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加兰在他耳边呓语般低声说道,“我就知道您是可以做到的。”
拉米雷斯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一瞬间他想要微笑,或者眼眶周围泛着一种火辣辣的酸涩感,无论如何,他又一次站在这个教堂里了。而加兰沉默了几秒钟,才再一次开口。
她的声音听上去更低、更愉快了。
“要不是您身后现在站着整个唱诗班的话,”她说,“我现在就想要在这里亲吻您。”
她愉快地看着拉米雷斯欲盖弥彰地、不安地动了动,但是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另一个助祭登上了教堂的二层,他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困惑。
“主教大人……”他说道,“我们刚才收到了一个包裹,指名要您签收。”
他们面前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包裹:看上去差不多有两米高、三米长,状如一块木板,就靠在教堂后面的小礼拜堂的一面墙上。
威廉匆匆赶到的时候,身上的祭披还没有脱下来,他一过来就看见了这么一个场景:加兰、拉米雷斯都站在那个奇怪的包裹面前,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这是怎么回事?”威廉一头雾水地问。
“我刚才给安全局那边打了个电话,科尔森强烈要求我不要轻举妄动。”加兰皱着眉头说道,威廉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把爪刀,大拇指轻巧地勾着刀柄上的那个环转圈圈,这个利器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教堂里。
拉米雷斯的嘴唇惨白,但是大体上还算得上冷静,他伸手指了指贴在这个巨大的包裹一角的单据,说:“我很确定上面写地址的那个是霍夫曼的笔记。”
“什么?!”威廉失声说道。
“所以我建议您答应我现在就把这个该死的玩意拉走烧掉,不管它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加兰冷哼了一声,“我相信这不属于轻举妄动的范畴。”
——好了,现在威廉跟上剧情了:显然那个发疯的恐怖分子往他们的教堂寄了个什么东西,这家伙怎么死了都还这么阴魂不散的?!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它打开,不管它里面有什么。”拉米雷斯低声说。
“真的?”加兰扫了他一眼。
“我不再害怕他了,莫德。”主教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
加兰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走上前去用那把爪刀割开了包裹最外面的绳子,当她开始撕扯那层严实的牛皮纸的时候,威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中间有人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我很确定没有这个形状的炸弹,如果这是你想说的话。”加兰啧了一声,用力把那层牛皮纸整个撕了下去,让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了出来——那是一副巨大的布面油画,人体结构和构图看上去都偏于文艺复兴时期那些著名的宗教画的风格。
画面的中间是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的圣伯多禄,身穿松垮的、罗马式的长袍,裸露出来的肌肤伤痕累累。加兰看见这画面就想要暗骂一声,因为这幅画上的圣伯多禄如果没有长着一张酷似弗罗拉大主教的脸就更好了。
圣伯多禄被长钉贯彻的掌心上有血滴下,一直浸入到画面下部的黑暗中、滴在地面上的一枚钥匙上,诚然,“天国的钥匙”是宗教画中永远跟圣伯多禄一起出现的一个形象,毕竟基督曾对伯多禄说过:“你是伯多禄,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阴间的门决不能战胜她。我要交给你天国的钥匙,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必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必要释放。”
而整个画面的上半部分则描绘的是天国之门,在层叠的雾霭之后,生长着那颗位于伊甸园中央的禁树。那棵苹果树周围则是繁茂的花园,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在这座伊甸园中亲吻、拥抱、爱抚,整个场景形如耶罗尼米斯·博斯的《尘世乐园》。
加兰伸出手去抓住了拉米雷斯的手腕,对方的肌肉紧绷,皮肤像是死尸一样凉。
“你看,”她喃喃地说,“我就建议直接把它烧掉吧。”
她看见在那副画的中央,钉住圣伯多禄的倒十字架上,则刻着一行希伯来文的铭文:
“若望的儿子,你爱我吗?”
注:
①伊曼纽尔打电话给加兰的时候,电视上放的节目是《Eenf oder Ketchup》(应该翻译成《黄芥末还是番茄酱》?),真的是一个一边站在路边摊吃香肠一边进行访谈的节目……不愧是德国。
其实我不知道这个节目到底会不会在电视上播出啦,我才不管。
(小小声:三伯演《席卡内德》的时候也上过这个访谈——)
②莫尔利斯塔说“我想教堂应该也不太欢迎我”的原因是他是个公开的双性恋。
③鸣谢音乐指导桃耳,反正我是真的不懂管风琴。
④拉米雷斯说“我得换双鞋”的意思是他得换双弹管风琴的时候踩脚键盘比较方便的鞋(organ shoes?风琴鞋?——之类的翻译吧),基本上就是材质比较轻、鞋尖尖一点,后面有个跟一般男鞋比起来稍高的鞋跟。
⑤“犹达斯(和合本译作犹大),你用一个吻就背叛了人子吗?”
