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两枪,三枪。
第四枪是double tap,打中来人腰腹。
耳朵嗡鸣,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扒拉男人的衣衫,她感觉到结实依靠。
“春伯。”黎施宛吞咽了下,口干舌燥,“春伯进了里面,可能想从后门逃走。”
“走。”陆津南没多问,牵起黎施宛的手就往走道奔去。
红的毯,红的墙,绿叶花纹蔓生,昏黄灯光下,似乎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
推开安全门,踏上一层一层的封闭楼梯。前方枪声稀里哗啦,而后安静了。
“在门里。”陆津南凭声判断有人躲进了后厨。
“把枪给我。”
黎施宛以为他没听见,又说,“陆津南,给我枪。”
危机四伏,陆津南把枪还给了她。她靠近门,他用警枪帮她守住背后。
悄悄推开门,从缝隙里瞄见祥哥正拖着受伤的春伯往前走。
黎施宛还没有任何动作,混惯生死场的人就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祥哥举枪——黎施宛迅速偏身躲到一边。
一时不见动静。
忽然响起枪声,子弹从门里射了过来。
找准时机,陆津南一脚踹开门。
黎施宛举起枪,就感觉一只手覆了上来——
砰。
Part II Clam Jewelry
第二十九章
油麻地金玉大酒楼周围的路全部封锁,警笛响不停。穿制服的、没穿制服的,O记的、刑侦科的都来了,九龙总区重案组的也来了。
陆津南在车外吸烟,黎施宛在车里,穿着他的外套。
有几波人来和陆津南说话,最后麦凯文也来了。他表情严肃,像上司那般说了陆津南几句,然后说忙完了再谈。
陆津南无所谓地点了下头,掸烟灰,又捻灭烟。
他拉门上了驾驶座,“凯文让我送你回去。”
黎施宛拉拢皮夹克衣襟,“哦”了一声。
“安全屋”大隐隐于市,黎施宛居住的安全屋就在旺角近钵兰街——蒋坤起家的地方。安保科派了两三人轮流看守,陆津南把人送到门口,说就送到这里。
也不是她的家,没理由让人进屋喝杯茶再走。黎施宛有好多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陆津南又说:“走了。”
黎施宛望着他下楼,消失不见。
半夜,黎施宛抱着枕头,坐在椅子里看碟片。保安科警员拿来的,说是最惊悚片子,可黎施宛一点不觉得吓人。
金玉大酒楼傍晚那阵仗才吓人。
看着那么多人倒下,只听得一声响,血就飙了出来,染红金黄色餐桌布。
只距离不过几步远的人,被她手握的枪击中。
她确定春伯死了,陆津南一枪打中眉心。
他是警察,有这么做的理由。但他本可以不置人于死地的,他这么做,是为了她。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拿走了那一盒“美金”;知道她不仅和麦Sir做了交易,也和蒋坤达成了额外条件,只有春伯死了她才有机会活命。
她值得他这么做吗?
电视机里,女鬼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麦凯文来了。整个人很疲倦,一坐下就拿她还没喝完的拉罐饮料作烟灰缸。
“三百零八个人,死了十二人,五十七人受伤,其中有八人还未脱离生命危险。”麦凯文说。
“混社会,不就是这样吗?”黎施宛盯住电视机,声音很轻。
窗外,霓虹灯一闪一闪,透过绿玻璃映入狭小房间。像鱼缸,那缓缓升腾的烟雾就似气泡。
“我们在后厨发现了春伯和兆祥的尸体,取出的子弹不是警用配枪的子弹。”
“你想说什么?”黎施宛抿紧唇角,“我已经帮你立功了,麦Sir,也是用我的安危换来的。那种情况下我没法保证‘大老板’死活。”
“嗯。”麦凯文往拉罐里掸烟灰,注视着黎施宛说,“当时春伯派了杀手堵蒋坤,都被甩掉了。寿宴闹起来后,大龙他们也很快撤离了现场。警方找不到证据可以扣押他们。”
“那么麦Sir的计划可以进行下去了。”
“黎施宛,我希望你不会再出差错。”
“我没法保证。蒋坤什么人?有小道消息说,他就是干掉了自己大佬才上位的。他玩过的把戏,恐怕比我念的书都多。”
麦凯文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指甲壳大小的黑色芯片,“想办法放在身上。”
黎施宛笑了下,“怎么,你们这么多人盯着我,还怕到时候跟丢吗?”
