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陆津南回到警署填报表单。走廊上碰到麦凯文,他刚被上司训了一通,要收拾一堆烂摊子。
  “你自求多福。”麦凯文无奈。
  开到女长官办公室,陆津南敲门,得到应声后推开门。
  脚刚一踏进去,一阵怒骂便劈头盖脸袭来。出了这样的事,饶是重案组出了名脾气最好的女长官,也忍不住发火。
  女长官有孕,进来因为肚子形状明显了,才让他们一帮人知道。
  陆津南借此打感情牌,让Madam小心身体。
  “你还知道关心我!”女长官把文件拍在桌上,深呼吸一口气,接着道,“O记那帮人手脚不干净你不是不知道,共同办案,结果捅出这么大篓子。”
  “我不太明白,Madam具体是指?”陆津南双手负身前,很规矩的模样。
  “关于麦凯文的传闻,我相信你不是没听过。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姐夫,你们有这一层关系,就放松了警惕。”
  “Madam,这个案子就是凯文负责,出了这么大事情,受处分最严重的会是他。至于他怎么办案的,小组档案里都有记录,我相信这个结果,不是他造成的。”
  女长官扶额,“不管怎么样,我的建议是尽快把程序走完,低调结案。”
  “Madam——”
  “我知你要讲什么。上面已经找凯文谈话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重案组,你明白吗?”
  陆津南顿了顿,点头,“我明白,Madam。”
  深夜,受批的难兄难弟从警署出来,到大排档吃宵夜当晚餐。
  陆津南没什么话,就听麦凯文把酒抱怨,这古怪,那也古怪。
  “你倒是说话啊!”
  麦凯文等不到陆津南出声,重重叹气,“你我都好说,黎施宛那个妹妹仔,现在怎么办,你们也不是搞慈善的,难道一直让她住在你那边?Sammy恐怕也不会答应。”
  “家姐让她在咖啡店做事,抵食宿的费用。生意好也有额外的工钱。”
  “是吗?”麦凯文咕哝,“Sammy这么说啊。”
  陆津南笑了笑,“你还不了解你老婆。家姐嘴巴是狠了些,但脾气来了就去,不过心的。”
  “我原来就是钟意她这点,可爱,没变过。那时候年轻,她看我顺眼,什么都好,现在就……”
  正说着,就见一道人影晃过来。
  “麦Sir、陆Sir,真是你们!”汤卓良咧笑。
  麦凯文微醺,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番才认出来是谁。他抹了发油,穿夹克和卡其长裤,看起来很有型。
  “嚯!”麦凯文扬了扬下巴,“约会啊?”
  “没。”汤卓良说,“我一个人。”
  陆津南看见停在路边的重型机车,川崎忍者,颇有兴致地抬眉,“你的车?”
  “嗯……帮别人保管。”
  麦凯文招呼他,“坐,一起吃点?”
  “好啊,不会打搅你们吧?”
  “不会。”陆津南说,“处分下来了,凯文正烦恼着。”
  “我也听说了,之前那个案子……”
  麦凯文抬手叫老板添一幅碗筷,“别说这些,来,吃。这家店的蟹,我吃了好多年了,这个季节的蟹还有点早,不过已经很好味了。”
  半晌,两位好好青年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麦凯文抬上楼,扔到沙发上。
  汤卓良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可以了吧?”
  陆津南说:“耽误你了。你家住哪边?要不然就在这里睡。”
  汤卓良摆手,“没事,我走了。”
  陆津南把汤卓良送到楼下,锁上门。熟悉的路,今天却因为有点醉了,不太清楚方向,进房间踢到了一把高脚凳。
  他整个人跌在地上。缓了缓,撑着吧台壁站起来,手往台面上摸,就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肤。
  陆津南吓一跳,不小心推搡了对方一把。还好没使力气,不至于将人推倒。
  “你在这里睡?”还没有看清人,但凭感觉,一种朝夕相处的默契,他知道是谁。
  黎施宛睡眼惺忪,撑起脑袋来,打了个哈欠。
  满口的酒气,两个人都是。
  “你喝酒了?”先说这句话的却是黎施宛。
  陆津南“嗯”了一声,摸索着去打开灯。他恢复了几分神志,走到吧台里面倒水喝。
  黎施宛也从高脚凳上下来,捋了捋脸颊边的头发。
  陆津南把水杯放在台面上,拎起那瓶只剩下一指宽的波尔多葡萄酒,“我就觉得奇怪,但也没仔细看。原来都让你喝了。”
  “喝一点,好睡觉。”黎施宛说。
  “这几天睡眠不好?”
