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重型摩托轻轻扫过来,停在黎施宛身旁。骑车的人看清了她,说,“咦,这么有缘?”
  男孩们面面相觑,“大佬,你认识这个女的?”
  “说认识倒也……”
  黎施宛忙说:“是我呀,玛蒂尔达。”
  “哦,真的?像一个老女巫的名字。”傅星柏笑。
  黎施宛瞪了他一眼,说:“你的人惹我两次了,我无缘无故受骚扰,怎么算?”
  傅星柏将男孩们打量了片刻,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拿去吃冰打ball。”
  “多谢大佬!”
  “谢柏哥!”
  男孩们在大哥示意下散了,快乐得像一群得到骨头奖励的狗狗。
  傅星柏看乞丐般的玛蒂尔达,偏了偏头,“不上来?”
  黎施宛顿了顿,跨上摩托后座。她把手揣进他外套衣兜,语调娇俏,“柏哥,要带我去哪边?”
  “那天送了你之后,我才听说你是谁。这么多人找你,你还敢大摇大摆出来?”
  “这边现在都是龙哥的地盘了,好歹总有个依靠。”
  “你知不知阿芬,和你舅舅搞过的女人。她死了,海-洛因注射过量,他们说阿芬不玩这么重的,肯定是被人杀了。”
  傅星柏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看在你叫我一声柏哥的份上,我告诉你,你别到处说是我讲的啊。”
  “柏哥放心。”黎施宛有些后怕,虽然蒋坤不至于耍一个小女孩,但大龙疯起来什么都有可能做。
  “我躲了好几天,只是没办法了,出来找事做。”
  傅星柏说:“找事做?那好啊,我可以帮你介绍。”
  黎施宛凑到他脸上去,傅星柏吓得偏身,差点没稳住摩托车的平衡。她皱眉说:“我不做妓啊。”
  傅星柏倒没想到这一层,可话顺口就说出来了,“那你想做什么?”
  “除了犯法的事,我都可以做。”
  “去湾仔咯。”
  风太大,黎施宛缩在傅星柏背后,脸贴着他的背。跨海隧道暗蓝灯光让他们好似进了一条通往宇宙的隧道。
  有心做事的时候,时间飞逝。
  阿肯“奉命”查此前调查中出现的疑点,虽然他职权低,但因为是霍氏少东,不少人想攀交,况且他看着傻里傻气,让人掉以轻心,连日来倒是打听来一些事儿,仿若藏着蛛丝马迹。
  阿肯陆Sir汇报,他觉得陆Sir依然和之前一样,可总感觉又有什么不一样。
  有次一起吃食堂,阿肯提到阿宛,陆津南忽然问:“阿宛以前是怎样的?”
  “阿宛……总是在学习、阅读,问她,她什么都知道。”阿肯说,“后来,我们分开了,经常想找她,可是找不到。像现在一样。”
  陆津南得闲便开车在油尖旺片区转悠,这些时间里,黎施宛的喜怒哀乐总是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可是只有在找她的时候,他才不会去想那些难解的事。
  数年来,陆津南所想的只有家庭,母亲、母亲和秦伯伯,如驱散不开的迷雾。
  那会儿还是十八岁少年,为了给女孩生日惊喜,他早早起床。却撞见还没正式营业的茶餐厅里,来得尤其早的常客和母亲在吧台调情。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陌生的母亲。仿佛称呼母亲都显得诡异似的,那是一个陷落于爱情的愉悦的女人,和那个唠唠叨叨,总是细心为一家人准备好一切的贤妻良母大相径庭。
  他看见他们接吻,金色的阳光穿过卷帘门,同一格格的影一齐映在他们身上。
  男人戴高级腕表的手,拨开围裙下鹅黄色的雪纺衫,手探了进去。吧台水蓝色的桌布一下又一下变得褶皱。
  少年转身上楼,撞见打着哈欠从卧房里走出来的父亲。那一瞬间,少年脸上闪过许多情绪,父亲顿了片刻,笑呵呵地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南起这么早。
  阿爸。他说不出多余的话。
  父亲笑着低头。
  少年什么也不懂,很久以后,陆津南反复想起陆孝文当时的表情,才明白了。
  傍晚,陆津南开车上路,接到汤卓良电话。
  “你前阵子托我找车,还没消息。不过我找到一间改车行,老板是资深车迷,全港有什么车,什么型号,他都知道。我正在去的路上,你要不要一起?说不定这次有结果。”
  陆津南应:“好啊,哪边?”
