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这让埃弗拉德感觉到烦躁,但是不知道怎么也令他感觉到安心。
  而当他在夜晚惊醒的时刻,他只能把一切呜咽和本应吐出的道歉都扼杀在喉咙里,告诉自己这是他应得的、罪恶的报偿。门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狗儿也没有吠叫,伊曼纽尔大概已经睡了。
  在这个死寂的时刻,他又一次回忆起冬季海港的那个夜晚。
  //201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00:12。
  在以后的几年里,甚至以后的很多年里,埃弗拉德·洛伦兹都没彻底弄清楚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
  可能是他的呻吟声太过痛苦,或者他的呻吟太过鲜明地昭示了其他东西。但是总之……最开始是伊曼纽尔坚持要为他处理伤口,很像是那种满腔热血的天真傻小子会干的事情,那年轻人不顾他微弱的反对给他脱了衬衫,很快被他背上深深的鞭伤和手腕上可怕的伤痕给吓住了。
  虽然这怔愣也没持续几秒钟,后来对方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手稳得令人惊心。
  由于埃弗拉德坚持不要去医院,那个年轻人用相当粗糙的手段给他包扎了伤口,过程涉及到了旅馆不知道到底干净不干净的毛巾和用围巾勉强代替的止血带,以及最终得出结论:旅馆的小冰箱里放着的烈酒真的不适合用来消毒,虽然他们没在那里头塞满啤酒就谢天谢地。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最后那一步的呢?是他逐渐升高的体温暴露了他的弱点,还是他克制不了的低声呻吟昭示了什么不可说的真相?埃弗拉德后来回想起来,在那个夜晚的某些时间,伊曼纽尔·弗格尔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从那个岛上逃出来的男妓。因为当然,有的富豪就是会在自己的私人岛屿上跟其他什么人纵情享乐,而现在看上去这位富豪的爱好有不那么常规——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似乎可以很好地解释那一切——联系前因后果,这可能对伊曼纽尔确实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而正常人肯定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疯子买下一个岛来监禁神职人员,当时那年轻人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一种奇怪的同情。埃弗拉德完全不愿意花时间去想他脑海里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只是在那一刻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出去。”
  “但是,”年轻人勇敢地指出,“您……”
  可他真的不需要一个人睁着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对他说他已经硬了——尤其是在这种伤痕累累的情况下,天知道霍夫曼今天又给他下了什么药——那该死的玩意可以在这时候把他的裤子顶起一个鼓包,在轻薄的黑色布料上留下一片水渍,那让他感觉自己格外像是一个性变态。
  “出去,”他重复了一遍,他太熟悉现在这种状况了,那些伤口的深度和粗糙的处理方法很快会让他开始发烧,发烧是那座岛上的常态,对他们而言只是大同小异罢了。而他得在自己烧到浑身发颤之前把眼下这事情处理了,以他对霍夫曼特别青睐的那些春药的了解,他不射个一两次甚至都没法好好安心发烧,“我自己可以处理。”
  “先生,我不认为您真的可以处理。”那个不知道是疯了还是真的胆大的小青年回答,他纯然忧虑地注视着埃弗拉德的手腕,而埃弗拉德自己也得承认,他的手疼得连抬都抬不起来。那些主张苦修的教派是怎么在腿上绑过苦修带之后还能走路的?
