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莒绣起身,到房里翻出头回见礼收到的诗集,翻过几页,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她只是个刻板地一日一日做活的乡下丫头,这里边的风花雪月,她读来艰涩,也感受不出其中的情趣和意境。
  这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这一夜的莒绣,惆怅满怀。
  隔日又有花宴,老太太尚未康复,姑太太们守着不能走开,郡主说是留在暑宫未归,便由二太太领着人去赴宴。
  昨儿不欢而散,到了今早,方书音竟全忘了,热情地牵着她要一块走。
  花的不是自个的银子,二夫人就相当大气了,出行众人,都是坐的四人马车。
  落选的两位姑娘也加了进来。
  姐姐妹妹们互相问了个好,莒绣留意到,和她一样神色有些萎靡的,还有五姑娘和六姑娘。
  气色最佳是杨怡菻和范雅庭,两人都眉眼飞扬,嘴角带笑。
  董云瑚脸上的伤,不知好了几成,这脂粉敷得重,一丝也看不出来。她垂眸,谁也不看。五姑娘离她远远的,只贴着六姑娘走。
  云堇书本想挨着莒绣坐,可莒绣左边有一个方书音牢牢地牵着,右面一个范雅庭眼疾手快,挤了上去。云堇书忌惮这个厉害人,只好上了另一辆。
  她人一走开,范雅庭投桃报李,道:“她手脚不干净,你怎么还带着她?”
  莒绣笑道:“那只是个顽笑,当不得真。她胆子小,倒也没别的。”
  范雅庭便不再絮言,转头问起方书音:“书音,听我娘说,今儿太太也要去,是不是?”
  太太?
  方书音却听懂了,点头道:“秦夫人与我母亲交好,这宴,自然是要赴的。”
  范雅庭笑道:“老舅太太如今大好,太太多出来走走也好。”
  方书音又不答了。
  范雅庭自来不怕尴尬,又道:“老太太先前还说要过去住几日呢,也是不巧了。”
  方书音闭目道:“过继这事,还没定下。”
  范雅庭错愕,略显慌乱道:“原来家里还有这样的大事,那是不该凑这个热闹了。”
  方书音突然睁眼道:“先前听你说,姑太太瞧中了莒绣妹妹,这事……怎么没了下文呢?”
  范雅庭笑道:“我那哥哥啊,性子乖僻,没得糟蹋了妹妹。”
  莒绣一直装着木头人,她们提到范雅君,这让她突然想起来。那一晚与方姑娘交谈的男子,可不正是这位。
  “一直等你”?
  方姑娘今儿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
  莒绣掐着手指,垂头掩了心头的激荡。
  范雅庭那话,挡了方书音下边的劝说,马车内,终于安静了片刻。一直鹌鹑似的董云瑚突然道:“范哥哥是个好的。”
  车厢里的几人,都瞧了她一眼,只是没人答话。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办宴的秦府,离韦府算不得太远。
  一到地方,范雅庭主动站开了,凑到了六姑娘身侧。云堇书立刻补了缺,虽顾忌还牵着莒绣的方书音,也迫不及待地抓紧跟莒绣说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秦大人家有三位跟咱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还有几个……听说有位极擅丹青的姑娘,还得过宫里主子们赞誉。今儿要是有幸能见识见识就好了。”
  莒绣朝她眨眨眼,云堇书立刻闭了嘴。
  莒绣道:“多谢你费心告知。”
  方书音拉着她向前行,突然道:“秦夫人是我干娘,一会我领你去她跟前见见。”
  莒绣摇头道:“姐姐,不必了。今日宴大客多,夫人未必忙得过来。我们小门小户出身,怕失了礼数,在宴上凑个热闹即可。”
  方书音却充耳不闻,拉着她疾走。
  一个衣着富丽的年轻妇人迎上来,笑道:“书音,稀客呀,才听母亲说你会来,我还不信呢。快快快,你母亲早到一步,她们俩呀,正说着你的事呢。”
  “少夫人,这是我才认的妹妹,出门少,想见见夫人和莹妹妹。”
  秦少夫人笑意不落,亲亲热热地迎着她们进去,嘴上客套道:“母亲最爱你们这些漂亮的女孩儿,本就盼着你,如今还多一个这样水葱似的好姑娘,还不知多高兴呢。”
  云堇书有眼色,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挽着莒绣胳膊的手。
  莒绣被方书音拉进去,虽不解其意,还是强行镇定下来。
  三人穿过园子,进了一处院落,步入花厅。
  正位的榻上,三位贵气十足的妇人亲昵地挨着坐在一处。
  穿着妃色绣缠枝莲对襟长衫的妇人向着方书音嗔怪:“瞧瞧,我这个做娘的,还得到别人家才见得到她。云芝,你说这像不像话?亏你还夸她呢!”
