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的手刚好停在包袱上边,愣愣地回应一句:“在这呢。”
莒绣忙道:“先不要拆。”
一时间,美绣和她说的那些话本子内容全冒了出来。下毒、暗器那些阴狠的招数,全是出人意料的。
“你先离它远着些。”
冬儿跟着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朝后退,一想到莒绣,她又上前一步,道:“姑娘,我把它丢出去吧。”
不可,里边有她的贴身衣物,不能这样随便处置。再者,她只是太警惕,说不得没什么事呢。
包袱是回府时,婆子交还给她,她自己带回来的。
应当不至于有毒在外壳,莒绣怕个万一,还是先拉着冬儿,一块去净了手。
“别人碰过了,小心些,先不要动。”
冬儿朝架上看了一眼,道:“姑娘,我拿东西来帮着拆吧。”
莒绣拔了银簪,在包袱皮上拨弄了几下,簪尖没有什么变化。
她安下心来,反倒是冬儿不放心了,非要操着香勺和香铲来拆。
这两样粗笨,好一会才将包袱挑开。
包袱里没异味,只是冬儿和她都变了脸色。早起她们预备好,不是这样的。原本夹在裙子和外衫正中央并用腰带稍稍固定了的亵裤,滑到了边角——包袱被人动过了。
冬儿用香铲将衣服都扒开,粗粗一看,什么物件也没有多出来。
但两人都不信真没问题,打一盆水来,将衣物全浸在里边,用银器验过,无毒,再一件件一寸寸翻找。
最后在外衫袖子内衬里找到了一处新缝的密袋,里边是一张巴掌大的油纸画像。
冬儿看着画像上的人,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道:“这是谁做的?姑娘,这是要置你于死地啊!”
莒绣先前的想法,完全推翻。她抬手,按在荷包上,隔着料子拢住了避蛇丸,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安定,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手,招了冬儿过来,附耳道:“你悄悄地送过去。”
她在她手心写了个冬。
冬儿懂了,只是不解,悄声问:“姑娘,这到底是谁做的?”
因为是那位,莒绣倒不好判断究竟是谁下的手了,谁都有可能。
她摇头道:“她既放了这个,迟早要跳出来的。”
先脱身再说。
莒绣听着正房处有动静,尽快镇定下来,又取了些云绒纸,盖在冬儿的手上,话音恢复如常,道:“既姐姐要这个,你只管送去就是了,非等着我回来才给,岂不要耽误?”
冬儿接道:“这是姑娘的东西,我怎么好做主?”
莒绣便嗔怪:“快去快去,去迟了,人家只以为我是个小气的呢!”
冬儿便捧着云绒纸出去了。
莒绣站在屋里,没跨出门去,她能听到正房有人在门口动作。
她不能出去,也不好凭这个就断定幕后黑手是谁,毕竟正房那,过往也时常留意着自己这儿。
莒绣回到房里,将身上的东西全解下来,仔细检查过,又将衣裳全换下来,浸在桶子里,一处一处捏过。
还好,都没有异常。
她才解了门栓,冬儿正巧回了来。莒绣担心牵累云堇书,又嘱咐她到对面提醒一句。
“不要明说,只说小心些,省得丢了东西也不知。”
云堇书最着紧自己的衣衫首饰,势必会仔细检查。
冬儿再回来,主仆两个都惊魂难定,干脆关着门,将屋里仔仔细细翻找过。
没找出什么来,莒绣想起翠翠来的那一趟,和此前看到的窗外黑影,便赶在天黑前,又悄悄地把那两屋也翻找一遍。
这次,是有收获的。
闹鬼的那屋子里,笨重的大衣柜下,有一个廉价的荷包。
这样的荷包,料子寻常,但做法不寻常,两样色拼起来,只有穷得没体面的莒绣做过。
荷包里有一个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的小小人偶,面目被什么污血涂得难以辨认。
冬儿气得跺脚,莒绣虽时刻留神着声响,也怕被人察觉,忙按住她肩头,摇头表示不可。
两人将屋里再翻检一遍,连床底都仔细搜过,又在绣墩下找出来一个熟悉的绣片,和一张不堪入目的袖珍春宫。
她恋慕着四少爷,私藏人像。恨着相争的佟姑娘,装神弄鬼吓她。要除掉拦路的四奶奶,扎小人行巫蛊。为了赶尽杀绝,再举告佟家!
如此,戏便全了。
莒绣泪眼婆娑,她问过云堇书的问题,如今还想问一次老天:“为了那些,丢了良心这样做,值得吗?”
冬儿拉着她回屋,小声劝道:“姑娘,眼下……要不,你先家去吧?”