  “湾仔。”
  “湾仔?你找这么远。”
  “我那车平时就放在湾仔。”
  “你朋友湾仔人?”
  “其实是我女友。不见了,我在找她。”
  不知怎么,陆津南略感安慰。好比以为独自做着奇怪事情,却发现其实早有人在做了。
  二人在骆克道碰了面,陆津南泊车,和汤卓良一道走进改车行。
  “老板、师父都不在。你们有什么可以留言,门边桌子上有一个笔记本。”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朗声道。
  汤卓良颇懊恼、失落,“看来让你白跑了一趟了。”
  陆津南没反应,只顾循声往店里走。绕过一台等待改装的车,他看见靠墙的旧沙发上半躺着一人,漫画书挡住了她的脸。她一边看,一边从袋子里拿薯片吃。沙发边上都是零食,还有一杯鸳鸯奶茶。
  仿佛日子逍遥极了。
  “都说了……”感觉到客人走过来了,黎施宛放下书,一下便没了声。
  好像逃课的学生仔外面碰到了教导主任,她说“HI”,站起来,手指蹭了蹭工装裤。
  后知后觉才想起,她心虚什么劲儿。
  “我在这里打工。”
  “哦。”陆津南环顾四周,故作自然地说,“我来找车。”
  “南哥……”汤卓良听见陆津南和人说话,走了进来。
  汤卓良打扮入时又不令人讨厌,墨镜挂在牛仔夹克前襟口袋里,头发梳得有型,不管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靓仔。
  虽然陆津南模样生得不俗,可为人保守,又总是冷脸,自然不及汤卓良,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你朋友?”黎施宛眉梢微挑。
  “大Joe。”陆津南作介绍,“阿宛。”
  汤卓良愣了两秒,轻“哦”了一声。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汤卓良便又说:“老板几时回来?”
  “不知道,你们有很要紧的事吗?那你们等等吧。”
  黎施宛回头看了下沙发,把零食袋拣开,拂去掉在坐垫上的残渣末屑,“坐。我给你们倒茶。”
  “不用了。”陆津南说。
  黎施宛顿住,“那……”
  “我是来找车的,我的摩托车之前停在庙街街口,被偷了。”
  “啊。”黎施宛单手放在腰上,往陆津南左边走了一步,又绕到右边,踮脚倾身去看吧台那边挂的壁钟。
  “今天柏哥应该不会来,说不定他能找到你的车……”她喃喃自语。
  陆津南却是捕捉到了,“柏哥?”
  “猛虎会的人啰,他们就是做这些生意的。”黎施宛笑说,提起傅星柏很开心似的。
  陆津南说:“你是说偷车倒卖,做些非法的事情,叫生意?”
  黎施宛耸肩,“怎么,两位阿Sir要拘捕他们?你能想到来改车行找车,想必也清楚这种事很多人人都在做。”
  “很多,人人都做,不代表就是对的。”
  “是咯。如果陆Sir要讲大道理,回警署讲给你的后辈听,我只是一个打工仔,谁付薪水我听谁的。”
  陆津南哂笑,“我就知道,你过得好好的。”
  黎施宛假笑,“托陆Sir的福。”
  座机电话响了,黎施宛走到沙发旁接听。
  电话是傅星柏打来的,说场子里差一个女孩,让黎施宛先去应付一下。
  “两百。……一百五十。成交。”黎施宛握着听筒嘻笑,“不过店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事头出去了。”
  瞥了陆津南一眼,她接着说,“还有两位客人,来找车的。……哦,好,我帮你问问。”
  “型号和牌照?”黎施宛侧身睇陆津南。
  陆津南走过去,从黎施宛手中拿起听筒,同电话那边的男孩交涉。
  “阿宛,快来,给你点了一杯招牌花生沙冰。”
  陆津南把听筒还给黎施宛的时候,听见男孩说。
  挂断电话,黎施宛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戴上帽子,“本店要打烊了。两位阿Sir不介意的话,送我一程咯。”
  汤卓良和陆津南走到路边,等黎施宛关灯锁门。
  “你为什么叫Joe?”
