儿推了她一把,她一脚踏空,直接穿破人家的屋顶,落在本就摇摇欲断的房梁上。
  现下的情形,用一个很贴切的词儿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梁上君子’。
  但,好像不是个什么好词儿……
 
  7
 
  
  晨光未明,一盏灯如豆,光影在墙上晃动。
  墙角野草,细长柔软的叶身,顶着脆弱又晶莹的露珠儿,一不小心就折了腰,露珠儿摔个粉身碎骨……
  罗帐里的公子,双手撑着,身子半起,露出欣长的颈和一小片凝脂白玉般的胸膛。
  这个角度,更能让岸看清他的面容。
  眉黑而浓,走势微微向上,明显折角;眼狭长内双,温润中有英气。
  容长脸,鼻若悬胆,虽身在暗巷,却莫名阳光俊朗,还带有皇室子孙身上一贯淡淡的傲气和疏离。
  他对岸的话显然是不信的,只差把‘我信你个鬼’几个字写在脸上。
  也不怪他,任何一个人在睡意黑甜的凌晨被突然掀了房顶,灰洒满罗帐,再盖得满头满脸,估计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再说,谁没事飞檐走个壁,还蹲人家的房梁?
  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岸突然斗篷一扬,轻巧而无声地落地,并且挨着他的腿边坐在榻上。
  “你你你……”他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才看清楚,这登堂入室的是谁。
  正是近几日来,同一个时辰,接连碰上的。
  第一面,惊鸿一瞥,摄人心魄。
  第二面,从天而降,但觉邪乎怪异。
  第三面,灯下望美人,美人更甚,弯弯的一双含烟水眸,眸下一颗绯色滴泪痣,任是无情也动人,任是欲说还羞。
  若不是在这蚌中沙巷,若不是他现下的身份和处境,若不是满眼倾颓朽败……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时常会念叨“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乎到家必有鬼”。
  他问岸:“你是妖还是鬼?所谓何事?”
  他不信接连几次碰到岸会是个意外。
  岸欺身逼近他,直至将他逼到重新倒下,岸这个活了近千年的大魔头竟然露出孩童一般懵懂纯挚的眼神,专注地盯着他的脸:
  “你很像一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但就是觉得你像他。”
  又说很像,又说不记得长什么样了,前言不搭后语,像隔壁的疯婆子见天说的疯话。
  但眼前这个不知是妖还是鬼的肯定不是疯子。
  没道理他整天在蚌中沙巷与疯子为伍,偶尔进来一个,还是疯子。
  若不是疯子疯语,那细细品来,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对方想‘泡’他。
  他穷居蚌中沙,又是个罪无可赦之身,看来对方看上的真真正正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岸问。
  感觉自己桃花运来临,浑身开始不自在,并且不经意间红了耳朵尖的他有些磕巴道:
  “你既几次三番而来,这蚌中沙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岂会不知我是谁?”
  岸有些恼:“我虽可以算出你叫什么,但想听你自己说。”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那还是算一算吧。
  接着,岸并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心,轻轻吐出“夏侯睿”三个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以及他这个人都仿佛早已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这些年,他偶有在外行走,用的也多是‘离恨’这个假名。
  所以此时此刻,他想也未想地反驳:“我不是夏侯睿,我叫离恨。”
  看他一副惊惶样,岸扑哧笑了,目光盈盈如水:“离恨?听着跟个小倌似的。你既是当年的皇太孙,自然得姓夏侯。”
  接着岸更倾近一些,几乎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诸般世界,连神都骗不了我。”所以你也别骗我了。
  他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转而又有些发白。
  这家伙果真不是人,听这口气还不是个寻常角色。
  “我是夏侯睿。”实在憋不住了,他突然破口而出。
  岸感觉到他在那一瞬间起了莫大的变化,但岸发情期将至,有时候会顾不得这些细枝末叶的地方,只垂眸盯着对方仿若施了脂的唇,嘴里有些干痒。
  夏侯睿察觉到岸的意图,虽惊讶于这妖魔鬼怪的淫放,但也清楚自己怕是反抗也无用,今儿贞*操必失了。
  在岸几乎已经触上他的唇,他温热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不觉得这蚌中沙破陋腐臭吗?不觉得身下被褥陈旧僵硬吗?”