  被叫云芝的夫人笑呵呵地朝方书音伸手,方书音丢开莒绣向前,乖巧地被拉过去,坐在了榻前的小杌子上。
  少夫人笑道:“书音妹妹这样灵秀,母亲时时念叨。夫人,您快别说这话了,要不然呐,母亲可要抢了去咯。”
  莒绣站在堂中十分尴尬,无人搭理,杵在堂中也不像样子,她便照着礼数福了身,默默地退到一旁。那儿侍立着几个陌生的姑娘,莒绣悄悄地走到列末,又与那姑娘隔了一个人身。
  方姑娘是个有见识的,私下那些放诞此刻全无,腻在秦夫人怀里撒娇,细声数着母亲管教过严的“罪状”。
  两位夫人一个作势要掐她,一个亲昵地拢住护着她。另一位也抬着帕子笑。
  笑闹过后,秦夫人抚着方书音后背,亲亲热热道:“只可惜我没生个好儿子,要不然呐,这儿媳我是抢也要抢来的。”
  方夫人似嫌弃道:“快别说了,一会尾巴翘天上去了。你们呀,都纵着她,越发没个人样了!”
  秦夫人是真心疼方书音,便道:“你呀你,自谦也要有个度。你也不瞧瞧,外边这许多,有哪一个比得过她?人都说自家孩子自家爱,哪有你这样嫌的。这么好的孩子,都让你给说怕了。书音,你别怕,你娘不疼你,我疼你。”
  “干娘救我,我娘成日里嫌我,就想打发我嫁出去呢。”
  方书音往秦夫人怀里得意,方夫人就做出“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众人又是一番笑。
  秦夫人玩笑过了,才正经道:“好孩子,你娘为了给你挑个好夫婿,日思夜想的,人都愁坏了。才跟我提起,说有一个极好的,虽家世上不如意些,才情却是一等一的,人也能干,品行相貌,再没有更好的。这样的人,你可愿意?”
  方书音看了她娘一眼,噘着嘴道:“哪有那么好的?必是我娘哄干娘,哄我的。”
  方夫人气得拍了她一下,方书音又往秦夫人身后躲。
  方夫人哼了一声,道:“我挑的,你总也瞧不中,这回是你爹挑的,你总该信了吧。你爹冷眼挑了这么多年,唯独这个入了他的眼。说为人处事,和他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你见过,还夸过。我看这回,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书音一脸被说中心事的模样,眨眨眼,脸上绯红,埋进她干娘怀里,再不出声。
  秦夫人笑道:“这是大好的事,怎么也不同我细说说。我来讨个媒人差使,挣几个谢媒钱,可好?”
  方夫人状似随意地往下方看了一眼,叹了一声才道:“说出来也怪不好意思的,若是按着旧例,这事都成不了。好在如今不必顾忌那些古板旧想法了,横竖我们家孩子,也就受教那几日,算不得违背常伦。”
  莒绣先还觉着是自己多心,到此刻,再没有不明白的。她尽力稳住自己身形,平稳地呼吸,垂眸看向斜对面的香炉脚。
  秦夫人是主家,这宴虽不大,总有些贵夫人是要她亲自去招待的。
  她嘱咐了少夫人好生陪着方夫人和另一位,又叫大丫头拿来了她送干女儿的礼,这才告罪出去迎下一位客。
  和莒绣并列站着的几位姑娘跟了出去,莒绣没往方书音那处看,落后几步,也随着出去,寻了个角落假意赏花。
  他和方大人共事,将自己托付给方书音,他对方家人信任有加。
  那他知道她们家有意招他为婿吗?
  莒绣不会怀疑他的立场,他没必要骗她哄她。倘若他变了心,只需冷而避之即可。莒绣不信那些真情流露是假,她也不信他是为了向上爬而背信弃义之人。
  她只是难过,方姑娘的种种古怪,如今都有了答案。
  范雅君曾向她表白心迹,她却鼓动范雅庭,想将我推给他。可惜了,范雅庭怎么会瞧得上我?
  她知道我出自农家,却屡屡在我面前提起那些高雅之物,意在迫我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今日假意抬举我,实则是要演这一出给我看。
  那些姐姐妹妹的情意,原来都是假的。
  她是第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是她认定的第一个朋友,如今想来,不过是个笑话。
  莒绣想起云堇书曾说过的“就像猫儿狗儿,偶尔喂食,有了事,一脚踢开都是有的”,呵,她在方书音那,可不就是这样!
 
 
第80章 
  “莒绣,莒绣。”
  云堇书想是找了她许久,小声而急促地唤着她,脚下匆匆地赶来。
  莒绣背对着她蹭净了泪,站起来,转身朝她一笑,小声道:“这儿清静,我在这躲会懒。”
  云堇书小小地叹了一气,沮丧道:“我在园子里晃悠了许久,也没一个正经搭理我的。倒是有位贵小姐,把我当成了丫头,支使我领她去净房。我说我不是,不知道在哪,她还不乐意呢!唉,我原以为出来了,能风光挣个前程,到如今才知道,野草就是野草,飞到天边,它也成不了花。”
  莒绣刚感怀过身世,不敢接这话,只问她:“其他人呢?”