她舍不得这个姐姐一样的主子,可留在这,身单势薄,防不胜防。一个不留神,中了他人算计,那一辈子都毁了。
不单主子该走,她也想走了。如今这家里,规矩不成规矩,主子们牛鬼神蛇一般,面目狰狞。奴婢们少了半数的人,做着比以往更重的活,可主子们把着月钱扣下不给,还胡乱责罚!
底下的人怨声载道,她娘也唉声叹气!
莒绣摇头,美绣信里说祖母四处打探,要把孙女嫁出去换钱。而她和他的婚事未成定数,她不敢贸然回去。梅姐姐说过,只要老太太好些,三筛过了,府里就会代他去提亲事。
她这个节骨眼上匆匆赶回去,若是祖母在这些时日动了别的心思,她毫无招架之力。
何况,他几天没有音讯,她也是担忧的。
不怕阴谋诡计,只怕不知情。
如今她知道了,那把这事捅出去就是。
她把东西全塞进荷包里,又套进冬儿腰上系的荷包,一咬牙,道:“走,我们去梅姐姐那蹭个饭。”
主仆俩面色如常,说着笑着出的院子。
呸,还想求那个破落户替她出头呢!
正房门口看着的翠翠,便没往心里去,只按着旧例,去厨下给主子添菜。
莒绣停在自清苑外,抬头去看那牌匾。
自清自清,便是为人坦荡,身侧总有奸祟,又如何自清?
守门的婆子催道:“姑娘,已经回禀过,可以进去了。”
总不能让我们奶奶出来相迎吧?
莒绣回神,点头致谢,领着冬儿进去。
尚梅韵本在盘账,听讯便放下簿子,迎到院子里来了。
莒绣一见了她,满腔的委屈和愤怒便藏不住,红了眼眶,声音颤抖。
“姐姐,我……过来打扰了。”
尚梅韵哪有不明白的,连忙揽了她,笑道:“这院子里乱哄哄的,你不嫌弃,肯来就是好的。”
莒绣强行收了泪意,也笑。
两人进了屋,尚梅韵朝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便大声朝外头吩咐小丫头:“奶奶这有客,快去厨下交代一声,多添几个菜。”
尚梅韵借机朝莒绣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个“三”。
莒绣便知,那位如今在东厢。
她环顾了四周,见尚梅韵点头,便附耳过去,将搜出东西一事说了。至于方家那事,人家没有公然宣告,她先说出来,反倒落了下乘,便压下没提。
尚梅韵拦了冬儿去摘荷包的手,轻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等会子我们一块过去,把这事说明白了。清者自清,她不是个蠢的,自然信你。这事既要算计你,自然也绕不过她去。”
莒绣正有此意。
她来说,比别人去告,好一些。先入为主,四奶奶总要多信她三分。
两人吃过晚饭,又等了会,才听到外边丫头出声。
“三太太慢走。”
“灯照好了,仔细脚下。”
十八的月,虽不至于最圆,也是亮堂的。
院子里,月色皎洁,站在正房台矶上,整个院子一览无余。
西厢门外站着两名小丫鬟。
尚梅韵一扬手,钻进去一个报信,留下一个高高地打起帘子。
尚梅韵牵着莒绣进去。
莒绣头一回来,没有防备,进门就被药气折腾出一个喷嚏。
她隔着帕子捏了捏鼻子,总算忍下了下一个。
“失礼了!”
佟云裳恹恹地靠在躺椅上,虚弱地道:“这里腌臜,熏着妹妹了。难得两位一块来,快坐。春芽,开了窗,再沏壶好茶来。”
莒绣见过的春分就守在榻前,端了参茶要递给主子。
客人的茶还未上,佟云裳便抬手挡了回去。
尚梅韵忙道:“你喝你的,哪里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我们才喝了茶过来的,正有事要到你这讨个主意呢。”
佟云裳淡淡地笑了一声,在莒绣身上多看了两眼,平静地道:“那事我知道了,妹妹也太小心了些。”
莒绣左右看了两眼。
佟云裳扬眉,对春分道:“都下去吧,我们姐妹三个说几句体己话。”
春分起身,挥退了留在屋里的丫头。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略显踟躇。春分脸一板,强行将她带了出去。
莒绣上前,又招冬儿靠近,摘了她荷包,取出里边套着的荷包,递给了佟云裳。
她怕佟云裳一时刺激太过,伤了身,先道:“保重身子要紧!这里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奶奶只要知道个大概即可。”
那小人偶,让莒绣担心在这事里,会被下手的还有佟云裳,因此才顾不上别的,直接找过来。
倘若那人的心黑透了,想要完全钉死她的罪名,势必要将巫蛊做全了。
佟云裳心里有了底,凄然一笑,讥讽道:“催命符果然来了!”