  岸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离开这蚌中沙巷,不是偶尔一时的离开,而是彻底的离开。
  他在向岸提要求。
  岸抬眼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而后骤然起身,留下一句:“好”,便推门离去。
  紧接着屋外便响起岸和龟叟两个的声音。
  岸:“叟,给他安排一处院落。”
  龟叟:“是,城主。”
  似是而非,蜻蜓点水的一吻,换得人身自由。
  看起来,好像不亏。
  初次见面时的一身风骨、白水涧溪,原来都是假象。
  夏侯睿以为岸因为他的过于卑劣而失望,骤然对他索然无味起来。
  他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房顶的大窟窿,唇角几不可见地一勾。
  离开蚌中沙巷的岸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小鱼儿的叽里呱啦声中,亦突然莫名想笑。
  爱君子,惜君子,重君子,这些是人类所为,或者说好人独有的品质。
  可她又不是个好的,甚至连人都不是。
  、
  大概也就是十几年前,夏侯睿还是前太子夏侯黎的嫡长子。
  彼时太*祖皇帝还英明神武,黎太子忠孝仁义,就连年仅三、四岁的小皇孙夏侯睿也被教养的少年老成彬彬有礼。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太*祖皇帝大概就是位能打江山,但不太擅长守江山的皇帝。
  太*祖八年,凉州刺史献美人于太*祖。同年秋天,那位会跳胡舞的美人从才人一路晋升为夫人,宠冠六宫。
  后来,太*祖又沉迷于修道炼丹……
  太*祖皇帝一天天昏聩老去,而他的儿子们却愈发年富力强。
  和历朝历代一样,后宫干政,朝臣押宝站队,他的儿子们之间进行了最激烈的储位之争。
  最终,黎太子被幽禁金墉城,次年元宵突然暴毙。
  剩下的皇子、皇孙们,散的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造反的造反……其中也包括当时还不满十岁的夏侯睿。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太*祖唯一的胞弟瑞王爷的儿子,那个传言中活不过而立之年,谁也不曾在意过的病秧子意外夺取大统。
  便是如今的光帝。
  这些年,那些被光帝提拔起来的新兴贵族无时无刻不在为其洗刷得位不正的嫌疑,说光帝当年以一己羸弱之身站出来力挽狂澜实属无奈,还说若无光帝,这夏侯皇室不存,这大旭江山不存……
  可是夏侯睿清楚地记得,不说的旁的,就说光帝后来所娶皇后也曾是他父亲——前黎太子过了大礼的继室。
  弟娶兄嫂不可谓光彩,可见光帝本身也不见得是一位多么光彩的人。
  那么他皇位的得来,又能有多光彩?
  光帝登基,夏侯睿即以废太子余孽的身份被关押到有进无出的‘蚌中沙’巷。
  蚌中沙,蚌中沙,原意为蚌中之沙。
  蚌中之沙经过长年累月的磨砺,最终成为莹润却不灼目,高雅又坚硬的珍珠。
  当初修建蚌中沙的那位皇帝想必是希望他的那些犯了错的皇子、皇孙们能够在蚌中沙巷反思悔过,历经重重磨砺,最后重获新生吧?
