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渔——千金扇
时间:2022-03-09 07:34:56

容嬿宁赞同的点点头,比起先时在嘉懿长公主府里见到的京中贵女,这位杜二小姐看似矜傲,但实际上好像并不是那种目下无尘的人儿。
杜瑾瑜环视了一眼东阁内百花暄妍的热闹景象,而后淡淡地收回视线,递了一记眼神给身侧随侍的婢女。后者立时会意,转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几句,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猩红毛毡帘再度挑起落下,一溜烟儿进来七八个小丫鬟。
那七八个小丫鬟垂首屏息,依次站成一排,双膝微曲腰前倾,把捧在手上的物什往前送了送,行动之间尽显大家规矩。
杜瑾瑜走到其中一个个子稍显高挑的丫鬟跟前,伸手拿起托盘里盛放的一叠纸笺,视线从众人身上掠过,嘴角噙着笑,开口道:“我阿耶的意思,今日诸家才子汇聚栖霞苑,得了好诗佳句,不如也请各位姐姐妹妹帮衬着过过眼,从中择一二佼佼者,方不负良辰美景之下万般诗情才思。”
盛朝国风开放,因此,杜瑾瑜的话虽然拨得在场不少女子的心弦乱弹,但是丝毫没有逾矩之嫌。杜瑾瑜打量着众人的反应,含笑吩咐侍女们将诗笺一一分发下去。
另一边杜宰辅对着众多年轻才俊一样提了文会的新规矩,倒惹得各人心中想法各异。有不以为然者,暗嗤女子之见短浅,则当今日文会为儿戏;有文兴正浓者,两耳不闻他事,只提笔沉思、挥毫泼墨如行云流水;当然也有心思活络者,早知杜宰辅的嫡次女就在栖霞苑东阁的赏梅宴上,一时不由揣摩起杜宰辅的用意来。
莫不是这杜宰辅此番不仅是为择良才,还是为了挑选东床快婿?
杜宰辅的嫡长女身在皇城,乃御封的嘉贵妃,深受帝宠,且杜宰辅一向又有爱女如命的名声在外,这要是真的有幸娶到他的掌上明珠,成了杜府的东床快婿,岂不是平地乘风起上青天,振臂可揽九霄月!他们又何必再为日后的前程而忧愁?
于是,为此蠢蠢欲动者当即摩拳擦掌,绞尽脑汁,就想着一鸣惊人。
当然,也有人看破世故而不世故。那林若初家有娇妻,虽也想到这一点,但心无波澜,只中规中矩快书一篇;至于容御一贯心有七窍,既有了猜测,下笔时便多出些敷衍,所写之物,难得连他自己都懒怠多看半眼。
草草写罢,容御将笔扔进笔筒里,好整以暇地东看看西望望。半晌,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隔壁的桌案上,笔走游龙,铁画银钩,字体清隽又不失锋芒,果是一手好字。
不过,字是好字,但字的内容就未免有点儿晦涩艰深了。倒不是说内容不好,而是落入闺阁女儿手中,怕是不招待见。
见状,容御便知此人许与自己同道,再抬头观其形容,即便银色面具遮去他的面貌,可从他的衣着气度,以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势,容御敢确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蛟龙困渊,鱼囿涸辙,非破趋穷途而不能起。好!”容御笑赞一声,在那双淬雪含霜的凤目抬望过来时,笑容越发明亮了些,“在下容御,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谢,谢云舟。”声音清冷,像极了秋月之辉。
“原来是谢二公子。”提起江陵谢家,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家百年言情书网,向诩“清流第一”,族中子弟各个精擅君子六艺,往前数祖上曾出过文饕谢奇公,往后看谢家大郎谢云澜亦是少负才名。至于谢家二郎谢云舟,虽名声不显,但容御倒是对他素有耳闻。