——这是个迂回而复杂、只有导演和副导演能get到的梗。
洛伦兹神父被伊莱贾拘禁在小岛上的时候,他的门牌上写着的名字是“犹达斯”,其实伊莱贾会这么写纯属只因为犹大象征着背叛而埃弗拉德宁死不屈不给他搞(……)而已。
犹大为了三十枚银币出卖了耶稣,并且在客西马尼园里用一个吻向士兵们指认了基督(犹大对士兵们说你们看着我过去,我亲谁谁就是基督……大概是这个意思)。
虽然伊曼纽尔在埃弗拉德拆信封之前亲了他一下纯属巧合,但是讲道理可能也很难不让人联想成“你为了这个吻就背叛了基督(教)”的意思……太惨了x
⑥“若望的儿子,你爱我吗?”
出自《若望福音》二十一章,是耶稣问圣伯多禄的话。
【愚人船 10】
第十章 罪恶的神圣证明
[通过一种与善行和祈祷相反的、奇异的厄运的作用,他没有被伸过来的手所拯救;将他遗弃在门外的罪人却给他打开了通向天国之路。]
威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惊叹,有点像是吓到了——加兰不知道他对伊莱贾·霍夫曼那个案子的真相知道多少,但是鉴于他当时也在教堂里,而他实际上又是奥勒留公爵的弟弟,那么他可能所知并不少。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接下来就把目光转向了拉米雷斯。
加兰也看向同一个方向,在这方面,他们真是维持着一种可悲的默契。
拉米雷斯的脸色并不好,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紧皱着眉头转向加兰,开始说:“莫德——”
他没说完,加兰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那应该是设定过的一个特殊的铃声,因为加兰立即接了起来。
“弗格尔先生。”她相当冷静地说,她在接通电话的时候往拉米雷斯的方向迈了一小步,这让她可以把自己的手指安慰般地搭在拉米雷斯的手肘上。这是个对于这位神职人员来说有些过分亲昵的动作了,拉米雷斯有些窘迫地扫了威廉一眼。
“什么?是吗,”加兰正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我这边也遇到了类似的状况——不,不会。我认为没有其他威胁性。”
而拉米雷斯已经跟上事情的进展了:打电话的应该是伊曼纽尔·弗格尔,加兰说过那个年轻人最近跟洛伦兹神父住在一起,难道……?
“你确定你可以自己处理吗?”加兰眨了眨眼睛,扫了拉米雷斯一眼,“好的,如果有别的问题请尽快联系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刚刚挂断电话,拉米雷斯就问:“洛伦兹神父那边也收到了类似的东西?”
“很有霍夫曼个人风格的小礼物,”加兰冷笑了一声,那一瞬间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可怕,在她眼睑低垂的那一刹那,很难忽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弗格尔先生说他能处理现在的状况,不如咱们暂且相信他一下——因为恐怕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门铃声响起来之后许久,多米尼克才去开门。
他真的不太想和陌生人打交道,知道这栋房子的住址的人八成都是社工和安全局的人,当然还有警察。他已经厌倦被卷入无边无际的、小心翼翼的回访中去了。
虽然他直到拖无可拖才开门,当看见门外空无一人的时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宁静的、无风的早晨,天色灰蒙蒙的,笼罩着一层模糊的雾气。在不讨喜的阴云之下,年轻的助祭站在那所简陋公寓的门口,疑惑地打量着自己脚下的那个盒子。
“你认为,”拉米雷斯慢慢地说,“以霍夫曼的为人,他不会单给我和洛伦兹神父两个人寄东西,是吗?”
“当然,诸圣节可是追思所有为教会殉道的圣徒的节日。”加兰扯了一下嘴角,她低下头,又开始飞快地敲打手机屏幕,显然是在给局里的什么人发消息,“那么——”
“该死。”拉米雷斯低低地骂了一声,他的声音虽然轻,但是足够清晰,这让威廉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也包括多米尼克,是吗?”
