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抬眼,道:“这还真看不出来,我只记着她……”
莒绣忙道:“穷惹的祸,又有小人怂恿。她本性不坏,如今知错能改,也是个好的。”
珍珠撇嘴摇头,道:“先前看着,是那位同你要好。如今……啧啧,这样闹哄哄,也亏她们歇得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趋利避祸,人之本能。”
珍珠奇道:“你不怨怪?”
莒绣摇头,不再提这个,只道:“那边两间屋子都空着,你们俩,各挑一间歇下吧。正好柜子里被褥都是干净的,我们一块过去,早些铺了床。”
冬儿连忙让道:“都留给珍珠姐姐,我和姑娘挤一挤就是了。”
珍珠站起身道:“随便挑一处就是了,也不必铺两间,你我挤一床。若有事,彼此提醒也便利。”
都是不计较的人,没一会就商定,铺了美绣住过的那屋子。没一会,又有自清苑小丫头,送来了珍珠的随身物品。三人随意洗漱过,就此歇下。
莒绣独自回房,毫无睡意,打开佟云裳留给她的匣子。里边没有其它,只有满满一盒金叶子,怪不得这样重。
上回她二人交心而谈,她说“至于钱财,那倒不必担忧”,只怕是早下了决心要留这个给她。
无功不受禄,莒绣不能收,可眼下退回去,要么落入恶毒人之手,要么落入糊涂虫之手。莒绣想着:不如暂且收下,等时机到了,再交给鸾儿小姐。
她找出来一把富余的小锁,将它也锁上,再藏在柜子底下。
还有他的荷包,趁这会院子四周清静,她又将它取回来,拍干净了,藏在怀里。
这一日心惊肉跳,又经历了这许多,她一丢开心事,倦意来袭,和衣而卧。
第82章
不知昨夜上房的人如何商议,总之,冬儿出去领了个饭,珍珠到门口见了个小丫头。莒绣便知:府里撤了状子销了案,三房以伺候不周为由,打了一个婆子和三个丫头板子,一并撵了出去。四奶奶之死,白纸黑字,成了病逝。
再下一道消息,便是府里择定今日便发丧送讣,丧事由三太太主事,二奶奶协理。
因大师批过此间相冲,采选三位,仓促搬了出去,暂住三太太的陪嫁宅子,以便参加三筛。园子里拆了围挡,将慎行楼布置了,劈做灵堂,在此停灵做法事。也是这位大师看的日子,七天后送殡入土。
丧事如此简陋,但佟家已无人来讨说法,就此敲定。
至此,五姑娘为何落选,有了答案。而这鬼门关,四奶奶这个佟氏,不走也得走,只有早晚之别。
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曾听说他一点消息,莒绣越发担心。
尚梅韵要协理丧事,顾不上这头,珍珠便一步不离地守着西厢。
早饭过后,范雅庭来访。
莒绣在里间,听珍珠回话:“姑娘昨儿受了惊吓,暂且不便,范姑娘,请回吧。”
范雅庭好脾气地道:“我原以为妹妹昨儿歇在二嫂子那了呢。唉,才听了这样的消息,可惜了!等妹妹好些了,我们再一块过去吧。”
珍珠嫌她无情义,懒得搭理,一个字也没回。
佟云裳年纪轻轻就去了,膝下只有一个小鸾儿,庶子女也无一个。
灵前本守着一个头缠绷带的韦鸿腾,只是他突然晕厥,被强行送走,便只有贴身伺候佟云裳的几人守灵回礼。
莒绣托冬儿到尚梅韵那问了句话,那边点了头,她就领着珍珠,以义妹的身份去了灵前守着。
随后范雅庭也过了来,上了一柱香,哭了几声,仓促退了出去。
佟家被封查,韦家死的又是个常年在外的年轻媳妇,这丧事便要冷清许多。和这府里有来往的人家,多半是派个不要紧的管事来代主子吊唁。这些人,哪有没来由的哀,留下坐一坐,唏嘘两声可惜了,再然后,难免要说几句闲言打发下。
因此守在慎行楼的莒绣听来了不少,她知道范雅庭为何这样恍惚——那位跟着去混军功的宋公子,平定南蛮不成,反被捉去做了筹码,被蛮子用来与朝廷讨价还价。
眼下朝中两派人正拉锯。
守旧些的,觉着这人无关紧要,又是违了军规私下行动才中的陷阱,死了也活该。
自觉揣摩到皇上心思的那些,却道“都是陛下的子民,怎能坐视不理”。
皇上没表态,因为某天夜里,他病倒了。
一众皇子妃子争着侍奉。
本朝几位皇帝,最长寿的,也不过五十有四,如今这位,也快到这个寿数了!
