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津南一边摘手套一边走过去,就听见阿肯出示证件,同售票员比划。售票员小姐让他说详细,他回头来问陆津南,阿宛今天穿的什么。
陆津南走到窗口前,弯腰说话。售票员听了说:“刚才也有个CID来问过,我好像是看到这么个人,不过她身边还有两个男人,衰头衰脸,不像好人。”
阿肯激动道:“他们去了哪边啊?”
“不知道,上了一辆车……”
“车牌号是多少?”
“太远了没看清,不过是一辆日产Toyota,看起来几贵喔。”
“有劳,多谢。”陆津南说着回到摩托车旁。
阿肯跟在后面,听见有人呼喊,转头看见正是那个护送阿宛的探员大伟。阿肯没好气道:“你怎么搞的,跟个人都跟丢。”
大伟是阿肯前辈,但做错了事,自知理亏,他乜了阿肯一眼,小心翼翼地对陆津南说:“Sorry啊南哥,实在是,那个女仔就有意甩掉我……人这么多,你也看到,我转眼她就不见了。还好就在码头附近,你一说我就来打听了。现在怎么办?”
陆津南沉吟片刻,说:“你再在这附近找一找,阿肯,你跟我去庙街。”
“去庙街?”阿肯惊诧。
不知怎的,陆津南又看了看探员,说:“对,她可能被大龙带走了。”
赶去庙街的路上,阿肯踌躇着问:“南哥,你刚刚为什么盯住大伟,你不会怀疑他……故意弄丢阿宛的吧?”
陆津南大半的脸蒙在头盔里,阿肯从后视镜里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南哥,大伟比我资历深,跟了你有两年了,而你也说我们组应该没问题,才让我去缉毒组做事,探听一下别的情况。”阿肯颇有些絮絮叨叨。
“不错,有长进了。”陆津南说。
“我阿爸讲出来做事,要学会察言观色,也有这么久了,我当然要会——”阿肯收起废话,说,“那南哥,我说的对不对?”
“我现在谁都不信。”
阿肯一愣,“我也不信?”
“你?黎施宛你都骗不过,当然信你啦傻仔。”陆津南玩笑。
“是乜?我做你‘卧底’,岂不是好危险。”
“自求多福吧。”
插科打诨并未缓解紧张情绪,他们到了庙街。中午,日光大喇喇晒,一条长街只见烟火气,小摊小贩之中没有社会青年的身影。街角偶有浓妆艳抹的女人出现,一下又不见了。
阿肯忽然想起黎施宛小时候说的话,“阿宛以前讲,这些人就像吸血鬼,白天不见光,夜里便换一副模样,占领这个世界。”
“什么?”陆津南注意看着街上的状况,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宛说害怕,在这个世界是活不下去的,只有伪装得和他们一样。”
陆津南转头,“你们怎知,装着装着,不会成真?”
确证了污点证人是凶手,却死了,上面说黎耀明的事简直是让西九龙总区蒙羞,勒令结案,专案小组也就此解散。枪械专家和法医判断黎耀明就是拿枪自杀,持有那把枪的保安科警员接受调查,证明确是意外,让黎耀明把枪摸走的。
警员接受了处分,陆津南没有理由申请再调查。
但事情还没完,关于这起大案的真相,和胜的斗争内幕,还有警署上下不寻常的气氛。
黎施宛被人掳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陆津南不能失去这个线索人物,可比起这一点,他的心慌焦灼,好像是源于别的。
看见水色夜总会的招牌,阿肯问怎么找,他们还没营业。陆津南只管让他去摇卷帘门。
不一会儿,站在街边无所事事的马仔嚼着槟榔走了过来。
“做什么啊?”马仔看见阿肯从袖子里露出一截的腕表,“嚯”了一声,“公子哥,来玩啊,晚上再来啦,现在还没营业。”
阿肯说:“我来找人。”
“找谁?”
阿肯忙胡诌起来,说有个认识的女仔让他来这里找她。马仔听了会觉得不对劲,推搡阿肯一把,“你唬谁啊?”
“没有啊,是真的……”
马仔上下打量阿肯,回头,到没见着旁的人。
“随便怎样,走啦你,别在这里瞎晃,不然我打你啊!”