“恐怕是的。”加兰飞快地说,她把手机扔回口袋里去,转向了威廉,“梅斯菲尔德神父,我得离开一下,这东西——”她敷衍地指了指那副画,“还请您帮我处理一下,如果没头绪的话您可以问一下您的哥哥,我猜奥勒留公爵很擅长把各种东西碎尸万段。主教大人,您是跟我一起还是……?”
“我和你一起。”拉米雷斯迅速说,然后他又扭头叮嘱了威廉一句,“别听她的。稍后安全局的人就会来,还是把这东西交给他们吧,他们可能会需要这种……证据。”
加兰微微地挑了一下眉,她估计这幅画上肯定不可能检测出指纹,估计也很难通过快递的路径查出它是被谁寄出的,但是无论如何,拉米雷斯的表现让她想要微笑。
“好吧,”她眨眨眼,“走吧,时间不多了。”
坐加兰的车需要做挺多的心理建设。
她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去多米尼克的公寓,一路上肉眼可见地闯了三个红灯。而且还进行了小孩绝不应该贸然模仿的危险操作:在把车在市区里开到这个速度以后还给安全局那边打了通电话,安排电话那边的什么人立刻去联系霍夫曼一案的其他受害者,以免有人也给他们寄了东西。
“那你呢,希利亚德,”在打完最后一个电话之后,他们离多米尼克住的地方只有两条街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拉米雷斯嗫嚅了一下,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低,但是依然平稳,“我不知道,而且现在我并不是最重要的。”
“我可并不这么认为。”加兰笑了笑,与此同时她猛然一脚踩下刹车,那辆灰色野马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声停在了多米尼克的家门口,“但是您既然都这么说了——”
拉米雷斯打开了车门,迅速跳了下去。
多米尼克的公寓的门是半遮着的,拉米雷斯先一步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显然没有人在,地上散落着一堆已经被拆开的包装纸。在那堆包装纸中间有个精致的皮革盒子,深色的盒盖上面印着一个烫金的图案,那是被押斩首在撒耳威雅水泉旁的圣保禄,他的尸首旁边围绕着抚掌大笑的犹太人,而其他圣徒则在远处痛哭。
在那副图画下面,还印着另外一行字:
“因为在我看来,生活原是基督,死亡乃是利益:我现在选择哪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斐理伯书》,”拉米雷斯喃喃地说道,眉头紧皱起来,“‘我渴望求解脫而与基督同在一起’……”
“……‘但存留在肉身内,对你们却十分重要’。”加兰接上了下一句,她从拉米雷斯身边挤过去,伸手扒拉了两下盒子的衬里:“该死,我希望他不要选和基督同在一起比较好。”
“怎么了?”拉米雷斯问。
加兰把手里的那东西展示给拉米雷斯:是天鹅绒绸缎的盒子内衬,看空出来的部分就能很清晰地知道那里曾经装了什么东西——那赫然就是一把手枪的形状。
“一把Glock 17,我猜。”加兰嗤笑道,声音冷得简直能让河水结冰。“非常好用的一种手枪,只要他提前装进去了弹匣,多米尼克甚至在上膛都不会的情况下就能开枪。真贴心。”
“……所以问题来了。”拉米雷斯谨慎地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和他上次见到的时候一样简陋的可怜,只有灰蒙蒙的晨光从窗外不断地流入,只是加添了一种凄凉的色彩。“他现在在哪里?”
砰的一声枪响。
亚瑟·克莱普盯着对面的胸环靶:离他只有二十五米远,那是个被击中之后会自动倒下的起倒靶,但是现在还好端端地、令人生气地立在哪里,显然刚才那枪根本没有打中。
他身后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是克莱曼婷在他身后在吃薯片,一边吃还一边舔手指。
“不错,亚瑟。”她一边舔手指一边说,“继续努力。”
“我连靶子都没打中,要是刚才有人站在地线以内可能就被我打死了。”亚瑟崩溃地说道,一面克制着他揉乱自己已经乱蓬蓬的头发的冲动,“这次的测试我肯定还是没法合格,我这辈子就别想配枪了!”
“你前段时间都没有练习的,”克莱曼婷苦口婆心地说,“你看,你之前不是一直花时间在弄那个自动写报告软件……”
亚瑟头痛欲裂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挣的那些钱没有花在房租和咱们的零食基金上面吗——???”
他话音还没落,门就被推开了,怀特海德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手机:“亚瑟,莫德打电话进来,她可能需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