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是一说,再是,大少爷娶了郡主,三老爷做着官。在老太太心里,子孙辈,就这两人最出息,是侯府的指望,重视只怕主要是出自这个考虑。就像五姑娘明明不是韦家血脉,只因她将来可能有大造化,就一样成了老太太的眼珠子。别看六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待得最多,但莒绣看得分明:六姑娘好衣裳有几件,好首饰却不多。而五姑娘日常就穿金戴玉,首饰花样特别多。二老爷既不得宠,二夫人也犯不着拿自个的嫁妆去讨好一个和她不相亲的庶女。那这些值钱的东西,自然都是来自老太太私库。
仍是那句:无利不起早。
但以五姑娘的睚眦必报,老太太这一番挖心掏肺的好,只怕是打了水漂。毕竟八姑娘挨训那一回,五姑娘那口气,可不是亲近和感恩。
第28章
懂了事的美绣,时时刻刻黏着莒绣。
冬儿从外边回来,偶尔悄悄看一眼。
美绣逮到一回,笑道:“你放心,我改了的。你对我姐好,我也要对她好。”
冬儿不自在地回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看姑娘好似瘦了些。”
这话美绣可太爱听了,立刻站起身,来回抚着腰身道:“真的吗?姐,我回屋去照个镜子,一会就来。”
她说罢,也不等莒绣回应,拎起裙摆半跳半跨过了门槛,消失在帘子后。
莒绣笑着摇头,收回目光,继续潜心练画。
冬儿拿着抹布,擦了擦床架,然后状似无意道:“姑娘,七少爷好像对美绣小姐有……”
七少爷?
莒绣截了她的话,道:“没有的事,家里给我们姐妹俩都定了亲事,七少爷又贵重,哪里会有那样的心思?总不过见了一两回,怎么就传出这样的闲言了?唉!”
冬儿手里抹布落了地,弯腰匆匆捡起,埋头道:“姑娘,都是我的错。这样没影的事,她们太闲,听风就是雨,我也糊涂,到姑娘跟前胡说,该打该打!”
莒绣笑道:“没事,你也是怕我受牵连,以后遇上她们胡说,你理都不要理。流言止于智者,这样的无稽之谈,随风就散了。”
“是是是。姑娘,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早些吃了早点歇着。老太太那,明早得去请安了。”
“嗯,你去吧。”
冬儿一走,美绣进来,神神秘秘道:“我都听见了,冬儿说我呢。”
莒绣将画纸一张一张收好,回头问她:“你见过七少爷几回?”
美绣苦着脸道:“姐,你要信我,我跟他真没什么!他比我还白,脂粉用得比我还多,我找他做什么,难道图他显我黑吗?”
莒绣朝她勾勾手,等她坐过来才问:“你没这心思,但谁知道他什么样。你仔细想想,他可曾对你有过什么异常举动?”
美绣冥思苦想一番,仍旧摇了摇头。
两姐妹一齐困惑,既双方都无意,规规矩矩的,这流言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想不明白的事太多,暂且丢开不谈。
莒绣虽确定了冬儿背后有事,也暂且信了美绣好转,但仍保留了三分,没把冬儿的事告诉她,只道:“往后有事,等没人了再说,隔墙有耳。咱们占着天利,可我也听说过,外边有那功夫高深的,一样能隔空窃听。”
美绣原还以为自己是上天挑中的幸运儿,自有一番大造化,如今听堂姐这么一说,立刻就觉自个矮了三分,撇嘴道:“那她们怎么不找个那样的,把咱们诓来做什么?”
莒绣摇头道:“老太太不是天生的守财奴,这府里的钱,只怕是为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缘由败光了。那样的高手,可不是一点两点银子请得来的,再者,要入宫或者王府,身家底细必要查个究竟,怕是难过这一关。”
太高深的问题,美绣一想就头疼,自觉转了话题道:“冬儿去领饭了吗,怎么不喊上春儿呢?说好了,往后咱们一块吃的。”
莒绣瞧出她的烦躁不安,哄道:“许是走得急,忘了。你去跟春儿说一声,冬儿回来了我俩先吃,后边领的她们吃。”
美绣点头道:“这样也好。别人那,没有主仆同桌的吧?”
莒绣不知该怎么说这个,只道:“快去吧,春儿在倒水了。”
“嗯,我就是随口一说,她这人呐,轴,还真老老实实把那架子里里外外都擦了。”美绣怕她误会自己苛待丫头,忙解释道。
莒绣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先前美绣苛待迁怒是错,她待冬儿太亲近,也不见得就对。
毕竟人心难测!