当然,这份耳闻其实和谢二郎干系不大。谢家人多为清流文人,偏在十几年前出了个将帅奇才,那就是谢家二老爷谢定。这谢定年少投军身行伍,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从不顾惜性命,短短三年就崭露头角,十几年过去,谢定俨然已经成为盛朝家喻户晓的北塞“战神”。他征战沙场、出入敌营如进无人之地的事迹被坊间说书人编纂成各种评书段子,传唱多时不衰。而比起战神将军的赫赫战功,老百姓对他的家事一样津津乐道。
谢定从军五年,即官拜大将军,彼时圣意赐婚,谢定以“北塞未定,失城未收,焉能思顾儿女情长”为由断然拒婚。谢家老夫人思虑儿子的终身,也曾越过谢定为他定下一桩亲事。谢定知晓后,派人送信回家,言辞坚决地要求退婚。谢老夫人不允,谢定便在边关大捷后上书留守北塞,整整六年不还家。那和他定了婚事的人家,早已耐不住,主动上门退了亲事。
谢老夫人为此大病一场,但也就此绝了要给小儿子觅门亲事的心。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谢定生来就是谢家的一根反骨。然而,这边谢老夫人刚死心不久,谢定有一天却突然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回来了。
据谢定所言,那个小男孩是他和一名北塞乡野女子的儿子,可惜的是女子命薄,生下孩子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那个小男孩便是谢家二郎谢云舟。
关于谢云舟的身世,曾经在江陵乃至朝堂上掀起不小的波澜。好事者揣测道,“说不定谢大将军邂逅了外族女子,碍于身份只能劳燕分飞,留个儿子在身边,算是聊慰相思呢。”也有人说,谢云舟可能并非谢家血脉,而是谢定收养的战难孤儿,带回谢家就是为了安抚谢老夫人的心。不过,这孤儿一说,很快就不攻自破,盖因那谢云舟眉眼之间极肖谢定。
因为谢定常年征战沙场,谢云舟便一直教养于谢老夫人膝下。待谢云舟长至九岁,小小少年抛却诗书,学着亲爹习练射御,更磨得谢老夫人首肯,一人一骑外出游历。
容御的视线落在谢云舟的脸上,做工精巧细致的银皮面具将青年的容貌尽数遮掩,只露出一双深邃若寒潭、又冷如清秋月的凤眸,眼神之凌厉,丝毫不输于旧历沙场的将帅。
“原来是谢兄。”容御笑言寒暄,见那谢云舟目光沉沉,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笑容微顿,“谢兄作何这般看着在下?”
“恕谢某唐突,不知阁下与容嵘容大夫是何关系?”谢云舟淡声询问道。
见问,容御面上的笑容尽数敛去,眼中不由多了几分狐疑,他直直的看着谢云舟,眉头轻皱,道:“先父上容下嵘,字葳蕤。”
话出口,却见谢云舟宽袖微舒,正过身来,竟冲着自己认认真真地施了一个揖礼。
容御忙退后半步避开这一礼,眼瞧得周遭有人看过来,他一张俊秀的脸上便露出少许的忙乱之色,口中直道:“这可使不得。”
不论眼前的青年究竟和自家父亲有何渊源,他可都担不起这样郑重其事的一揖。
桃花眼半眯,容御的目光中带上几分探究意味,不由得细细地打量起这身长如玉、气度不凡的青年。
细将算来,谢云舟的年岁与自己相仿,那又是何以得知他那几乎教世人遗忘干净的父亲容嵘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人在老家,手机折腾更新哭了
 
第49章 魔怔
 
似乎是看穿了容御的困惑,谢云舟缓缓站直身子,姿态从容的任由他打量,半晌,方缓缓开口说道:“实不相瞒,谢某幼时曾幸得容先生出手搭救,救命之恩一直记在心中,未有一时敢忘。”他说着,淡漠的语调中似有波澜起伏的温度升起。
“遗憾的是某再无机会当面谢过容先生。”
容御对自己的父亲印象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知他医者仁心,早年前亦曾行走四方,救死扶伤,经他妙手回春,转危为安的病患不知凡数。因此,容御并未怀疑谢云舟话中真伪,反而因有人感念自己父亲的恩情,心下熨帖不已。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容御对谢云舟倒生出些认真结交的念头。一时之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番对谈下来,竟有些相知恨晚之感。