  “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
  陆津南怔了怔,端详黎施宛片刻,发现她还没从醉意中醒来。难怪问什么答什么。
  陆津南想着喝水,却把酒瓶送到了嘴边,瓶颈溢出酒香,他抿到瓶口才意识到,于是放下来,重新拿起水杯。
  “你要喝水吗?”
  黎施宛摇头。陆津南一下就问出来了,“你怕他来找你?”
  “他都死了,我怕什么。”
  “那你不怕,怎么睡不着?”
  黎施宛张了张嘴唇,慢慢才说:“太不真实了。一个你幻想过好多次的事情,在你毫无预料的时候成真了,曾经以为成真的一刻,生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其实并不会。还是做着平常做的事情,然后做着这些事情,‘已经死了’这个念头会在脑海里闪过,有时候感到高兴,有时候兴奋,有时候又觉得,好像还有点良知,感到害怕、恐惧,也就觉得自己非常虚伪,为这种虚伪而恶心。”
  陆津南蹙眉,试图将视线集中在黎施宛眼镜上。
  “所以就喝醉吗?”
  “也没有很醉,你看还能和你讲话,讲这么清楚。”黎施宛顿了顿,“不过我也在想,是不是基因啊。黎耀明最开始也只是喝一点,然后就成了酗酒,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吸毒了。是不是没办法啊,因为看不到希望,就任由自己沉沦幻觉……”
  “阿宛。”陆津南双手撑着吧台,倾身说话。黎施宛好似听不见,垂着头。
  “我是不是……”陆津南想检讨,他天性厌恶欺瞒与罪恶,他认定她做错了事,可也不该对她那么冷漠。他说不出口,只好说,“你不能陷入这样的思维,会像旋涡一样拖你下去的。”
  陆津南从吧台里走出来,看见黎施宛背过身去,抬手蒙住了自己的脸。
  陆津南一步步走过去,双手无处安放。
  “黎施宛。”
  他没有拍打她的背脊,他来到了她面前,“我很抱歉,没有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我失职了。”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现在我真正,没有家了。”黎施宛从手里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这不是你可以讲得那么轻松的事情。”
  不确定是否真的看清了她的神情,陆津南揉了揉眉心额角。
  “不讲了。”这是他们记得的今夜他讲的最后一句话。
  醒来时,陆津南一下没反应过来,感觉到左胳膊完全麻木了,他震惊地——屏住了呼吸。
  少女睡着他怀里。
  浓密的长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熹微阳光透过斜方的窗玻璃照过来,让她的皮肤呈现出透明感觉,他看得见些许毛细血管,如蝉翼和上面的细微纹路。
  她很纤细,比看起来还轻。云一样,小小的,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灰色的棉布连衣裙就是她的短毛,无意地摩挲着他的臂膀和膝盖。
  闹钟响了。平时陆津南在闹钟响之前就起床,这声音他来说就像最后通牒,他试图把手臂从黎施宛脑袋底下抽出来,她却也醒了。
  他看见她眼里的慌乱,他忙坐起来,下床。咳了一声,他说:“你吵着要睡床。”
  “是吗?”黎施宛很快收敛好表情,平静地说。
  “你偷我的酒喝。”
  陆津南话没说完,就被黎施宛打断。“别讲得那么难听,你没提前说不能喝,所以我喝了。”
  黎施宛趿上床边的拖鞋,就要进里间去换衣裳。
  陆津南忽然说:“昨天我说的,是真心话。”
  “什么,我都忘了。不重要吧。”黎施宛说着,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陆津南有些懊恼,到底懊恼哪件事,却不甚清楚。他收敛情绪,钻进浴室。
 
 
第二十四章 
  天气渐冷,黎施宛不能光穿一条裙子,可在吧台做事,也不能总搭一件运动服外套。
  吃早饭前,陆韵诗便让黎施宛去她房间挑几件合身的长袖衫。陆韵诗那会儿不讲时髦,穿的多是中规中矩,拿到今天来看,竟不太过时。
  陆津南下楼来,见黎施宛长裙搭一件天蓝色开衫,彼得潘领翻在外面,头上戴宝蓝色丝绒发箍,斯文得像女子中学的学生。
