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正疑惑着,陆津南把她叫过去,低声在她耳畔说,“出现了目击证人,证实施勇死前见过黎耀明。”
  “事情如你预期,开心吗?”
  黎施宛心口微颤。抬眼,竟在他眼中找到促狭意味,她恨恨地睇了回去。
  陆津南上楼梳洗,没一会儿又离开了。
  碎尸案凶器上出现黎耀明指纹,而后施勇案又现目击证人,两案同系黎耀明所为,新闻媒体言之凿凿。
  广大市民呼吁西九龙总署尽快将黎耀明拘捕,送上法庭。
  “蒋坤这步棋,真是妙啊。”
  收起报纸,头发花白的老伯端起茶盏,用茶盖拂了拂水面,呷了口茶。
  “警方没有证据证明那批货的存在,还有那批货同和胜的关系。蒋坤这样就把和胜带离了危险,但是货丢了,责任依然在他身上。”兆祥说话时,脸上的刀疤如虫般蠕动。
  心姐面上不显山水:“人么都不是黎耀明杀的,可黎耀明也不冤枉,是他胆子太大,敢抢和胜的货。”
  春伯说:“施勇杀了帮他卖货的拆家,黎耀明也是知道的。”
  兆祥说:“就怕黎耀明想到是谁杀了施勇……”
  “我倒是很好奇,是谁帮黎耀明躲了这么久,又让他向差佬寻求保护。”春伯轻声一笑,看着对坐的两公婆,“这人不简单。”
  兆祥说:“是蒋坤的人吧?”
  春伯说:“你找人打听打听。”
  心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
  接连几日,陆津南早出晚归。每天到警署,陆津南都会先问阿肯,黎耀明今天有没有吐出什么新内容。
  “他很不满,说自己主动帮助警方查案,却得到这样的待遇。”
  “还有呢?”
  阿肯挠挠头,不太愿意讲,“他说还不如逍遥几日,横竖要死。”
  陆津南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觉得报纸上那些,是警方的意思。我们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只等证据足够就会起诉他。”
  “你觉得呢?”
  阿肯想了想说:“报道的确很奇怪,按理说,有人被记者缠住透露了两句,也不至于那么细节。可能真的有我们的人收了记者钱,给记者提供消息。舆论引导,上头有压力了,就会向我们施压,要求尽快起诉嫌疑人。”
  “嗯。”
  “就看这个证明黎耀明是凶手的直接证据会不会来了……”阿肯压低声又说,“南哥,关于‘美金’……。”
  “你和我同在一条船上,明白吧?”
  阿肯郑重点头,“明白Sir!”
  晚些时候,陆津南的摩托划过安静小巷,回到家。夜色如水,房间里一切静谧而柔和。
  明明大案这么牵动神经,这个夜晚他却做了个湿漉漉、汗津津的梦。迷蒙醒来,惊觉背上汗溻了,他把手搭在眼睛上歇了会儿,翻身起来冲澡。
  换上一套睡衣出来,他喝了口水。
  门帘垂在低矮的门框前,没有风,一动不动地浸在阴影中。
  时间很玄妙,日复一日循环的日常轻易建立起新的习惯。陆津南想起早上出门后,一整天还没见。
  他知道这个想法有点古怪,可还是情不自禁地靠近了隔门。
  轻轻撩起门帘一角,借着屋外顶窗映入的浅淡月光,他看见那个自始自终睡相不佳的少女。
  她会比他睡得更好吗?在讲了那么多谎话后,在处心积虑试图实现一些坏想法的时候。
  她值得同情吗?她或许不需要同情。
  那么多的片刻,她有一瞬间,是真实的吗?
  细碎的想法如流星划过,快到陆津南无法准确地抓住。只能任由它们,就像是自然星象那般,一簇一簇地闪耀而过。
  夜常常模糊人的神经。
  陆津南半梦半醒,感觉少女撑在他身前,睡在他怀里。她的长发抚弄着他的脸颊和唇,她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
  她细语呢喃:“陆津南,你做什么这么假正经。你好坏啊,明明从一开始就有私心,竟然一次次质问我。”
  “我这么坏,可我能有你坏吗?”