  汤卓良有些意外,“当然是……和凯文哥有缘。叫我就像在叫仔。”
  “所以中国人做什么各个取洋名。”
  今天换汤卓良感到莫名。
 
 
第三十二章 
  汤卓良先走了,陆津南开车送黎施宛去附近的KTV。
  他问她打什么工,她说帮人热场。
  “陪酒?”陆津南早就觉得不对劲。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把我送到就好了。”黎施宛提醒陆津南,现在是他找她办事,“车我会帮你留意的,你就等消息吧。”
  车开过去了,陆津南和黎施宛一起下车。
  黎施宛狐疑道:“你不会想去场子里逮人吧?”
  陆津南无言。
  若有若无的感觉萦绕在他们之间。说不准、说不好,但心照不宣。
  黎施宛率先往楼梯上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人。
  粉红粉蓝的灯光从旋转灯箱打下来,陆津南看着那浸在灯光中愈发模糊的身影,跟了上去。
  黎施宛进了包厢,除了傅星柏她一概不认得。几个穿着时髦的男孩一看就是世家子,傅星柏和他们熟稔,帮他们找了些女孩一起玩。
  这个哥那位少,黎施宛同他们打过招呼,手上就多了瓶酒。她不太能喝酒,不过傅星柏这人还是勉强信得过,有他在,不会太出格。
  黎施宛仰头吹瓶。
  门上有扇圆形玻璃,陆津南看着,看着,转身离开了。
  黎施宛有所察觉地回头。
  她一直记得上次,陆津南请吃红豆沙,给她讲的故事才说了一半。
  中学的时候他做了街头飞仔,然后呢?
  入冬的咖啡店,点上了许多香氛蜡烛,比往日更明亮温暖。今晚是爵士夜,黑胶唱机在转,带些许噪感的萨克斯乐声传出。
  常客们围在吧台,喝加了肉桂的热咖啡,吃刚出炉的松饼。说话间都是快乐的热气。
  陆津南没和客人们打招呼,上楼去了。
  陆韵诗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他没答话,过会儿从楼梯口探身下来,“家姐,等一阵我有话和你说。”
  陆津南是严肃惯了的,但很少和陆韵诗也如此。陆韵诗愣愣地应了,过了会儿,抽空上楼去。
  陆津南陪麦家章玩拼图,大人小孩都缩在地上。陆韵诗说多冷啊,让他们赶紧起来,坐沙发上去。
  “什么事啊?”陆韵诗甚至有点忐忑。
  “之前阿宛帮O记做了一点事,我问过凯文,可以申请批经费,但如果是好的女中,需要推荐信。”陆津南一口气说。
  “等等。”陆韵诗捋了捋思绪,“就是说阿宛帮警方做了事,你想送阿宛重新回学校念书,经费不成问题,就是需要找人推荐信。”
  “嗯。”
  “你要让阿宛念拔萃书院?”拔萃书院数一数二,陆韵诗就是女校毕业的,陆津南当年也就读的男校。
  “就在佐敦道,近。”陆津南本来不想说的,可这话都说出来,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方便看管。”
  陆韵诗不加多想,关心道:“阿宛怎么了?”
  “没处可去,和烂仔厮混度日。”
  “哦……”陆韵诗叹息,“听说她以前拿全额奖学金,做起事来也伶俐,不念书是可惜了。”
  “有没有办法写推荐信?”
  “中秋才去拜访了老校长,我问问看,能不能拜托校长写封推荐信。不过你要把阿宛之前的成绩单和奖项情况给我。有了推荐信,还要带她去面试。我不保证一定能办到。”
  陆韵诗顿了顿,说:“你对阿宛很上心。”
  “既然有这个缘分,就帮人帮到底。阿妈过去也说,做善事积德。”
  陆韵诗赞同地点头,“这倒是。”
  “这事你放心上。”
  “你和凯文说一声,周末得空,让他和我一起去校长那里。”
  陆津南笑,“家姐,让我传话,不如你直接打电话给凯文。”
  “还不是你找我办事。”
  “好,我让凯文给你打电话。”
  陆韵诗轻哼。
  没过两日,他们找到了陆津南的重型摩托。原本就是猛虎会的孩子偷走的,傅星柏找起来全然不费劲。
  傅星柏和黎施宛商量收多少钱,“那阿Sir是你朋友,我勉为其难打个折,这个数——”
  黎施宛一手挥过去,手指上还有铜锣烧的味道,“你敲诈阿Sir,想进去啊?”
  其实黎施宛已经摸清傅星柏的背景了,傅星柏不差钱,做飞仔是闲得无聊,外加气他在大公司做财务经理的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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