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那就只有少爷这一辈。
  冬儿盛赞过的大少爷,面相正气,眼神收敛,不大像个见色起意的。
  二少爷……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不仅色迷心窍,还是个没有伦常规矩的。那天他误会她是二奶奶亲戚,也敢出言调戏,因此,他是很有可能的。
  三少爷总是无声无息,不清楚底细,也有可能。
  四少爷是个一条筋的,不会。
  莒绣又将已婚的妇人写成一列,笔尖落到最后一个名,再移不开。
  “姐姐,你怎么了?”
  莒绣惊醒,问她:“你觉着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绣皱眉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太清楚,她又瞧不起咱们,一回也没……啊,不对,也就她回来那天远远见了一次。看起来不是个聪慧的啊,那么多表妹,怎么带个贼婆在身边?还有啊,寿王府的婆子们好像都瞧不起她似的,姐姐你记得这事吗?”
  莒绣点头,左手在方才写下的男子名单上划来划去,最后落定在二和三上。
  三少爷那些不同寻常的待遇,会是因为这段见不得人的奸情吗?
  不太像,倘若是那样,都打到脸上来了,老太太难道还要供着他不成?
  既三少爷不成,那二少爷是不是也……
  莒绣闭上眼,仔细回想第一次见郡主那天的情景。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到郡主和大少爷,也是第一次见二少爷。她们来了许多天,只听说二少爷出门游学去了,游学还是游玩不重要,只是……凑巧同天回?
  莒绣睁开眼,仍有疑问,倘若真是这两位,那这样见不得人的事,难道不会特地错开点回府,免招人怀疑?
  除非……有恃无恐!
  只是二少爷那样的浪荡蠢货,除了副好皮囊,一无是处。而郡主不说龙血凤髓,也称得上金枝玉叶。她的夫君生得清新俊逸,比二少爷看着要好到哪去了,她何必丢了珍珠去捡鱼目?
  好像处处不通,但莒绣就是移不开眼。
  二奶奶那天的失态,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美绣突然道:“是不是大老爷做的混账事?都说他挨了几回打,怕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莒绣摇头道:“既然打都挨了,那就不是新闻。何况他离家好些天了,怎么会就近说起这个。”
  “也对。”美绣叹了口气,沮丧道,“那二夫人呢,她这人,看着好像浑身都有病似的,见谁都不顺眼,见谁都要挑刺。说不得是心虚呢!”
  莒绣又摇了头,二夫人嘴上脸上都不饶人,却没见她有过任何异常举动,不过是个坏在明面上的尖酸妇人而已。
  “等等,你记不记得和我说过,大夫人和二夫人是死仇?”
  美绣点头,因连带想起那段不光彩,有些不太自在地道:“那人说的,应当是真。你也看见了,二夫人事事都要和她对着来,哪怕招了老太太的嫌。只是那都是陈年旧事,他也不知道当初是为的什么,只幼时听人说是为生孩子的事,照这样来看,那得有二三十年了。他还说老太太一味偏帮大房,二老爷是个任人拿捏的,就二夫人最不服气。只是老太太大权在握,她只能小打小闹给人添添堵。”
  添堵?
  莒绣多么希望这事发生在学堂还开课的时候,那样她就可以跑去说给他听,让他帮着琢磨琢磨,横竖他总是那样耐心地帮她排忧解难。
  “姐姐,那是别人家的事,你哭什么呢?”
  莒绣垂头,连眨了几眼,把泪收了回去,勉强笑笑,解释道:“有些想家了。”
  美绣也泄了气,捂着脸道:“我也想回去呀,我爹太没用了,两个妇人都斗不过。”
  她越想越气,跺着脚埋怨:“臭爹,还不来接我们!”
  莒绣知道她尽了力,忙道:“总有法子的,你……倘若只你一人脱了身,能否替我照看我娘一眼?”