冬儿先去的,想是路上遇着了,两人结伴回来的。
冬儿忙着布置,春儿喜气洋洋道:“姑娘们,今儿有加菜,这酱饼可香了,你们一定要尝尝。”
那边韦鸿腾回到东院,避了洞明要过来接箱子的手,只道:“一会我要出府,你们守着屋子,外边有事进来,达练处理。洞明,你替我看好了门,谁也不许进来翻看。”
洞明点头应是,看主子将个破藤箱当宝贝似的藏在了书架后边的机关里。
等少爷一出门,他立刻找到洞明,把这事一问。
达练看着他,问:“你脑子呢,那藤箱你不觉着眼熟吗?”
洞明茫然地摇头。
达练在他额间弹一指,笑道:“先前少爷让你去买蹴鞠毽球,这你总该记得吧?”
洞明皱眉,按着自个的头道:“好些天的事了,原是给这府里孙小姐买的吧,后头给了谁来着?还是我出去重买了一份呢!”
达练叹气,劝道:“让你夜里早些歇着你不听,你呀,话本子看多了,把脑子都给熬坏了。”
洞明讪笑。
达练无奈,帮他解了惑,“头回见礼,张姑娘让丫头送回了一样东西,少爷便随手将这个相赠。这样旧的箱子,就咱们有。”
洞明长长地噢了一声,随即又问:“那张家姐妹,不会见咱们少爷有怜悯之心,就特地缠上来吧?”
不然好端端的,为何又拿那藤箱来回礼?
达练抬手欲敲,洞明察觉,躲了,拱手求饶:“有话好好说,再弄我,要成老寿星了。”
防了上边没防得住下边,腿上挨了一踢。
洞明委屈道:“我这又怎么了?”
达练叹道:“人穷又不是罪,你忘了自个什么出身了?”
主子对他们大方,他兜渐渐鼓了,连家里都跟着发达起来,早忘了从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光景。
洞明尴尬,不自在地转了话风,道:“少爷这会子出门做什么?”
达练坐下,重新翻起桌上的账簿,头也不抬道:“不知道。”
洞明凑上来,殷勤地帮他倒了一盏茶,讨好道:“你怎么也不问问呢?横竖主子从来不朝你起怒。”
达练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主子为什么不对我发火吗?”
洞明摇头,带些醋意道:“我要知道还用问你吗?说不定就是看你长得俊呗,我爹娘生得我这样磕巴,我能有什么办法?”
达练提笔,写了几个字,放下笔,斥道:“你把少爷当什么了!他要在这,此刻踢你都是轻的。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我告诉你,要想不挨骂,就四个字:少说少问。跟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知道,少爷喜欢自己拿主意,不喜欢别人替他做主呢?”
洞明懒懒地靠着桌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等达练查完了这一本,才幽幽地问:“你说咱们少爷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进门?”
达练没答,专心看着下一本。
洞明也不催,自顾自说着:“要是娶个老太太这样的,那就是火坑,坑一辈子。大夫人那样的,一天到晚耷拉着脸,多少债要还的模样,屋都不想回了。二夫人太丑!方姑娘性子太古怪,不合适不合适。范姑娘我觉着好,人长得标志,八面玲珑,聪明可人,可主子好像挺烦她的。董家两位,出身好,不聒噪,性子也好,随便挑哪个都使得,大的年纪更……”
“这少爷你来当?”
洞明本在搜刮着未来主母的可能性,乍一听,惊得从凳子上跌落。他刚要讨饶,一对上达练那张顽笑脸,立刻明了,怒道:“你怎么这样呀?害我以为少爷回来了呢!”
达练哼笑道:“才和你说那四字,你立刻又犯病,有这闲功夫,到外边帮我跑腿去。”
洞明爬起,拿着架子问:“谁说我有功夫了?小爷我忙得很呢。喂,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去匣子里取一百,啊不,二百两,到铺子上去,兑成散银碎银,立时带回来。”
洞明又不懂了,问道:“闲钱还有不少,在这里住着,寻常又花不了几个钱,何必跑这一趟?”
达练懒得白费劲戳通这石头脑袋,只道:“你去还是不去?等会爷回来,我告诉他你在这帮他挑妻子,你猜他疼不疼你?”
洞明一哆嗦,忙道:“去去去,谁说我不去了?”