夜总会隔壁的楼梯间空荡荡,陆津南悄声上了楼。穿过走道,前方有一扇敞开的门,里面传来打牌和说话的声音。
“没想到黎耀明那个扑街就这么死了,欠龙哥几百万,这下要怎么还?”
“他不是还有个女儿?让女儿来还咯。”
“上次那女人来找龙哥,我见过,姿色还不错。如果她来了……”
“你这把赢了再说吧。要第一个,也是我第一个!”
人们发出一阵笑声。
上次黎施宛就是来这里找大龙的,这次听起来,黎施宛和大龙都不在。保险起见,他还是得把这个地方搜查一遍。
陆津南趁牌桌上的人不注意,从门前闪过,跃入走廊尽头的窗户。
白天,大多马仔都在外面,或者在睡觉。大龙的办公室没人,陆津南用钥匙串上一根针打开门锁,钻了进去。
陆津南翻找了其他抽屉柜子,没看见账簿。办公桌底下的柜子里有一个保险箱,想来账簿在里面。
这不是此行的目的,他就要离开,这时却有一人哼着歌从左边的房间走出来。陆津南侧身躲回办公室,想再找机会出去,又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马仔们纷纷招呼“龙哥”——大龙回来了。
“龙哥,是真的,你好心收留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难道要说假话吗?”阿芬穿着紧绷的齐臀吊带裙,踩高跟鞋跟在大龙身边。
“什么都愿意做?”大龙笑了下,推门,转身便把阿芬压在门边墙壁上。烟熏黄的手用力揉了揉她半露的大胸,他掐住她脸蛋,“你告诉我这个,想让我做什么?”
“我哪里是要龙哥你做什么,我以为这个消息有用,才急忙来告诉你。”
“谁告诉你的?”
“我在按摩院做了那么久,还是有几个姐妹的嘛。”
“心姐是祥哥老婆,祥哥是春伯一手带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啊?”大龙双手叉腰,走过去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拿起烟盒打火机。
阿芬凑上来给他点烟,“我知,龙哥,但现在我跟住你,知道什么就要讲什么。”
大龙哼了一声,“稀奇事真是年年有。这对模范公婆,竟也各有各的鬼。”
“龙哥,你是知道的,当时我还在老板娘那里,发现施勇、黎耀明和她暗地里有关系,我什么都不敢讲。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你,我可以依靠你。”阿芬说着依到大龙身上。
大龙一把推开她,抖抖烟灰,斜睨过去,“怕死啊?”
阿芬堆笑。
“你放心咯,你在我龙哥这里,没人敢动你。”大龙吸了口烟,侧身捻起窗帘,想说怪不得房间这么暗,几时关拢了窗帘。
念头一闪即使,他对阿芬说,“心姐要黎施宛死?”
“当初黎耀明把女儿卖给了老板娘,背后肯定有一个大老板,否则老板娘怎么会背着祥哥、春伯帮黎耀明。现在我也不知道老板娘是抓走黎施宛,是要做什么。”
阿芬说,“龙哥,这是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机会,只要把这个事情透露给春伯……”
大龙抬手,说:“你还是担心自己吧,O记都能找到你,春伯肯定也知道你在我这里了。小心哪天就被拖出去砍了。”
“我这不是,想将功补过,为龙哥出谋划策嘛。”
窗下背巷,陆津南轻轻落地。他一边同凯文打电话,一边往街口走去。
阿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他,小跑过来说:“南哥,阿宛没在这边?……”
陆津南原本示意阿肯待会儿再说,却听阿肯讲,停在那边的摩托车不见了。
“我过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开走了,跟报摊的阿叔打听,说是有一群小子把车开走了。”
阿肯说,“要不要报警?”
“你自己就是差人,报警?还嫌他们笑话没看够。”
陆津南拽着阿肯走到路边,拦下一辆的士。
过了会儿,凯文回电说,按摩院老板娘名下确有一辆日产Toyota。
“牌照多少?让总台发通告,巡警都找一下这辆车。”
时间流逝,令人心焦。
大伟报告说:“Sir,Madam说已经结案了,没有理由增派援手。”
“我知道了。”陆津南沉着道,转头问阿肯,“还没有找到车?”
