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津南说:“没事,你和麦Sir一起做事,比在我这里看脸色好多了。”
黎施宛笑出声,“你很记仇。”
“你应该不是来闲聊的,找我有什么事?”
黎施宛愣住,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倒是真的有事,她没地方可去,没钱。
但不可能问他借钱,问阿肯要也不能问他。
“能有什么事。”黎施宛说,“谢谢你请我吃红豆沙。”
“真的没事?……”
黎施宛低头,“嗯。只是司机问我去哪边,我不知道去哪边,就说了这里。”
陆津南感觉他就像这碗绵绸的红豆沙,任她舀一勺,任她吃掉。
“该回去了吧。”黎施宛很快吃完了最后一勺红豆沙。
陆津南起身去埋单。
两个人走出茶餐厅,陆津南问她去哪。
她说,虽然刚才不知道去哪边,但她也有地方可以去。
“你帮O记做事,有线人费拿吧。”
黎施宛还没拿到钱,事情没办成,还是拿不到钱了。她身上只有几百块,够混几天。
“嗯,你不要太挂心了。”
“哦。”
吊扇旋转着,灯光让扇叶的影子轮番掠过每个人的脸。
长桌上,蒋坤和一众元老沉默着。七个位子空缺了两个,春伯和力挺他的一位阿叔再也来不了了。
大龙走来,同蒋坤耳语了几句,负手站在蒋坤背后。
蒋坤对一桌人说:“和胜出了这么大的事,各位阿伯阿叔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今天让大家来,是相同各位商量点事情。”
“我丢的那批货,已经拿返来了。”
几位元老面面相觑,有人说:“就是说那个阿宛说的话是真的了?货原本就在她手上。”
“既然这么说,怎么知道不是蒋生有意而为?”
蒋坤慢条斯理道:“难道各位觉得我蒋坤会拿和胜的命运做赌注?承自阿公,我坐馆和胜已有两年,前段时间我不在,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到底是谁有意而为,相比各位都听到了、看到了。”
“蒋坤,你这话意思?”一位阿伯拍板,“老春已经走了,这么凄凉,你还想说什么?”
“寿宴当日,各位都以为我迟到了,实际上是春伯派来杀手,想要置我于死地。”
“有证据吗?”
“大龙,把人带上来。”
待人被绑上来,压跪在地,蒋坤又对众人说,“大家看一看,这是不是春伯的人。”
桌上响起窃窃私语。
“兆祥保护老春,没了。我看事情都是阿心那个女人搞出来的。”阿伯说,“蒋生,老春跟了你阿公几十年,做事比我们任何人都讲规矩,我不信。”
蒋坤不恼反笑,“你们尽管问这两个人,人死了,死也有对症。至于那个女人,还在医院重症室里躺着,能不能醒是未知数,若想寄希望于她,不如寄希望让自己多活两年。”
“你!”
“阿叔阿伯,世道变了,你们心里都清楚。我蒋坤同你们讲规矩,讲道义,但是在外面,那些后生仔不讲这些,利字当头,大家只认钱。你们有谁敢说,要义不要利?”
蒋坤顿了顿,说,“我应承了大家,只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吃什么用什么,各位也都一样,我赚钱,大家一定也都赚钱。这批货是少了一点,就当我蒋坤一个心意。”
大龙会意,提起一箱一箱的钱,放在桌上。
有人打开,看见一沓沓捆好的美金。
“一视同仁,每个人平分。鉴于大龙这次功不可没,也分了他一份。”蒋坤说,“大龙,你坐。”
大龙坐在了末尾的位置上。
“这……”有人诧异而不满。
“想要在这个市场上站稳脚步,就要懂得与时俱进。我们应该给后生仔一点机会,各位讲是不是?”