  只可惜走进这‘蚌中沙’巷的,最后都没能成为珍珠,而是疯了,傻了,最后悄无声息的死了……
  至少,夏侯睿这些年看到的,皆是如此。
 
  8
 
  
  逻阳芳草街尽头,有一座叫做‘穹庐’的宅子。
  宅门掩映在花木扶疏间,门前既没有石狮子,也没有兽首漆门,连个看门人也没有……
  夏侯睿从不知道,逻阳城内离皇城并不太远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一条街道,还有这么一处幽深僻静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的地方。
  这里是龟叟为他安排的住处。
  说来也怪,蚌中沙巷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都有守卫把守,他们对外面送东西进来偶尔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里面的人若想出去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中元节那夜,他外出祭奠亡父,还是周旋许久,又弄了一出金蝉脱壳,才终于得以走出蚌中沙巷。
  可是龟叟领着他们离开蚌中沙巷时,那些守卫却像是突然变成了睁眼瞎,丝毫没有上前盘查的意思,更甚至阻拦。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轻轻松松地离开了这个隐于闹市,却仿佛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离开后,也不曾听闻蚌中沙巷因为少了一个罪犯而起什么混乱,也不曾有官兵来追捕他……
  而龟叟给他们安排的这处宅子也有些怪,首先从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里面却可以称得上是金银堆簇,摆列陈设比昏君还奢,比暴发户还土,简言之‘又贵又丑又土’。
  其次是占地极敞阔,进了门就跟一脚迈出逻阳城似的,总感觉走不到头。
  可是就这么个敞阔的地方,可用于起卧居住的房间却很少,本该是主院的位置也没有主院,而是一方水塘。水塘又深又大,水面烟雾缭绕的,本以为是温泉,蹲下去用手一摸,冷得牙齿打颤,头皮发紧。
  总之,是处不伦不类的宅子,从里到外的不伦不类。
  “多谢!”夏侯睿实在不知能对龟叟说什么,只躬身一揖,艰难挤出两字。
  龟叟冲他无所谓地摆手,既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也没有多重视。
  平常淡然得好似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平白让夏侯睿生出一丝气闷。
  “好了,老朽这便告辞了。只一点,水塘是专为城主准备的,别处公子皆可随意改动。”龟叟大概也知道他们黄金城的品味一向不为外界所理解,说着便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仿佛平白消失了般,瞬间踪迹全无。
  “他……他他……啊…… ”跟在夏侯睿身边的小太监人如其名叫‘大脑袋’,平素胆子就小,加之主子事先并没有告诉他岸和龟叟皆属异类的事,如今陡然见了这不可思议的场面,自是被吓破了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叫,两腿乱蹬直往后退。
  夏侯睿一时更加心烦意乱,仿似有万般情绪杂糅一团,彼此牵扯,纠缠,没完没了。
  他想即刻就离开这处宅子,可他不敢。
  没了权势的权贵子弟,又背着一身罪名,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都是在安慰他。
  “闭嘴!”夏侯睿怒道。
  可怜大脑袋随即紧捂住嘴,眼泪哗哗地流,满腔的恐惧竟不知如何释放。
  、
  这年年底,逻阳冷得出奇,也不下雨,只那从西北而来的风一日接一日地吹,刀子似的,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荒凉。
  这样的天气,莫说达官显贵,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都是能不出门既不出门,合上窗户,烧起暖炕,坐在被窝里做针线也好,算一年的收支也好,仅仅闲话家常也好,是难得的平实闲适的时光。
  深宫里的皇帝据说在小半个月前就染了风寒,这几日愈发严重,连早朝都免了。
  可是玄武大街上,几家最有名的瓦肆酒楼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热火朝天,仿佛与那严冬故意作对似的,你下一片冷,我就添一把火,你使万籁寂静,我便鼎沸喧哗……
  “哎呦呦,是什么神仙贵……”
  ‘醉生梦死’里的迎客老妈妈以为推开棉门帘进来的会是什么贵客,谁知却是位穷酸的白衣后生。
  ‘可惜了。’老妈妈心想。
  后生长得好啊,剑眉星目,年轻俊朗,关键是气质还好,往那门前一戳,像是一股清暖之风迎面袭来。
  可是长得好有什么用?在这‘醉生梦死’里,连白水都得二两银子一碗,这后生身上无华裘,腰间无玉,连头顶插的都是根木簪子,浑身上下扒干净估计也就仅够喝几口水的,更不要说什么姑娘了。
  总之,他不属于这样的地方。
  但长得好的人总是会有优待,老妈妈一改往常直接往外轰人的刻薄嘴脸,对那白衣后生好言劝道:“公子走错地方了吗?这里可不是你们读书人该来的地方。”
  可那白衣后生却并不领情,反伸着脖子左顾右看,浑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
  老妈妈有些来气,怕他一直堵在这门口,冲撞了其他贵人,于是一手掀帘,一手往外推人:“走吧走吧……”
  白衣后生也恼,一把甩开老妈妈,反朝莺歌燕舞的大堂里走……
  差点被摔个屁股墩的老妈妈急忙稳住身形,指着吧白衣后生的背影尖声骂道:“长得人模狗样,怎听不懂人话?”
  接着又朝门角两位打手吩咐:“快,快去锁了他,给老娘扔出去!”
  “是!”两位打手抱拳领命而去。
  其中一打手才刚刚碰到那白衣后生的肩膀,便见一体面管事连滚带爬地从楼上匆匆而下。
  “住……住手……”体面管事一点也不体面,脸上既慌且惧,直朝老妈妈示意。
  老妈妈面色微凝,这管事她是认识的,是一位不可言说之人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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