尚梅韵叹了一声,走过来,在方才春分坐过的杌子上坐好,劝道:“为那样一个人,不值得,可惜啊,你这倔性子,死活听不进劝。他纳一个,纳两个,有你的身子要紧吗?你不好好保重自己,谁知道他将来要纳多少?”
纳?
莒绣皱眉,又听佟云裳苦笑道:“我不想管,也不想听,我都躲到这来了。你看她,愿意放过我吗?若没有鸾儿,我同她拼一命就是了,可我被掐住了命门,再动弹不得。”
尚梅韵磨着牙道:“原想弄一弄她们,可惜了,都是些为求富贵不要命的。她是怎么调教的那位,小小年纪,连这样的事都能稳得住,将来啊,只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唉!你这命也不好,找了这么个玩意。”
莒绣心想:这是说的桑姑娘那事了,原来竟是这二位做的。
她一提韦鸿腾,佟云裳反倒舒服些了,反劝道:“他也没那么不堪,前儿好生同我解释过,他没收用疏桐,是那丫头胡说八道。”
尚梅韵气道:“你呀你,给点甜头就忘了前边千担万担的苦。”
佟云裳摇头,捏着手里的荷包道:“他是不称人心意,可总也有些长处。我们闹了这几年,他身边一直干干净净的,也算难得。有些事,他想明白了,认真同我道了歉,也下了保证。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些泪,流过了,再也收不回来。我还能怎么办呢?是带着怨恨下土,让他连带不喜鸾儿,还是和和气气道别,让他因愧疚从此眷顾我的孩子?”
尚梅韵长叹一声,盯着那没被打开的荷包,问道:“你心里有数没有,究竟怎么个打算?这丫头战战兢兢,生怕是她害了你,总要给她个交代吧。”
莒绣正是这样想的。
佟云裳对着莒绣歉然一笑,道:“好妹妹,这与你不相干的,反倒是你被牵累,因我们三房受了许多委屈。我向你陪个不是,还请妹妹不要记恨他。这些事,与他不相干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莒绣和尚梅韵一样,都心疼她,对那位只有怨怪。可如今她正靠这点希望支撑着,她们不忍心捅破了,只好点头应是。
佟云裳又道:“我该早些回来的。”
她摩挲着荷包,又将这话重复了一次,然后闭目道:“抱歉,我这破败身子,该歇一会了。梅姐姐,你替我送送妹妹。”
莒绣便知趣地没再追问。她行到门口了,身后的佟云裳突然出声:“妹妹,将来……能不能讨个人情,看顾一下我的孩子?”
莒绣没听明白,但记下了这话,扭头脆声应道:“四奶奶,我会的。”
第81章
尚梅韵送她到院门口,神色有些凝重,叮嘱道:“你待在屋里不要动,拴好门。”
莒绣郑重点头。
尚梅韵打发玲珑送她们回去。
玲珑领着个小丫头,一路送到鹿鸣院里,看着她们进了西厢才走。
冬儿道:“姑娘,夜里我不回去,就留在这。”
莒绣又害怕,又担忧,她不想连累冬儿,又恐惧一个人待着。
“我……你还是回去吧,不要牵累了你家人。”
冬儿坚定地摇头,道:“姑娘,我爹娘是府里的老人儿,还算吃得开,有事也扯不到他们身上去。姑娘当我是妹妹,我也当姑娘是姐姐,哪有丢下你,一个人跑开的道理?”
莒绣伸手,抱住了她。
她不知道那些人几时发难,但从此往后,每一刻都是可能的。
她伸手,紧紧地攥住了荷包,咬牙道:“我们再查一遍。”
“嗯。”
两人掌着灯,又仔仔细细地翻找一遍。
莒绣将自己的物件里,那些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查了又检。他送的是旧书,没有不合规矩的内容,也没有落款和题词,便掺在别的书册里也不打眼。他送的画册和花样也叠在旧的底下。那个衲布荷包最要紧,她悄悄开了密门,将它压在那边院里的一个花盆底下。
如此忙出一身汗,冬儿才要开门去提水回来梳洗,就听得院子外喧哗。
莒绣朝她点头——要来了!
想来做局的人也怕夜长梦多,拖久了有什么意外。
早来也好,总不能一直悬着一颗心。两人各舒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应对。莒绣坐下,朝她点头,冬儿照旧提着桶去开门。
门一拉开,外边预备砸门的手便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