人们只道是、是。
日子似乎恢复了秩序,一切变得平常起来。
O记虽然没能破获蒋坤的毒品交易,将之一网打尽,但拿到资料,查封了春伯等人旗下的夜总会、按摩院、牌馆等等,马仔、毒贩、妓-女上百人。
麦凯文又一次升了高级督察。上司不吝夸奖,但也叮嘱,小心驶得万年船。
另一边,对陆津南的调查很快结束,他回到了岗位上。
陆津南翻看案件档案,关于施勇一案,如今知道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凶手是谁,他更想向上面申请重新调查,还事情一个原本。
即便是黎耀明这般的社会蛀虫,也不该蒙怨而死。
每个人生而平等,在这个必定有所偏颇的社会,不偏颇任何人,这是法律最终的意义,也是他作为刑警的使命。
“南哥,有人找你。”阿肯的声音让陆津南收敛起思绪。
陆津南来到走廊上,看见穿着制服大褂的秦沛珊。大褂敞开着,里面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米色长裤。
以前在工作场合见面,他似乎没留意过她,难怪上回在酒吧,见她另一面会觉得陌生。
“什么事?”
秦沛珊浅笑着:“有空的话到楼下喝杯咖啡,我请你。”
陆津南挑眉,“好啊。”
两个人沉默着来到警署附近的咖啡店,气氛有点尴尬,秦沛珊试图缓解:“上次路过你家茶餐厅,看到Sammy姐改成咖啡厅了,生意还好吧?”
“家姐继承了老妈的生意经,还不错。”
在咖啡店坐下,两个人异口同声要了摩卡。秦沛珊抿笑,“你喜欢甜的,还是没变。”
陆津南说:“香港大多数人都钟意甜口。”
“哦,也是。”秦沛珊笑容有些僵,“我调到总区这么久,也没机会正式同你打招呼,请你吃餐饭什么的。你不会生我气吧?”
“当年我离开英国,已经同你讲清楚了,我们不用再勉强做朋友。”
“Nat……我,”秦沛珊蹙眉,“好,就算是我的错好了。现在大家在一起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就不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吗?”
“我从来没说是你的错。当时你骂我自私、计较,我想没有错。本来,我想把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去了英国,我们还是我们。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想起阿妈,想起那天看见的景象,秦伯伯和我阿妈……”
秦沛珊隐忍道:“别说了。”
服务生把两杯咖啡端过来,又附上一块芝士蛋糕,说是店长送给法医官小姐的。
陆津南轻笑,“人气这么高。”
秦沛珊依然皱着眉,“上次你见到的Thomas,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像我们这么普通?”陆津南揶揄。
“你别再开玩笑了行不行?”
陆津南喝了口摩卡咖啡,“那你找我有什么正事?”
秦沛珊缓了缓,说:“大酒楼那晚,死伤不计其数,其中有四个受伤的人,和死亡的春伯、兆祥身上取出的子弹一模一样。”
“四个人里有一个重伤昏迷,因为被打中了腰腹——double tap。全港能打出double tap的有几人?当时你在现场,你应该知道什么?”
陆津南淡漠道:“你想讲什么?”
秦沛珊藏不住担忧之色,“我昨天发现了这个疑点,如果呈报上去,对你的调查根本不会撤销。我不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亦不知你为什么这么做,公事公办你不懂吗?”
“你是差人,重案组Ace,你当然有理由开枪。可是你杀了人啊,我看过记录,这是你第一次杀死人。即便当时情况不允许,你没有使用配枪,但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应该打报告。”秦沛珊方低声,“你知道规矩的,开枪杀人,是要看心理医生接受辅导,暂时转调文职。”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我在关心你!”
陆津南笑了,“Margret小姐,你关心我,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秦沛珊垂眸,又看向这个男人,眼里既有委屈,也有眷恋,“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秦伯伯,我阿妈不会那么早就走了。你要我一个做儿子的放下,恕我做不到。我不像我老爸那么懦弱。”终于说出这句话,陆津南像呼出了好长一口气。
“Nat……”
“Margret小姐要Thomas那样的公子哥才配得上,我陆津南算个什么?”
陆津南扬起唇角,好似当年少年,可说的话是那个少年绝对不会说的。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去了,还要做事。”
秦沛珊看着陆津南远去。
亦如当年,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他要回来。仿若握不住的风,一切都已经逝去了。
陆津南若无其事地回到警署,等电梯上楼。
电梯门开了,麦凯文和几位伙计走了出来。
“凯文。”陆津南看见那肩章,又笑说,“大忙人,终于让我碰上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择日不如撞日,麦Sir今晚请我大餐咯。”
“你小子。”麦凯文笑着摇头,把陆津南揽到一旁说话。
“怎么,要单独请我食?”