麦凯文没答话,黎施宛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唯独这件事,是陆津南不知道的吧?”
“他之后也会知道。”
“我是说,我不想做事的时候,他无缘无故出现了。”
麦凯文顿了一下,笑,“你很适合CIB。”(情报科)
“想要讽刺我,不用损同僚吧。说到底,我冷心冷情,也没有想过无端端害不相干的人。我不想陆津南丢了他视若珍宝的警徽。”
“既然你这么清楚,就不要招惹阿南。”麦凯文起身,“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拿下‘大老板’,你有什么要求,O记都会满足。”
那三千万的“美金”,O记已按黎施宛所说找到了。
但O记要的不是那批货,而是蒋坤和整个和胜。
有人说麦凯文是黑警,黎施宛不懂他到底是为了钱还是权,当差这么多年还只是两粒花(督察)。但他的确很有野心,要做就做最大。
可惜,黎施宛和蒋坤约定,若失态顺利,寿宴过后,黎施宛便把货还返蒋坤。寿宴折了“和胜”春伯一派,O记想趁东风将整个组织瓦解。
现在只等蒋坤的信号。
为了接收到蒋坤的信号,黎施宛需要外出活动。翌日一早,黎施宛戴了顶毛线帽,出门买早点。
由于在寿宴上露了面,春伯的残党可能会施以报复。保安科和O记的人远远跟着她,以保证应急安全。
她把麦凯文给的定位器放在文胸内侧,即便他们一时跟丢了,也能迅速找到她。
“半笼灌汤包。”黎施宛在弥漫蒸汽的早点铺前,把零钱递给老板。
提起一袋灌汤包和一杯奶茶,她就回屋了。
等到晚上,黎施宛和看守的人说,想出门透透气。
她没有给别的信号,但作业车里,监听器背后的人让伙计们准备待命。
夜市热热闹闹,鱼龙混杂,一个人很容易就消失了。
“差人,检查检查。”前面来了两位穿制服的巡警,拦下一个兜售疑似走私香烟的男人。
黎施宛想绕开他们,可其实一位巡警注意到她,拿警棍指了指,“哎,你站住。”
黎施宛收起准备逃跑的脚步,侧身看向巡警,“Sir,有什么事?”
“你口袋里装了什么?”巡警狐疑地打量她右肩背的帆布包。
黎施宛顿了顿,佯作无辜道:“我路过啊。”
“我问你口袋里装了什么?打开来看看!”
后面盯梢的探员见了,同耳麦对讲。那边很快发出指令,要总台把这两个巡警叫走。
可总台还没传呼,另一个巡警就在兜售香烟的男人身上找到了藏在盒子底下的药丸。
男人抱起口袋,拔腿就跑。
街道一时变得混乱。
探员们远远挤进人群,发现黎施宛消失了,带着帆布兜袋里的货一起。
月黑风高,旺角错综的马路上,一辆电车开来。
电车落停,门打开,黎施宛上车投币,直接上二层。
末班车,二层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歪着头打鼾。
黎施宛走过去,手伸进衣衫里。好比青-色片中的场景,下一秒就要从玉女化身欲-女。
手轻轻一晃,黎施宛越过男人,打开后座车窗。轻巧地跃出窗,她用力抓住窗框。风刮过脸,将衣衫吹得呼呼响。
司机就要注意到异常——一辆摩托车嗖地开了过来。
黎施宛屏住呼吸往下跳,一脚搭在了摩托车脚踏上,可身子倾斜,另一只脚还未能跨过去。
眼看就要摔落跌地,骑车的人空出一只手抓住了她。
半臂刺青还没上色,勾线也没做完,依稀辨得是中国水墨画中的虎。
黎施宛攀着他肩膀跨上后座。摩托瞬间就加快了速度,在路口转弯调头。
“Hey.”他从后视镜里瞥她。
“你帮龙哥做事?”
她也看见他头盔中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像学校里自由放荡,女同学最爱私下讨论的学长。
“你不是?”黎施宛反问。
“看到没,”学长抬了下有刺青的手臂,“‘猛虎会’。”
黎施宛笑了,而后愣愣眨了下眼睛。想起了那个人,那一晚。
“你哪个口混的?”