“杜宰辅来了!”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原本尚有些嘈杂的水榭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搁下笔,垂手而立,静静地目迎那杜宰辅走上主座。
杜宰辅已逾知天命的年纪,两鬓微染霜华,圆乎乎的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笑得眼角处都堆起了层层叠叠的褶子。这样一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实在很难让人将他和朝堂上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狐狸杜宰辅联系在一起。
“诸位小友所作文章诗赋,老夫已一一看过,行文构思确实各有各的精彩,不过——”杜宰辅手捻胡须,有意卖了个关子,待见众人面上流露出或是好奇或是紧张的神色以后,他才乐呵呵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不过老夫既设下这栖霞文会,自当从诸位中择出贤优者来。”
他边说边扫视着众人的反应,一双含笑的眼眸中流露出精明矍铄的光芒,“今日文者魁首的候选人,在老夫心中有三。”
话音一落,杜宰辅微侧过头,给亦步亦趋的老管家递去一记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从宽袖中取出三叠札纸呈上。杜宰辅接过来拿在手中,却并不着急查看,只眯起眼睛笑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想必各位先前已有所闻,今年的栖霞文会跟往年略有不同,所分高低者,除却老夫的意见外,另有‘考官’评鉴。”
“诗词文章合为时而著,但‘时’为何物?是时事世道,人情纲常,亦是雅俗共赏。阳春白雪可钦,下巴里人可赏。自古而来,凡能流传不衰的多是上可登殿堂,下可入百姓耳目。故而东阁女眷的意见,今日在老夫这里可也是举足轻重的。”杜宰辅捋着胡须,说得义正言辞,但凡是心中有计较的,稍稍一思索便也不难想通其中的关窍。
话已至此,杜宰辅显然不打算多做耽搁,示意老管家去东阁取回先前送过去的文章,先一一看了,点点头,才让老管家安排人将文章一一分发下去,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展开手里的札纸,在各人低头观看手里的文章时,笑道:“综合来看,今日为文精妙者,倒还是林、谢、容、苏四家的儿郎更出众些。”
伴随着杜宰辅的话,厅堂里本来四散游弋的目光这下子仿佛都成了见靶的离弦羽箭,不约而同地投向那被点到名姓的四人。
容御和谢云舟比肩而立,前者清隽俊美的面庞上笑容浅淡,端的一身风朗云清,而后者罩具覆面,喜怒不显,却也是一身云淡风轻。与他二人相比,林若初的喜意就明显许多,但也只是抿唇笑着,眼底光芒闪烁,至于那位苏家的儿郎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被杜宰辅点到了名以后,就一脸晕晕乎乎,高兴得分不清南北,好不容易被身边的人拽拽衣袖扯回了神思,却嘿嘿地笑出声,笑声里是掩也掩不住的自得。
杜宰辅看着四人的反应,捋须的动作一顿,目光幽沉起来。
林若初和苏家小子苏成玉,几乎不曾落下一场栖霞文会,他这里有些印象,知道二人今日文章不差,比之旧昔颇有长进,但论起惊艳来,杜宰辅的心中还是更偏向容御与谢云舟二人。
只是可惜了这二人的出身!