“我让黎施宛帮我做事。”麦凯文顿了顿。
陆津南“嗯”了一声,“我知,这次升职有她功劳嘛。”
“是。不过,”麦凯文挠了挠眉尾,“最后和我的计划有出入。本来O记会拿下和胜和那批货,她临阵反水,帮了蒋坤。”
陆津南没什么情绪,“一个妹妹仔,要活命,没办法吧。”
“我知,我想问,黎施宛在不在你那边?”
陆津南脸上适才有了些许波澜,“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相信那些烂人,哄骗你做事,回头就把你做了,这种事常有。那个按摩院阿芬,今早我们的人发现她死在水色夜总会后巷,脖子上有静脉注射痕迹,她有吸毒历史,要说是死在了瘾头上也不足为奇。”
陆津南等不了麦凯文把话说完,“所以阿宛现在失踪了,O记怀疑和胜把她……”
“对。”
窒息感忽如其来,陆津南皱眉,侧脸往旁看,又再次看向麦凯文。
麦凯文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这么说,黎施宛真的不在你那边?”
“她……她前两天来找我,我问她什么事,她没有讲。”陆津南敛起表情,“如果和胜的人真的要她死,何必给她一个机会来找我?你们O记搞错了,这些飞仔飞女,为了钱什么不做?说不定在找机会做事。”
“我也是看在你这么照顾她的份上,不想她彻底掉进去,走她家人的老路。不过你讲得对,她真要做什么,我们也拦不住。”
等候的伙计看时间,催促麦凯文。他便向陆津南告辞了。
陆津南乘电梯上楼,思忖着什么。
阿肯见陆津南回到办公间,拿着文件走过去,“南哥,你让我查部门里面……”
陆津南打断了他,“这件事,晚点你来我家再说。我要出去一趟。”
“哦,好。”阿肯有些莫名。
第三十一章
那晚和陆津南分别,黎施宛在佐敦漫无目的游荡了很久。
和胜内部斗争落幕,没人能撼动蒋坤的位子了,连大龙都做上油麻地揸fit人。但对于黎施宛来说,他们只是应承了给她生路,又不会保护她,她随时都有麻烦。
旺角有O记的人,油麻地有春伯、兆祥的旧党。只能躲回庙街,出了事情至少有人能靠一靠。
本来事情了结后就不想和HEI社会再有瓜葛,可情况不容许,在外面游荡得了一时,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黎施宛在庙街的招待所住了两天,没遇到什么事情,可即便顿顿吃泡面,钱也要用光了。
在庙街找事做,无非帮人带货、卖货,或者去夜总会就陪酒。没办法了,总归要走出庙街碰一碰,说不定能找到后厨洗盘子的活儿。
黎施宛戴一顶斜沿贝雷帽,衣服里是长裙,又穿一条裤子,怪模怪样,像小乞丐。都是顺手摸来的,她也没得选。
从招待所出来没多久,便碰上了事儿。一帮少年飞仔把她围住,说穷成这样不如出来卖啦。
定睛一看,就是上次和陆津南一起在夜市口碰到的“猛虎会”少年。
“这次没男人扮阿Sir帮你了。”孩子们大笑起来。
“把她带走!”
“这次必须好好教训她一顿!”
没想到要紧的事没遇到,遇到这群衰人。
黎施宛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堵着,跑也跑不掉。就要自认倒霉,忽然想起送返那批货给和胜的时候,骑车的人自称猛虎会一员。
黎施宛抬手道:“大家都是朋友嘛,猛虎会Albert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
几个男孩狐疑地看了彼此一眼。
“你这个女人,唬我们吧!我们可不会上当……”
“就是,我们大佬的名,当然响当当谁都知道,但是你说认识?岂会是你想认识就认识的?”
黎施宛心道,瞎猫碰到死耗子,那Albert竟然是猛虎会大哥大。
可是她和Albert不过一面之缘,确实无法证明认识他……
黎施宛琢磨着怎么编一个自圆其说的谎话,却见男孩们都看向了另一边,点头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