  “姐姐放心,要走我们一块走,要留我们一块留。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什么也不怕。”美绣早就不是那个骄滴滴一身毛病的小孩了,拉着她就要起誓。
  莒绣笑道:“我信你,我是说万一。倘若你先回去了,劳你帮我照看她三分。”
  “姐姐放心,你的娘就是我的娘,我一定把伯娘当亲娘一样看待。”
  “多谢。”
  莒绣想了想,又道:“那件事,只怕是冲着我来的,她们怕了你的脾气,便逮了我这个软柿子捏。”
  美绣一脸内疚,这把莒绣给逗笑了,道:“又不是你要害我,何苦如此?你放心,我会处处小心为上的。”
  美绣可怜兮兮道:“姐姐,我信你。只是你不知道,全是我害了你。在家时,我娘说不让你来,是我……是我怕一个人太没意思,闹着要带上你,这才……”
  莒绣又笑了,道:“哪里就是你的缘故了?咱们家的好祖母,自有算计,不是个听人安排的。再者,也是我自己想来,在家做活太苦太累了。前一冬,我的手冻烂了几回,是我自己贪图安逸,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只是不知道外头也不见得都是甜的。”
  她深深地叹了一气,美绣闹不明白她是在感慨外边的凶险,还是家里的艰辛,只呆呆地看着她。
  莒绣垂头,敛好失意,抬头又是那个稳稳当当的姐姐了。
  “一时乱得没了思绪,不如出去走走吧。”
  “好的,”美绣站起来走了两步,想起新眉毛,又倒回去照了下镜子,美滋滋地道,“我才知道,把这眉捣鼓捣鼓,就能长大这么些。”
  莒绣最欣赏她这乐天的性子,她自己总是压着许多心事,想得太多,做不到如此。
  美绣摸了摸耳上的葫芦坠,有些不太满意,连忙喊道:“姐姐,再等我会,我换一对。”
  换了耳坠,又觉发髻也不够了,于是重新挽发换簪,嫌自己手艺不够好,又央求姐姐来。
  莒绣帮她挽了个蝴蝶髻,又帮她别好了簪花。
  美绣摸摸这摸摸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我陶醉。
  莒绣看她兴致勃勃装扮,突然抑制不住的冲动,让她伸手摸到了荷包。
  她随意摸出一个纸团,打开来,里边是一对小巧的迎春簪花。她失神抚看,连美绣站过来都不知。
  美绣凑过来看了看,指着它道:“这个挺别致的,姐姐,你怎么不戴呀?”
  莒绣回神,想再收起来,美绣可不同意了,拉着她坐下,非要亲自帮姐姐簪上去。
  莒绣梳的是扁平双鬟髻,正巧可以簪这一对。
  等簪好了,美绣跳到她面前,左看右看,笑嘻嘻道:“果然好看,姐姐,我觉得满府女孩里,你最好看,就是对装扮太不上心了些。”
  莒绣有自知之明,坦然道:“谢谢你的心意。只是这玩笑话,我们私下说说就算,可别让人听了去。”
  美绣早忘了先前的愁苦,笑嘻嘻地催她快走。
  可惜这会歇晌的人多,在外间走动的少。美绣想要的欣赏,一个也没讨到。
  两人在中庭转了一圈,预备回去的时候,遇上了出来闲逛的七少爷。
  美绣立刻就怂了,绕到了姐姐身后。
  莒绣想的是只要不搭理他,总该没事吧。
  谁知这是个有韧劲的,巴巴地上来就是一连串问。
  “妹妹几时出来的?”
  “可歇过晌了?”
  “妹妹渴不渴?才有人送了些新鲜果子,要不要……”
  人朝着这边,目光始终是越过莒绣的。
  莒绣哭笑不得,但记起头回见礼,这人送的是那才子佳人的话本,对他这份热情自然不予认可,冷着脸道:“我们有要紧事,还请让一让。”
  美绣将脸紧紧地贴着姐姐的背,头都不敢抬。
  七少爷倒不是个耍赖的,保持了几步之距没有痴缠,只是颇有些落寞道:“可要送些到你们房里去?”
  人走远了,美绣大大地舒了口气,嫌弃道:“怎么会有这样黏糊的男子?怪不得连春儿都怕了。”
  莒绣道:“他比你还小呢,晓事也太早了些。”
  烈女怕缠郎。
  莒绣怕美绣一疏忽就填了进去,把他送那本《青山记》当礼一事说了。
  “那是什么书?怎么我收到的,是那无趣的《三略》?”
  莒绣一时语塞,所以,当初是送错了?
  只是即便认定他是中意美绣的,莒绣也没打算当这个红娘,只冷冷道:“不是什么好书,教人行不规矩之事的。”
  美绣立刻想到了自己先前那件蠢事,吓得一哆嗦,连忙保证道:“姐姐,我再不会犯糊涂了。”
  “嗯,我信你。”
  外头走动的人渐渐多起来,不好细说私密。
  两人对遇匪一事一时难以放下,不敢往远了走,于是无处可去,回房里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有仆妇敲门进来,捧上两个书匣,一新一旧。
  “这是停少爷托人递进来的,说是卸任先生一职,赠几本旧书,给学生们留个念想。”
  美绣赏了她十个钱,等人退出去了,围着桌上的书绕了两圈,才宝贝似的道:“姐姐,这是先生给的呢,都留给你。”
  莒绣脸上发热,胡乱抱起旧的那一匣,掩饰道:“我爱些旧的,那个给你。”
  美绣装模作样叹了一气,然后笑嘻嘻地拿起来看,一把书抽出来,就听她在那怪叫:“啊啊啊!姐姐,都是好书啊,我哪也不去了,我要看书。”
  莒绣被勾得忍不住放下自己那一匣,凑过去瞄了一眼。
  美绣手里那本翻开的,看不着封皮,但底下那一本,赫然印着《风雨十三刀》。
  怪不得她那样高兴。
  这样的闲书,算了算了,总比情情爱爱不规矩的好。
  美绣边看边比划,早把姐姐抛在了脑后。
  莒绣走回到柜前,小心翼翼从旧书匣里抽出最上边一本。这书也是旧旧的,但看得出被保存得很好,页角平整,还有樟脑的味道。
  这是他的珍藏!