杜宰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情绪陡然复杂起来,但转瞬之间,便又恢复常色,简单地评点两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着老管家取呈文房四宝,羊毫一挥,点出栖霞文会的魁首——林若初。
林若初愣怔一回,赶紧上前作揖敬谢,面上有几分受宠若惊。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很清楚,在方才被提名的四人中,自己绝对占不到多大优势。苏成玉也还罢了,可容御的水准,绝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还有一个深浅不知的谢二郎。
不过,意外归意外,能够拿到文魁,林若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明年春闱他就要下场,如今能得到杜宰辅的青眼,于他而言,是一桩好事。
容御之所以会来参加栖霞文会,一是当日容婵欣和林若初先后相邀,推脱不得,二来则是为的增长见识,对于拿不拿魁首,心中并不在意,因此,此时面上依旧是笑得温朗。站在他身旁的谢云舟更像是没有注意杜宰辅那厢的动静,只低头看着手里被攥在一起的纸张,狭长的凤目中幽光沉沉。
而先前尚且志满意得的苏成玉却笑不出来了,看向林若初的视线里竟带着几分怨怼,不过当着杜宰辅和众人的面,他很快就将情绪掩饰好,反而在杜宰辅走开后,主动向林若初道了贺。
栖霞文会结束后,容御本有心亲自前往东阁接人,但那厢隐隐传来的女子说话声,到底让他打消了念头,只跟着众人一块儿往栖霞苑外走去。
“谢兄也在等人?”容御看了一眼站在距离自家马车不远处的青年,话问出口,又很快反应过来,失笑道,“是在等谢三姑娘?”
谢云舟眸光浅淡,闻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容御抬头看了一眼阴沉下来的天色,“云沉欲雪晚来急,看来要变天了。”几乎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一刹,星星点点的雪花就飘悠悠地落下,而后雪势渐起,如暮春纷飞的柳絮一般,几乎要迷了人眼。
弄墨一早反应过来,取了伞过来,“公子,二姑娘那边只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出来,不如还是先去马车上等罢?”
容御看向负手玉立的谢云舟,见他身后空空如也,既不见随行小厮,也不见谢家车马,不由神色微顿。
“谢兄,一起先避避雪?”
谢云舟看了一眼已经渐渐空落下来的栖霞苑院门,而后点点头,淡声道:“谢了。”
——
“嬿宁,你怎么一直神不守舍的?”谢云涔挽着容嬿宁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问,语气不掩关切。
似乎从刚才杜宰辅的千金杜瑾瑜让人拿分了文会的诗作文章以后,这小姑娘的神色就有些怪异起来。谢云涔琢磨许久,猜不透,干脆直言相询。
“我没有的。”容嬿宁下意识地否认,可心里仍旧有点儿乱。
这会儿她的脑海里全是方才分到自己手上的那篇文章,纸上字迹劲透纸背,可谓入木三分,虽行文用词酌句略显潦草敷衍,可单单那一手遒劲有力的字儿就足以教人过目不忘。但真正教容嬿宁心乱的却不仅于此,她总觉得那字迹有点儿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残灯如豆,灯下人影如竹,眉眼轻抬,眉梢眼角蕴无边冷清。
鸦青色的长睫如蝶翼般轻轻地颤了颤,容嬿宁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自嘲,心道,自己约莫是魔怔了。
谢云涔常在行伍,成日里与男子打交道,反而对闺阁女儿那点子细腻的心思拿摸不准,这会儿见小姑娘不肯承认,哪怕不信,便也只当容嬿宁是不喜赏梅宴的热闹,才会如此恹恹的。
二人边说边走,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不陌生的呼唤。“三表妹!你等等我呀。”
闻声,谢云涔忍不住眉心一跳,想拉着小姑娘快些走开,却不想苏禾跑得更快,三两步就追了上来。苏禾粉色的裙角在萧萧风中飞舞,随着她慢下来的脚步,舞动的弧度越来越小。苏禾走到谢云涔的身旁,脸上挂着笑,半似埋怨半似顽笑地道:“三表妹走得可真快,倒教我好追呢。”见谢云涔不搭话,苏禾也不恼,依旧笑盈盈的,“先前屋里人多,我都没能跟三表妹说上话,好好地叙旧。索性这会儿天色尚早,不如三表妹和我一块儿顺路家去,祖母他们可念叨得紧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