  像是法海让青蛇入了梦。
  陆津南猛地睁开眼睛。
  他捉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然后听见她手上钥匙串发出声响。
  窗户存在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似的。月光从斜顶和床头两扇窗洒落,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旧的棉连衣裙松松垮垮穿在她身上,细腻的肌肤贴着他。
  黎施宛跨坐在他身上。
  她漠然地注视他的脸,他的眼睛。
  “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可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他看见她薄薄的嘴唇翕张,吐出有点含糊的音节。她的声音也很轻,可悉数入了他耳。
  “‘美金’在你手上。——阿Sir藏-毒,算什么?”
  陆津南的皮带放在床边,钥匙都别在上面。现在黎施宛拿了他的钥匙。
  “你每天睡前都在吧台那里喝水,其实那里有个抽屉是上锁的,你是想检查‘美金’在不在。”
  黎施宛手腕被捏疼了,只得张手。
  钥匙掉到陆津南身上,他也不吭声。
  黎施宛忍耐着情绪,像他那般冷漠地说,“你敢不敢打开那抽屉?不敢,就应了我的推测。”
  霎时,黎施宛跌在了床上。陆津南反过来撑在上,他缚住她双手,另一只手掐着她下巴。
  “怪不得你让我到了警署不要乱讲话。陆津南,你好虚伪。”黎施宛说着话,就去咬陆津南的手。
  “我有我的事要做。”陆津南终于出声,有些沙哑。他调换了手的姿势,直接箍住她半张脸。
  黎施宛冷笑,“所以你现在是怎样,威胁我吗?”
  “很快控方就会起诉黎耀明。”陆津南说,“就是一起碎尸案也够他坐监到死了。”
  黎施宛忽然不说话了。
  陆津南松开她,起身去开灯。
  光亮映照的一瞬,黎施宛眯了眯眼睛。
  “你想说什么?‘我们彼此彼此,既然事情如了你的愿,你就别管我的事’。”
  黎施宛站起来,漠然地说,“陆津南,我对你谋划的事根本不感兴趣。是你太惹人厌了,如果我没有拆穿你,你打算在我面前装多久正人君子?”
  “那么事关黎耀明,你不好奇为什么突然出现一个目击证人?”
  “本来以为黎耀明猜到货在我身上,才找回来的,可看起来他只是怕死在外面了,不得已向警方寻求帮助。但他没有想到,想他死的人,有办法坐实他的罪名。可你不会以为都是我做的吧?”
  忽然间,黎施宛了悟,“你当然不觉得我能做这么多,但你怀疑我是这条线上的人。‘和胜’在外,你们当中有内鬼,而我是中间的人。所以你把我留在身边,前些天又带我去警署,就想观察我的反应。”
  “你想多了。”陆津南说。
  “是吗?”黎施宛回头望了眼小吧台,“你让我接受审讯,我说的都是有关那盒‘美金’的事情,我想,你肯定已经将证据交上去了。但是,我差点就忽略了,你当时让阿肯来审问我。如果换一个人不是更有效率,为什么要让新来来呢,锻炼他吗?不是的,你是只是想逼我说真话,而事后你可以修改记录。”
  “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如果我真的帮‘和胜’做事,你岂不是很危险。”
  黎施宛重复道,“你很危险啊,陆Sir。”
  直到这一刻,陆津南才又打消了对黎施宛的怀疑。不过是一个心怀恶毒期许的少女,她的确要构陷黎耀明,但没有条件真正坐实罪名。
  “你帮‘和胜’做事,我反而没那么危险。”
  黎施宛一开始没明白,反应过来后有些莫名的怒意,“你以为我会向那帮差佬检举你?你们内部闹鬼,我才没兴趣!不过是一群吃公家饭的狗,自诩正义,道貌盎然。”
  “那我要谢谢你。”
  安静片刻,黎施宛抬眸看陆津南,他稍微走神了,想着什么严肃的事情。
  “你断定人不是黎耀明杀的,对不对?可现在证据充分,你要怎么在他们布的这个局里找出真凶?”
  陆津南说:“你不是希望凶手就是黎耀明?”
  黎施宛暗自哼声,“是我在问你。”
  陆津南垂眸,沉默着,而后轻轻摇头。
  黎施宛轻声说:“我好早以前就知道了,有的差佬收钱办事,都是社团的人。你把这些人找出来,坏了社团的事,会遭到报复的。”
  灯熄灭了,黎施宛被赶回里间睡觉。看着那一道不动的垂帘,她的心绪也渐渐沉了下去。她发现,他想的事情,比她所知的还要复杂、危险。
 
 
第二十三章 
  自那以后,黎施宛和陆津南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古怪。
  这天,陆津南不吃早饭就走了,黎施宛没忍住嘀咕,“又有什么案子吗?”