老臣们不得不想得长远些,又各有算计。
侄媳妇没了,宫里蕙嫔娘娘……啊,不对,新晋的蕙妃娘娘毫无旨意下来。
他是不是因为这些事才脱不开身呢?
到第五日,莒绣在灵前见到了匆匆赶来的他,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眼,又匆匆移开。
莒绣垂头。
他上香跪拜,行礼退出去。
莒绣听到他在外间宽慰了假哀的三太太几句:“太太,我有事出了城,耽搁了,到今日才接到信,实是不该。嫂子已去,还请节哀,千万顾好了自己,莫让她去得不安心。”
莒绣知道,这话去掉前两个字,剩下的,全是说给她听的——他叫那人疯婆子,怎会主动宽慰?
三太太皱眉打发了他。
大太太凑上来,缠着她继续计较:“我家里出一点儿事,弟妹这就坐不住,也不装相了。对牌在我手上,你这威风耍过界了,知不知啊?”
三太太顾忌外边有人,不好和她纠缠,站起身,躲了出去。
莒绣耐心等着大太太也走开了,和春分说了一声,起身出来,去了偏间净房。
才进了门,就有人从后方掩了她嘴。
莒绣转身,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哄道:“好莒绣,对不住,出了些事,耽搁了。”
莒绣默默流泪,她有许多话想说,又舍不得打断了他。她听他又道:“宫里出了些事,王爷在回京路上,我还得兼顾几日。等事一了,我就接了你,同你一块回去。你再等等我,我不是故意要食言,实在是……”
莒绣便把那些委屈全咽了回去,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佟云裳还在主楼那躺着,要尊重逝者。莒绣推开了他,摇头道:“我无妨,你的事要紧。”
韦鸿停很不舍,抬手托了她左脸,用指尖蹭蹭她眉角,愧道:“是我不好,累你等了又等。这府里脏乱臭都有,污了你的眼。莒绣,要不……你到外头的宅子里待着吧?”
莒绣摇头,此时突然离开,既要给他添麻烦,也要给梅姐姐惹事,再者,她想送佟云裳走完最后一程。
韦鸿停也没再劝。
外边虽少了人算计,但以目前的形式,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皇上这副样子,要是有人趁机动手,那么京城各处,都有危险。他的人手,正是要用的时候,不能都留下来护卫,而这府里,暂且还有几分可依靠。
莒绣还有事没办完,也知道自己出去,势必要牵累他,便坚定地道:“你快去吧。小心些,白日里人多眼杂。”
他不走,莒绣咬牙,从怀里摸出那三不猴,全塞到他手心,再看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莒绣回到灵前,见春芽领着小小的鸾儿在那跪着,忙走过去,小声道:“她还小,别吵到了她,拜过就带到里边去歇着吧。”
鸾儿懂事晚,一直被三太太拘在房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小声问:“春芽,柜子里冷吗?”
春芽垂头落泪,没答这个话。
莒绣矮下身,哄道:“好鸾儿,你娘亲盖着锦被,不冷的。你跟着春芽姐姐去歇一歇,这儿人多,太闹了。”
鸾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莒绣从袖袋里取出一方素帕子,绑出一朵花,插在鸾儿的小荷包口子上,抚抚她头顶,柔声道:“去吧。”
“谢谢姐姐。”
春芽抬头看了莒绣一眼,抿着嘴,牵着鸾儿下去了。
春分等着她们走开,垂眸走过来,拉着莒绣回原来的位置上站好。
道士进来,在灵坛降神通意。
莒绣便闭上眼,感受生与死的距离。
到了午间,尚梅韵抽空过来了,伸手将春分招了过去,耳语了几句。
“可收拾干净了?”
莒绣听到这一句,心头大震。
尚梅韵挥退春分,又走过来,看了看棺木,轻叹一声,道:“妹妹,你跟我去歇歇吧。我接了她家侄子来,以义子身份摔丧驾灵。”
这样的事,本不可能有的。只佟家如今这处境,巴不得能逃出一个是一个,便痛快交出了孩子。
莒绣见她似有话要说,便转身朝灵前鞠一躬,再随尚梅韵退出来。
府里能动的人,大半在慎行楼办事,如此走回内院,已少有人声。
尚梅韵疾走不语,莒绣忍不住小声问道:“梅姐姐,怎么不见家里几位姑娘?”
尚梅韵停步,捏捏她手指,摇头道:“有些乏了,等我吃两口,再同妹妹细说。”
莒绣忙道:“是我不好,我们快走吧。”
尚梅韵一面走一面道:“你也在我这里歇一歇,你的屋子,有珍珠和冬儿替你守着。”
莒绣点头。
两人相携回了自清苑,尚梅韵使了个眼色,婆子便退到院门那去守着,小丫头将二门拴上,一步不离地守在这。
尚梅韵卸了防备,叹道:“你猜的没错。”
莒绣虽有猜想,一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心惊。
四奶奶这样做,虽反将了那些人一军,可这样的事,便是男人,也没几个能这样果断地做出来!