  年轻人说:“我可以帮助您。”
  那个年轻人有着蔷薇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这措辞听上去几乎像是个童话故事了。
  年轻人又说:“您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您现在最需要保存体力。”
  ——或者那个年轻人才是传说中那种大无畏的救世主,可以为了拯救什么人随时随地地屈尊和别人上床。疼痛摧垮了埃弗拉德的理智,挟制了他的行动;疯狂的情欲在纯然的药物作用之下吞噬他、碾碎他,如祂拱垂在西乃山上的势不可挡的浓云,当祂的天使出现在那座城门前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祂要毁灭那城。
  年轻人伸出手,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说,“但我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这很愚蠢。”当时埃弗拉德低哑地回答,他的嗓子干渴到好像吞下了烈日下灼热的沙子,那个年轻人有着蔷薇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
  “不,”伊曼纽尔·弗格尔语调轻松地回答,“这是直觉。”
  所以这情欲当然也毁灭了他,正如那本经书中反复强调的那般:做这种事的人,决不能承受神的国。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有如谵妄,疯狂,顺理成章。
  那个夜晚后半的记忆模糊而炙热,可能是因为伤口的剧痛,因为发烧导致的高热,因为伊莱贾·霍夫曼的那些龌龊手段和那些该死的药。
  ……或者因为那个年轻人,因为他玻璃似的透彻的蓝色眼睛和骨节分明的手,因为他额头上垂下来的那一缕蠢兮兮的金发和他的嘴唇。因为某些埃弗拉德当时没有想明白、很多年后才能彻底想明白的东西。
  埃弗拉德能记起的片段着实不多,他记得那个年轻人的手指埋进他的身体,对方应该能感觉到他的后穴红肿成什么样子,却依然顺从地吸吮着他的指尖。进入的疼痛感足以让他打颤,那是霍夫曼留下的罪恶的战利品,却足以坐实对方心里那个关于色情产业的猜测,奇怪的是,这可能反而能给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他还记得那嘴唇,往往吐出哄劝般的谎言,很快就要结束了(永远不会结束的),很快就会好(总会变得更糟)。
  他看见的光好像擦过天际边缘的彗星尾巴,很快就会沉浸在黑暗之中。
  埃弗拉德不记得——但是他确认他肯定在对方的掌控之下扭动呻吟得像是最放荡的婊子,这个认知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困扰着他,不断为他的噩梦加添新的素材。他猜测对方的目光会如同从纯然的善意向下滑落到鄙夷,那是他咎由自取。
  年轻人的手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身体,如同安抚受惊的马。伊曼纽尔的手擦过那些交叠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他反抗的神圣的证明,也是他最终失败的无情的昭彰。
  然后那年轻人的手指忽然轻轻地压上他的乳晕,这让他过电似的颤抖了一下。
  “天啊,”他听见伊曼纽尔·弗格尔低声说道,声音震惊,“天啊。”
  ——而埃弗拉德能想象到那场景,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他闭上眼睛的主要原因。他紧闭着眼睛的时刻也能想到正有乳白色的液体从乳尖渗出来,沿着柔软的皮肤缓慢地下坠,就慢慢地滴落在对方的指尖上。
  那液体会带着一些腥气,一些甜蜜,以及很多、很多的罪恶,毕竟自古以来,罪恶本来就是甜蜜的另外一种写法。
  那么多年之中,他从未如此希望就在这一刻死去。//
  伊曼纽尔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变态跟踪狂。
  他现在靠着走廊的墙坐着,克普托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已经陷入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这个坐姿不是很舒服,冰冷且腰痛,而他坐着的位置离埃弗拉德的门不足一米,因此还得很小心地不弄出什么动静来。
  而他其实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当然,他听见被竭力压低的苦痛的抽泣,听上去就如同负伤的野兽,这声音让他心底隐痛。与此同时,他的手三心二意地轻轻点着手机:屏幕上是WhatsApp的界面,安全局那个叫做莫德·加兰的探员来找他的时候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还记得他和加兰的那唯一一次见面,当时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模棱两可的、模糊的光辉之中,比起现实更像是虚幻,那天的天色不知道怎么就让他的真心话冲口而出了。
  “我本来以为来游说你得花相当长的时间,”当时加兰这样说,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怎么给人一种直面尖刀的压迫感,“你应该可以想象,大部分人对这种事情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伊曼纽尔看着对方,没控制住自己说出那句话,他听见自己没头没尾地说:“我觉得我爱他。”
  “抱歉?”加兰微微地皱起眉头来,但是那个表情比起吃惊更像是一种戏谑,“我以为你们只相处了二十四个小时左右……?”
  “是的,”伊曼纽尔这样坦诚地回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之中疯狂地鼓噪着,他把那几个字诚实的、干涩的从嗓子里挤出来,“是的。但是我应该是爱上他了。”
  所以,伊曼纽尔在此刻拼命忍住自己冲进对方房间的念头,虽然他可以想象对方一定是又做噩梦了。他不能……就好像白天直接进入对方的书房那样做,他意识到埃弗拉德相当排斥向别人展示他脆弱的一面,而伊曼纽尔的行为几乎毁了一切。
  对此他毫无头绪,坐在别人的房间门口摸狗就是他在这种时候能干出的唯一傻逼事了;现在,聊天界面上正弹出一条新消息:
  “有的PTSD患者会对其他人异常警惕,而且表现得相当暴躁,很多人在受到伤害以后会非常排斥社交,在这点上你不能完全怪他。”
  虽然加兰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是没想到谈事情的时候还挺严肃,而且能到凌晨这个点了还回人的消息,她都不用睡觉的吗?