阿肯说:“那辆Toyota进了地下车库,就没再出来。没有监控,不确定是不是换了另外一辆车。O记已经在查停车场附近的大楼了。”
“好,通知油尖旺各片区巡警,让他们多注意一下穿蓝衫的女子。”
“Yes,Sir!”
话是这样说,回望维多利亚港,港岛隔海相望,陆津南心头直觉愈发强烈。
第二十五章
下午三点多钟,海滨的阳光变得柔和。眼罩被解下来,黎施宛眯了眯眼睛才得以适应光线。
“这是哪里?”黎施宛问那个守在旁边的马仔。
马仔不说话。
其实不需要他说话,黎施宛也知道自己在一所豪宅里。
房间里的陈设一应高级,连窗帘扣都是做工精致的黄铜鸟雀,从窗玻璃望出去,俯瞰维多利亚港,对岸是尖沙咀。
“什么意思,把我带到这里来。”黎施宛说。
“你出去吧。”
背后响起女人的声音,马仔颔首,离开了。
黎施宛转头,看见一个穿套装的女人,面相并不陌生。
“你是谁?”
老板娘在床边坐下,看着窗外说:“风景好吧?”
“你是谁?”黎施宛加重了语气。
“不记得了?记得几年前,有次你来按摩院找过你阿爸。”
“心姐?”黎施宛仔细瞧了老板娘面容,想起来了。
“好荣幸,阿宛居然识得我。”心姐说,“你呢,你阿爸死前把你卖给了我。本来八月底就要交货,结果按摩院里死了人,你也知道,死的原来是你舅舅。闹了这么大一出,我终于把你接回来了。”
“接?”黎施宛冷笑,“你敢在差人手里抢人?”
心姐微笑,显然不怕黎施宛所说的“差人”。
“我阿爸的骨灰呢?”
“我安排人去安葬了。”
听到“安葬”一词,黎施宛只觉恶心,“你要做什么?”
“你阿爸死前一点都没告诉你?”心姐微笑,“也对,你阿爸一个衰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哪里关心到底把女儿卖给了谁。”
“卖给了谁?”
敲门声响起,心姐施施然走过去。门口马仔说:“秦生来了。”
“把人带给他看了没有?”
“看了,他执意要黎施宛,说这是花大价拍下的。”
心姐啐声,“你让他等一等,我马上过去。”
房门合拢,只有黎施宛一个人了。她滚落下床,用身体拂倒床头灯盏,背手捡起一块碎片,用力割断绳索。
动静不小,她知道门外看守的马仔察觉动静了,一边割绳,一边往床下躲。
马仔冲进来,往床底捉人,黎施宛又探起身。猛地崩开绳索,她快步往外跑。
楼层这么高,她不可能跳窗。可房间里,走廊上,起码有四五个打手,她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别在马仔腰侧的枪。
楼下,偏厅描金屏风后。座上男人四五十岁,西装革履,戴名贵腕表,一幅商人派头。
“秦生。”心姐笑了下,在旁边椅子落座。
“还要让我等多久?”秦德信转腕表带,有些不耐烦。
“秦生,我知,当时你们几位在牌桌上竞价,你出了高价才拍下这个女孩子。可是,你也知道她涉案,案子闹大了……”
“关我什么事?”
心姐抬眉,又笑,“关我的事呀,秦生。之前警察就来问过话,他们知道我和黎耀明做了交易,但不知黎耀明不是把卖到我按摩院,而是卖来这里。这档子生意,是我瞒着老公和春伯单独做的。”
“就是说,我不仅要帮你瞒住警方,还要骗过祥哥?”
“也不能这么讲是不是。这几年,你从我这里拿了多少女孩子,秦家——”
秦德信一道阴狠目光朝心姐射去,他冷笑,“我总是花了钱的,现在你说怎么算?”
“一定给秦生找一个更好的女孩子。”心姐给秦德信敬烟,对方不接,她便自顾自抽起来,“黎施宛留不得了。”
秦德信斟酌片刻,说:“可惜了,这孩子本来是我的。事已至此,你要做什么尽快,这次不是我要,是别人在等着。”
“我明白,秦生,你放心好了。”
这时,却听一声枪响。
心姐起身,用手势将秦德信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屏风去。
黎施宛双手举枪,一步步从楼梯上倒退下来。察觉到背后视线,她猛地转身,枪口跟着一晃,指向心姐。
“让我走。”她气息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