  云堇书摇头道:“她们也不想搭理我,我知道的。”
  莒绣本是问她们去了哪,现下倒不好追问了,只柔声道:“长些见识总是好的。天大地大,不走出来,如何知道花有这许多种,人有这许多态呢。”
  云堇书点头道:“是啊!我要是不出来,就要被我爹送去乡下做姨娘了,那人都五十好几了。就算重来,我还是会跟她走的。”
  莒绣笑笑,拉了她的手,一齐往廊下走,道:“来都来了,这花开得正好,不看就辜负了。”
  “嗯,”云堇书学识上不算差,又曾去秦王府走过两回亲戚。她认得的花种,比莒绣还要多。
  莒绣伴着她,也学来了不少。
  两人走累了,便往园中亭子里去,突然听得前边有人嚷“落水了,快来人呐”。
  莒绣伸着脖子去看,云堇书拉拉她,小声道:“别去管这样的事,好好地走路,怎会无缘无故落水?话本子里,这样的事多着呢,不是勾心斗角被人构陷,就是自我谋划。主家自会管的,要救人也轮不到咱们。”
  果然有婆子拿着竹竿靠过去,熟门熟路地指挥同伴救人。
  莒绣安下心来,顺嘴问道:“为了那些,这样做,有意思吗?便是成了,也要被人说嘴的吧。”
  云堇书摇头叹道:“姑娘家,胎没投好,可不就指着婚嫁抬身份,光耀门楣。香饽饽就这么多,要争要抢,动脑筋动手脚。胜者为王,到那时候,风风光光等人巴结,谁还在乎这些呢!”
  莒绣想着方书音那,心里越发沉重。
  韦先生只有一个,除非她退让,否则方姑娘,还有她的家人,势必要再出招数。她再不信方家人事先不知情的,先生是知礼之人,必定是通过方大人才托付的她。方大人既是个聪明的,岂会不知?
  莒绣不想退,不想让,只有挺身迎敌。
  秦家的花宴,办得客气,花虽不如林府品种繁多,但满园皆珍品。席面也丰盛。
  “可惜我没个好儿子”,这是秦夫人说的客气话。其实她是有儿子的,这花宴,便是为两个适婚的儿子挑人,一嫡一庶两个儿子,自然要将门第高高低低的姑娘都邀来。
  秦夫人不单有儿子,还有四个女儿,正是先前站成一列的几位。她喜爱方书音,大概是因为这四个女孩,都是庶出,上报采选,第一轮就全数被筛,如今只有死心塌地相看了。
  她要挑儿媳,也顺道让女孩们露露脸,给来赴宴的夫人们挑一挑。
  备战的莒绣再不藏着,仔细地辨认着四周可用的消息。
  在这儿,方书音有疼她的干娘,还有亲娘,而莒绣只能靠自己。
  好在,方家人想是胜券在握,除了那一幕,再没别的动静。
  只是自此,方书音再不屑做样子,从她前方经过时,连眼风都不给。
  莒绣自然不会再去贴这个冷屁股,和云堇书一起挤上了另一辆马车。
  云堇书谨小慎微,立刻察出不对,只是马车上还有一个董云瑚,她也不好多说,只担忧地抠着指尖。
  回了韦府,莒绣望着前边疾行的方范二人,突然道:“堇书,你莫要与我太亲近。”
  云堇书的预感成了真,急道:“你惹的事大不大?”
  莒绣勉强一笑,道:“你暂且离我远着些,自己也多加小心。”
  云堇书虽有不舍,到底是怕的,果然落后两步,不再贴着她走。
  莒绣一面走一面琢磨:他好些天没了踪迹,也不曾听谁提起,必然是在忙着要紧的事。还是等他忙过再和他说明。这是韦家不是方家,我和他的事,梅姐姐在老太太跟前通过气,想来那位一时半刻也动不了这事。再者,以她的高傲,应不至于使那些下贱手段。梅姐姐那边也是麻烦缠身,我还是不给她拉后腿的好。
  主意拿定,她一回鹿鸣院就嘱咐冬儿:往后无事就闭门谢客。
  冬儿从架子上取来一封信件,担忧地道:“姑娘,这是陇乡寄来的信。你们在秦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莒绣叹而不语,埋头拆信。
  冬儿忍不住嘀咕:“我要是能跟着去就好了。”
  别人家主子赴宴,身边都是跟着人的。可如今这家里,外出是好几个主子的东西都交给同一个婆子拿着。
  冬儿怨怪这个,莒绣醍醐灌顶,忙喊她:“我带回来的包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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