  “阿宛穿这样可以吧?没有别的颜色了。”陆韵诗说。
  陆津南说:“无所谓。”
  “就这样吧。”黎施宛坐到餐桌前。
  警方在处理黎耀明这起案件上很有效率,尸体火化了,让黎施宛去认领。
  八点过,黎施宛跟着陆津南,久违地出了门。陆韵诗要用车,所以陆津南今日骑车去警署,黎施宛从他手里接过头盔,想起早上相拥那一幕,心底别扭。
  陆津南等得不耐烦了,按喇叭,黎施宛跨坐上车,“阿肯怎么不来。”
  拧两下,油门轰响,重型摩托飞驶出去。黎施宛身形一晃,手找到扶依,陆津南的腰。跟着她上身也靠了上去,脸贴在因背弓起而绷紧的夹克上。
  陆津南根本没答话。
  黎施宛坐稳后就要松手,将将松开,手又被捉回去放好。他拍了拍,重新握上油门把手,她才渐渐张开方才一下拢成拳的手指。
  “陆Sir,是不是好多女孩子坐过你后座?”黎施宛扮俏皮语气。
  “还好吧。”
  黎施宛自讨没趣,把脸别到一边,当看沿途风景。就看见穿制服的学生,赶的赶,说笑的说笑。
  到了女中前面的红绿灯路,因为有车祸发生,私家车公家车塞在一起,路况拥堵不堪。到西九龙总署的时候,陆津南迟到了十几分钟。
  便衣倒不用准点打卡,但陆津南从不迟到,同僚们都惊讶。凑过来,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妹妹仔。
  “南哥,女朋友啊?”
  “不会吧,女学生南哥也下手?”
  陆津南抽走对方手中的档案,就往其头上打,“我当事人,做你的事!”
  “做事啦做事啦……”人三三两两散开。
  带黎施宛上了电梯,陆津南方才想起最开始的问题似的,说缉毒组有case,阿肯被调过去帮手了。
  “哦,你们重案组的人也可以随便调?”
  “俗话讲重大案件插一手,就是重案组。”
  黎施宛笑了。意识到自己在笑,又把唇抿起来,抬眸,却见陆津南看着她。他轻弯嘴角,背离开依靠电梯墙壁,仿佛掐着“叮”的一声走了出去。
  耍什么酷。她不屑。
  填报表单,等警员从殡葬馆把黎耀明的骨灰盒抱回来,期间陆津南一直和黎施宛待在一起。两个人没什么话要说,也都不是没话找话的人,就沉默着。
  时间好似过得很慢,长廊上,些微的光从另一边走廊的窗户透进来。人们的脚步声,翻找资料的声音,电话铃声和说话的声音,黎施宛听着,什么也没想。
  “只要你想,是可以改变的。”陆津南忽然说。
  黎施宛心下一紧,抬头,“要你管。”
  陆津南对此习以为常,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说:“你要怎么处理这个?”
  “埋荒山或撒海里。我没钱给他买墓,也不可能给他买墓。”
  “你还有个……”陆津南斟酌了一下,“血亲。”
  “你想说什么,我外婆?你有没有搞错,她把女儿卖给黎耀明,因此才有了我,每个人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我就是流落大街,也不会和她‘相依为命’。“黎施宛站了起来。
  “既然事情了结了,我会尽快从你家搬走,不劳你费心。”
  她提起骨灰盒往楼下走。
  陆津南追上来,“我送你回去。”
  “你讲我撒谎,那你呢,是不是好装模作样?既然没有这个心,没有十分的心,就不要装成十二分。”
  黎施宛径自离开了,陆津南别无他法,派一名探员跟着她,以免路上遇到危险。
  半晌后,阿肯临时回警署一趟,陆津南想问问他了解到的情况,却接到总台calling,探员说把黎施宛跟丢了。
  “在哪里跟丢的?”阿肯面露急色。
  “尖沙咀。”陆津南说。
  “阿宛怎么会去那里?”
  “可能想乘渡轮过海。”
  “Sir,我跟你一起去找。”
  陆津南看了眼阿肯,原想催他回去做他的事,又想多个人也好。
  摩托轮胎压过泥地,陆津南飙到一百多迈,躲闪来往车辆,又在弯道压弯超车,后座阿肯紧拽住他腰两侧。
  陆津南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没说话。等到了码头,把车停靠路边,便说:“你受过训练,坐个摩托车就惊吓成这样,这次缉毒组的案子,你要怎么跟?”
  “南哥,这是两码事嘛。”阿肯颇难为情。旋即左顾右盼,说,“我去渡轮中心问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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