  陆韵诗说:“就是那个案子,好像有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他没讲。”陆韵诗把一张葱油饼撕成两半,干净的指甲染得油亮亮的,“别说这些了,阿宛,有客人定了蛋糕,今天我来教你做蛋糕吧。”
  黎施宛笑了下,“好啊。”
  “我把Joe送去学校,回来就做。早上店里那些准备就先拜托你了。”
  “还用说嘛。”
  都听了收音机,看了报纸,以为黎耀明离被捕不远了,对她格外小心。黎施宛也没法辩解什么。
  约莫十一点钟,黎施宛刚把蛋糕胚从烤箱取出来,门铃响了。
  吧台那边的陆韵诗说阿肯来了,黎施宛走出后厨,诧异地问:“你今日放工?”
  “南哥让我来接你。”阿肯手搓了搓衣摆,看起来有点紧张。
  他在她面前偶尔是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黎施宛未加多想,让陆韵诗看了她独立完成的蛋糕胚,陆韵诗说做得很好,黎施宛便跟着阿肯走了。
  上了车,黎施宛想起似的说:“你怎么不夸我做得好,我第一次做,Sammy姐都讲我学得快。”
  阿肯牵了下唇角,“你一向学得快,什么都做得好。”
  黎施宛倾身,盯住阿肯仔细看,看得他脸颊泛红。
  “我脸上有东西啊?”
  “没有啊,你怎么怪怪的。”黎施宛微微拢眉,“霍兴肯,你不会同情我吧。”
  “诶……?”
  “黎耀明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
  阿肯吞了口唾沫,看向黎施宛,“你已经知道了?”
  黎施宛静了一瞬,“什么意思?”
  “黎耀明……”
  黎施宛接腔,“死了?”
  阿肯张了张嘴,轻声说:“昨晚我们找到一个帮施勇卖货的拆家,一来证实碎尸案的死者就是另一个失踪了的拆家,一来说看见黎耀明和施勇见了面,后来就找不到施勇了。他先前不敢露面,害怕黎耀明封他口,把他也做了。今天早上,保安科的人便把黎耀明从安全屋押送到警署重新接受调查,结果他逃车。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送去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所以是什么,畏罪自杀?”黎施宛面无表情。
  “你是这么想的吗?”
  “陆Sir怎么说?”
  “陆Sir没说什么,让我带你过去。麦Sir是专线小组的执行负责人,他那边接到消息,要对嫌疑人的死负责,现在整个情况蛮复杂的。”
  路上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黎施宛走进医院的时候,还是感到步履无力虚浮。
  她当然是想黎耀明死的,这个结果,比让他坐监快意多了不是吗,以后没人能欺骗她、诱哄她,让她受折磨了。
  封闭的甬道中,白炽灯光拖长人影。陆津南和几位差人守在走廊尽头,黎施宛停顿了一下,接着走了过去。
  陆津南对下属说:“带她进去。”
  黎施宛抿唇,瞧了陆津南一眼。
  “我带她进去吧。”陆津南说。
  太平间,移动床上盖着白布。只待亲属认领,他们就会把尸体装入袋中。
  黎施宛清楚这是一道程序,可还是说:“为什么要通知我?”
  陆津南没答话。昨晚还在讥讽她,现在却是一句正经话都说不出。他不知道少女此刻在想什么,但他感觉到了她的矛盾和恐惧。
  黎施宛靠近床板,抬起手,掀开白布一角。
  黎耀明脸上的血已经清干净了,左边额角有弹孔。
  “他是怎么……”
  陆津南说:“他抢了保安科一个警员的枪,逃车。他们追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枪响。”
  “是吗?”
  “子弹匹配,枪也检查过了。”
  “你相信吗?”
  “那个警员正在接受调查。情况属实的话,他会负一定责任,受到处分。”
  黎施宛呵笑,“黎耀明,怎么你死了还要害人啊。”
  “阿宛。”
  黎施宛转身,朝陆津南笑,“你白费这么多功夫了吧。”
  陆津南蹙眉,“你还好吧?”
  “好啊,为什么不好。我好得不了。这就是我期望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并没有期望中的心情。
  黎施宛说要回去,蛋糕还没做完。陆津南让阿肯送她回去,他不够放心,又让另一个警员跟他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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