尚梅韵一面往正房去,一面道:“她心里明白的,二筛里边没有五丫头,那她的事,就成了定局。哼,我们那位能干的三老爷,寻着了新门路。他知道老太太要不行了,自己要丁忧,珠姐儿也靠不住了,便又去拉了别的长线。琳丫头和杨姑娘连夜被送去了寿王府,五丫头则去了甯郡王那。”
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大。
莒绣便硬拗到了别的事上去,给她倒了一盅茶,递到跟前,轻声问道:“姐姐,怎么四姑娘也不见了?”
四姑娘和美绣交好,和莒绣也有些交情。可如今美绣走了,四姑娘要备嫁,再是上回晴舍汤妈妈那事,多半她心里有了些芥蒂。两人再无往来,在别处,也没碰上过。如今四奶奶去了,论理四姑娘也该到灵前拜祭一番。
尚梅韵不怒不喜道:“搬出去几日了,她命好,现下这个夫婿早早地替她们置了处宅子,婚事也提前办了。这个事,老太太收了些孝敬,她做的主,允了。只不好声张,连发嫁也是在那宅子里办的。前儿夜里,你走后,四姑爷陪着她来了一趟。”
如此也好。
老太太跟前,果然是有钱好办事。
玲珑将饭食送进来,又将茶盘换到了小几上。
“先吃饭吧。”
两人都心事重重,随意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尚梅韵知道她是个操心的性子,喝过茶,又接着前边的话,解释了一句:“老太太眼下是用药吊着命,没了佟家那丹,熬不了多久的。”
莒绣很想问她是不是知道荣逸堂后院的事,又怕自己知道后两难,只好撇开这个念头,问道:“姐姐,你是个什么打算?往后……这个家,只怕要散了。”
大老爷到如今,连人影也没一个。郡主看着体面,屎屁股却还等着别人来擦,大房一家子都是拉后腿的。二老爷是个废物,四老爷一家也帮不上忙。而三老爷四处钻营,布置了许多,他们有那样的雄心壮志,等老太太一去,势必要提起分家一事。
尚梅韵靠在引枕上,看着房顶,缓慢地摇头,满目沧桑道:“有时恨起来,我做梦都想拆了这个家,卸了这些人的骨。有时又难过犹豫,我怕他恨我,怕那些无辜的人怨我。这个家,四处都蛀空了,一伸手就能推倒,可这里边,还有许多人,艰难地活着,并不该承受这些。我总在想,到底要如何才好?所以,妹妹,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莒绣也为难,大是大非是正理,可人心是肉长的,脱不开小情小义。
她不知道韦家人做的事,究竟错得有多大,才会让王爷委托了他和其他人来查。可就像云堇书时刻担心的那样,倘若被抄家,鸾儿这样的孩子,还有冬儿春儿她们这些人呢,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尚梅韵累了这几日,乍一歇下,又走了困,长叹一声道:“老七、老八还算有些良心,这几夜都是他们在守。老四高热说胡话,他……去了寺里点灯求经!郡主影都不见,宫里那位,一句话也没有。你看,这丧事冷冷清清,打心底里为她难过的,也只那么几个。人活一辈子,临走也不得善终,不值得啊!”
莒绣紧紧地挨着她,尚梅韵将身子靠向她,又道:“八丫头想进来拜祭,我拦了。心里记挂着是一样的,一回来,只会又中算计。”
“姐姐知道她在哪吗?”莒绣记得八姑娘在外借住,他是知情的。
尚梅韵答道:“就在城西一处宅子里,我才去看过。她还好,你不要担忧。”
莒绣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和梅姐姐虽没有在查韦府一事上合作,可他的事,梅姐姐知道的很多,梅姐姐的事,他也知道许多。
梅姐姐心里有那位,他心里有她。
这些莒绣都懂,可人心就是这样,懂事归懂事,难免又受影响。
她不懂诗词,不会操持家事,不懂这些攻心谋略,没有好的家世。就如方姑娘所说,只会值几两银子的绣艺,算不得什么!
她不想自怨自艾,可这些想法,渐渐地生根发芽,难以控制!
尚梅韵又细说了几处家里如今的安排,渐渐地没了声响,只剩了均匀的呼吸声。
莒绣扶着她躺好,起身出来,对守在正房门口的玲珑道:“我回鹿鸣院换个衣裳,她歇下了,劳烦姐姐一会替我交代一声。”
玲珑点头,小声道:“姑娘且等等。”
她快步走到耳房,敲了敲门,轻声唤道:“玫瑰,你送张姑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