  显然伊曼纽尔会这样想是因为他跟加兰并不熟,如果他跟加兰熟的话就会知道,这个时候弗罗拉大主教刚筋疲力尽地睡着,加兰把床单扔进洗衣机里(她就不应该在没把头发吹干的时候在床上来第三轮,要是她的头发再长一点恐怕床垫都要毁了),蜷在拉米雷斯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消息。
  弗罗拉的总主教陷在洁白的被褥之中,金棕色的头发在枕头上散开,在不抹发胶的情况下看上去异常的卷。加兰很快回完消息,就轻轻地伸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把一绺金发绕在指间。
  她看见对方在睡梦中皱眉,床头灯温暖的灯光在他眉宇间投下了异常深刻的阴影。加兰也知道,对方会在梦境之中挣扎着惊醒——总会这样的,她有些担心,但是尚在可以控制的程度。
  因为一切都会变好,她还有的是时间。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我知道,我之前也了解过一点相关知识。”伊曼纽尔这样写,他之前已经大概说明过当天发生的状况了。当时加兰去见他的时候告诉他安全局不会特别干涉这些受害者的生活,但是还是希望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伊曼纽尔可以跟她说一声。“但是不可否认我确实有点伤心。”
  拉米雷斯在床单里挪动了一下,环着她的那条手臂又紧了紧。加兰挑了一下眉,配合地往被褥深处下滑了几寸。她好笑地想,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事故后特别粘人是儿童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典型症状来着。
  加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艰难地回复伊曼纽尔:“你得有耐心。”
  (但是你错把它当成更多东西了吗?)
  ——在这个注定无人入眠的夜晚,伊曼纽尔不受控制地反复想着对方说的那句话。伊曼纽尔在那个时候感觉到,洛伦兹神父在“更多”那个词上加了一个令人无地自容的重音。这个人的眼睛是这样的美、这样的明亮,就如同洞穿了他龌龊的内心。
  “说得就跟你在这种情况下能很有耐心似的。”伊曼纽尔筋疲力尽地回复加兰,他在说什么?一个安全局的铁血特工肯定不能在这种情况给他什么特别有用的建议,埃弗拉德·洛伦兹可是个神职人员,这是一场自从开始就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可是加兰的下一条消息很快弹出来了,伊曼纽尔都能从那串单词里读出她洋洋得意的语气来。
  “亲爱的,我可比你想得有耐心多了:)”
  注:
  ①客纳罕:和合本译作“迦南”,流蜜与奶之地。
  ②“请你仰观苍天,数点星辰,你能够数清吗?(思高本翻译)”:
  这句话出自《出埃及记》十五章,亚伯拉罕在上帝的指引下到达迦南,但是他的妻子却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亚伯拉罕向上帝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上帝对他说:“请你仰观苍天,数点星辰,你能够数清吗?你的后裔也将这样。”
  【愚人船 05】
 
 
第五章 马头朝向永恒
  [灵魂如同一叶小舟,被遗弃在浩瀚无际的欲望之海上,忧虑或无知的不毛之地上,知识的海市蜃楼中或无理性的世界中。这叶小舟完全听凭疯癫的大海支配,除非它能抛下一只坚实的锚——信仰,或者扬起它精神的风帆,让上帝的呼吸把它吹到港口。]
  自从加兰住进大主教的家之后,拉米雷斯对每天早晨醒来的场景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设想。
  那是一些他早些时候绝对不会去想的东西,有些人会指出那其实就是“家”和“房子”这两个词的本质区别,另一些人则用“温馨”这个词去描述那些幻想,总而言之——
  在某些早晨他会被某种痒痒的触感弄醒,然后发现弄醒他的罪魁祸首是一缕头发。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加兰的头发真的有那么长,它们往往哪里都是,其中几缕甚至以一种迂回曲折的姿态钻进他的领口里面,真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在这样的早晨,阳光如同某种悬浮的、半透明的凝胶一样灌进室内的时刻,弄醒他的那几根头发会不知道为什么会搭在他的脸侧,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起伏骚动着他嘴唇周围的皮肤,带来些轻微的痒意。
  而在其他不那么友好的时刻,他将会从噩梦中惊醒,显然因为每个夜晚梦境里都充斥着鲜血和恶意的、窥探的目光。然后那女孩的手指轻轻地拂过他汗湿的额头,胸腔之间震动着低沉轻柔的安慰的音节,但其实几个月之前还有断骨刺穿过那些血肉,皮肤上缝针的痕迹还没有褪去。
  不过今天,拉米雷斯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没有人,被褥之间温暖的温度已经消散了,显然加兰已经起床了很久。
  最开始拉米雷斯以为是自己起晚了,但是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床头的闹钟显示现在才六点二十出头,而到了这个季节七点钟以后才会天亮。拉米雷斯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他前一天晚上睡得意外地不错——空气中也没有什么东西不幸又被烧焦了的气味,这说明加兰没有试图做饭。
  (霍夫曼的那个事件过后,安全局出于各种考虑暂时取消了他家的家政服务,加兰搬进来以后就开始自己做饭了,她第一次下厨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弄响了火警,拉米雷斯还不得不去向赶来的消防员解释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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