  莒绣小心翼翼地翻开,里边一丝破损也无,纸张上有种油润感,不知是用了什么防腐的法子。
  里边是一篇政论,莒绣不懂这些晦涩的大道理,但看得出这些字,一横一竖干脆利落,一撇一捺潇洒飘逸。
  这是字帖吧。
  莒绣想到自己拿来充数的练字稿纸,又臊又喜。
  莒绣把它轻轻放在一旁,再取出第二本。第二本里的字写得也好,但明显不是字帖,字体过小,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诸如“XX 者,杖 XX”,“XX 者,允 XX”之类的律令。
  第三本一看字体就知是他手写,封皮素的,翻开第一页则是详详细细的绘画基础提要。
  再是第四本,和上回一样,还是手订的花样图册。
  这后两本,不知费了他多少心思。
  莒绣一本一本抚过,心疼大过欣喜。
  女学生可不只她们这一对,他这样一送,又得花费多少呢?
 
 
第50章 
  有了侠客,美绣别说出门了,连饭都想省了,还是莒绣强拉了她去饭厅。她囫囵吃几口,又跑了。
  莒绣受不住捂在那霉味里,便和四姑娘相携散步消食。
  天色已暗,两个姑娘家,不好走远了,只绕着荷塘而行。
  原说着些针线裁衣的家常,待四周安静了些,四姑娘突然问道:“妹妹,你比我有智慧,求你告诉我,那些人……那些歹人是不是同我有关?”
  莒绣没有迟疑便答:“姐姐何苦多想,这些年,你连出门都少,哪能招祸?”
  四姑娘本要被她说动,垂头落在腰间那酡颜的裙带上,猛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我懂了,你说的对,我确实没得罪过人,唯独碍过别人的眼。是那家派来的人吧?”
  她也不必莒绣来答,苦笑一声,失意道:“我的爹娘,总教我要与人为善,万不能有害人之心。可你也看见了,如今人家频频打到脸上来,由此可见,做个好人,只有吃亏挨打的份。”
  莒绣怕她一时太激动想岔了,忙劝道:“姐姐,这些不过是猜想,做不得准。横竖事已经过了,歹人也伏了法,想来即便有人生了什么歹心,也再不敢轻举妄动。姐姐且丢开它,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林大夫是个疼人的,姐姐必有后福,何必再纠结过去,彼此不自在?”
  倘若四姑娘是个有手段又有后盾的,莒绣是绝对支持她打回去,但以她对四姑娘的了解,知道真相,只是徒增烦恼。
  四姑娘懂她的好意,笑道:“我知道了,横竖我再气也没得法子摆弄,倒不如就此丢开。呵呵,我忘了说,他是那人的叔辈,往后,他们得规规矩矩给我行礼,少不得稍稍为难下,权当出口气。”
  莒绣跟着笑起来,又问:“姐姐知不知道那家人经济?”
  四姑娘也不是个蠢的,张嘴就答:“当初那聘礼有些简薄,老太太一直记恨着呢。林大人虽官做得早,但祖上根基弱,又要紧着供他们兄弟三个念书。因此,往日说是照拂我们,也谈不上给过多少实惠。”
  莒绣立刻道:“姐姐,我不知道韦先生有没有同林大夫说明白。但我觉着,无论与否,日后姐姐都该把这事同他细说说,让他有个判断。虽是一家子的亲戚,可你想想,林大夫是个正直的,断不能让他蒙在鼓里,贴心贴肺对那一家子好。”
  四姑娘掩嘴笑道:“你这主意好。他是个软的,又是个手松的,说不得贴补过人家许多。过去就算了,如今人家娶了贵媳,再施舍倒不好了。妹妹,我忘了手头上还有要紧事,该回去了。”
  荷塘边幽静,天气渐渐回暖,这儿清爽舒适,比那霉屋子舒服到哪去了。莒绣便道:“我送姐姐到院门口,一会再回来坐坐。”
  四姑娘本要相陪,可心底又按捺不住,便把那话咽下,自行回去了。
  莒绣送她到院前,顺手在院门偏角那竹箩筐里,挑了把种菜的小锄头在手,重新走了出来,一路慢悠悠到了榕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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