“跟龙哥混。”黎施宛胡诌。
昨天除了那样的事,和胜从上到下都被差佬盯着。大龙好呼朋唤友,这时候便帮到蒋生,让这些还很青涩的烂仔出来做事。
他们很快到了地方,依旧旺角,繁华闹巷。
摩托车停在二手电器店铺前,黎施宛抱着帆布包下了车。
学长摘下头盔,笑容明朗,“我Albert,你呢?”
哪个社会大哥取洋名?真是学生仔来的。
黎施宛莞尔一笑,匆忙走进电器店。
学长挑眉,拧油门,和摩托车消失在斑斓洪流中。
那边,追到上电车的O记探员快要跟到终点站也不见熟悉的人影,焦急地回报总指挥麦Sir。
麦凯文指示一个探员上车一探究竟。探员观察了一层的状况,上二层,对上陌生男子睡眼惺忪目光。
“邮差反水,快回去!都回旺角!”
街头巡警街道传呼,几队人马展开地毯式搜索,势要掀翻旺角把人找出来。
换了一身衣裳,黎施宛上的士。
乘客没说话,司机奇怪,往后瞥了一眼,“去边啊?”
“佐敦道‘诗’咖啡店。”
偌大九龙半岛,黎施宛想不到去哪里,忽然吐出这个地方,自己也吓了一跳。
窗外流光溢彩,远远地黎施宛就看见陆津南的身影。
“停车,停车。”
司机急刹车,黎施宛头撞上前座椅背,昏昏沉沉下车。
她捂着额头,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男人顿住了脚步。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路灯光线斜映在他身上,飞蛾萦绕着最亮那一簇光,扇动翅膀。
“玛蒂尔达。”他轻声吐出这个词。
她穿着短袖衫,戴一顶学生头假发。
“嗯。”她暗自咬了咬下唇。
“你走了,还来做什么?”陆津南走过来,手插袋,很不经意模样。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
黎施宛眉头微皱,“哦,那你为什么要来?”
不是她来,是他那天,闯碎窗户,落在她身边。
“值得吗?你不是很讨厌我。”
陆津南看了她很久,久到他觉得这一刻香港该落雪。
“我是差人,理应救人。”
第三十章
凭一个警察的洞察力,陆津南察觉黎施宛极力敛藏的紧张之色。
“你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啊。你知我帮麦Sir办事,现在事情办完了。”
黎施宛想,是不是去找阿肯更好,让他借一间酒店房间给她住,而不是站在这里和陆津南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然而,陆津南似乎知道她没地方可去,说:“吃东西了没?前面有家吃食不错,一起?”
甚至连她再回咖啡店会很尴尬都考虑到了。
她说好啊,同他并行往回路走。
深夜茶餐厅,好多卤水已经售完,陆津南问黎施宛来点什么小吃,黎施宛说就喝糖水就好。
他们坐在小圆桌两边,风从大门吹进来。黎施宛吃着红豆沙,吃相不很斯文。
“慢慢吃。”陆津南把纸巾递给她。
“哦。”黎施宛用纸巾擦了擦嘴,揉成一团扔在桌上。
陆津南捡起来丢进桌底的垃圾桶。
“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乖?”黎施宛抬眼看对座的男人。
“我从小玩心大,读书不用心,常搞得阿妈老爸头痛。”
黎施宛笑了下,“我以为你生来就是二十四孝子。”
陆津南也笑,“然后老爸工作的时候,阿妈就借口给他们送煲汤,把我带去现场。阿妈问死了的都是什么人,师哥师姐就告诉阿妈,其实是告诉我。讲不好好念书,以后没出路就只能走偏路。”
“那你听了话,没有啊。”
“我没听话。中学的时候我混社会。”
“诶。”黎施宛诧异,“真的假的?陆Sir,你不会是想劝诫我,故意编故事吧,你劝我没用的。”
“我不是劝你。很久没休假了,闲下来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你休假了?”
“麦Sir指证我当时出现在现场,我被停牌了。不过我没用用配枪,他们在现场也没找到有我指纹的枪,调查很快就会结束。”陆津南很平静,没有一点抱怨或别的情绪。
黎施宛不自然地垂眸,“麦Sir是想保护你。”
当时陆津南把碰过的枪都擦干净了,上面不仅没有他的指纹也没有黎施宛的。尽管黎施宛同O记合作,但这件事在计划之外,他避免了她再一次卷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