他站起身,整整衣带,还特意问:“还有什么活,一块儿告诉我,我脚快,保管都给你办齐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从外边给你捎回来。”
他就是这么一客套,不料达练还真仔细想了想,道:“东福街的牛肉酱饼,多捎几张,用好的油纸包了,热热的带回来。”
洞明虽意外,也没怨言,达练时刻照拂,吃个饼子算什么,就是要吃头牛他都请得起。
洞明嘴快,手脚也快,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回转,谁知主子回来得更快。
他心慌,唯恐要挨骂,搜刮着好话想要解释。
达练先他一步,指着他手里的玩意道:“少爷,洞明去外边兑了些碎银,在府里用起来更便利。”
洞明刚想说“是他让我去的”,就听见主子满意地点头,道:“不错,正好要用。这饼干净吗?”
洞明悟了,忙不迭点头,道:“我亲眼盯着他做的,干干净净。他那干荷叶放得久,我怕晒的时候积了灰在里边,所以油纸包是我自个去买的。”
少爷嘴角带笑,道:“这事办得不错。拿给达练,你把这……换个匣子装了,要带锁的,新的也无妨。”
“嗳!”
洞明欢欢喜喜把酱饼交接了,朝达练眨眼,这回是心服口服,再不质疑了。
第29章
天有些阴沉昏暗,因早上去老太太那走了过场,莒绣紧赶慢赶到学里,时辰已不早了。
她顾不上平息静气,快步走到堂前,向早就等在这的韦先生表达了歉意:“对不起,先生,我来晚了。”
韦先生惯常是这张刻板脸,不喜也不见怒,语气平平道:“回去可练习了?”
莒绣忙从书袋里掏出一把画纸,因好好的画纸让她一裁为四,不太像样子,便小声解释道:“纸太大费功夫,我想着横竖是练习,不如从小的画起。”
其实是舍不得浪费纸,二奶奶好心给她添的那一沓,因她练字练画用得勤,所剩又不多了。
韦先生不置可否,接过画随意放在案上,点点那藤箱,道:“时刻不早,就不一一点评了,我写了批语在里边,你回去再细看吧。这些一会我看看,你下了学别急着回,听我给你讲完再走。”
莒绣乖巧点头,浅笑道:“多谢先生。”
韦鸿停见了她这模样,不自觉地转头移开视线,甩甩手示意她下去。
莒绣抱着藤箱回到案几那,刚落座就见门口进来一个范雅庭。
这么巧,难道先生也听得见外边动静?
先生是好人,有没有这个都是可亲可敬的。
她小心地把藤箱搁在脚边放好,方才一上手,她就暗喜。原先藤箱装着那些编织缝制的小玩意,很轻,如今很有些分量。先生这转卖可真快,一天的功夫就换来一箱子铜钱。
眼下处境艰难,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攒点逃命钱。
她出门前,一共就七十八个钱,那回做绿豆糕就用得差不多了,如今手里有的这些,全是托韦先生的福。
这沉甸甸的恩义,得还!
莒绣趁开课前这点空当,琢磨着能做点什么当回礼。
做吃食?藏藤箱里不干净,也不方便用食盒盛了送过去。
做针线?男女有别,容易给先生招来蜚语。
她还能做点什么呢?
这回下了学,两人是真“教与学”,莒绣有刺绣基础,画花比画广景要擅长些,要注意的都是些细节之处。
韦先生在她画上添一笔两笔,这花立刻变得有了魂似的,鲜活起来。
莒绣一边听教导一边在心里感慨,所以韦先生落笔时,她稀里糊涂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先生,这能给我做花样子吗?”
韦鸿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先生难得有这样的春风拂面,莒绣脸上热辣辣的。幽兰说先生有小画圣美誉,自个却俗得只想着针线活,岂不是亵渎了先生的精湛画艺。
韦鸿停见她这小儿女之态,主动道:“你还想要些什么花样子?画好了拿来这,我帮你改。”
这样也可以吗?
莒绣心里隐隐觉着这样有些过分,可她的人生里,头一回有人事事顺着她,头一回出了事有人可以去信赖去依靠。她有些自私地不想去戳破它,便没有“懂事”地推让,只垂着头道:“多谢先生。为这个,也为……那些。”
韦鸿停找准机会,趁门口两丫鬟说话之际,看向学生,再笑一次,温和道:“有事只管说,我是你先生,照拂你是该的。早些回去吧,得了闲到园子里多看看,花花草草,千姿百态,不是人能画尽的。等往后有了好时机,到外边走走,更好。自然鬼斧神工,非人力栽培能比!”
莒绣抬头看了先生一眼,正好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又慌乱着撇过头去,小声道:“我先回去了。”
“嗯。”韦鸿停心软口软,又关切了一句,“午间让丫头晚些去领饭食,冷的吃了不好,伤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