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这方浩,看着老实勤勉,谁能知道,私下里竟悄悄做了这些手脚!梦榆恨得咬牙,连昔日的同伴都不敢全信了!
韦鸿停看着莒绣,莒绣朝他一笑,他便朝着她们俩点头,飞身离去。
有仆妇上前,想要接手。梦榆挥退了人,亲自扶着莒绣坐进轿子里,安慰道:“你放心,那猴儿夜里就到了,有他在,那些鬼祟都会被揪出来。”
莒绣掀起轿帘,笑道:“多谢姑姑。姑姑,我来得仓促……该沐浴更衣去拜见一下王爷王妃。”
梦榆道:“你都见过的,他们还未到,等回来了再说。”
都见过吗?
莒绣仔细回想,王府的人,她只见过梦榆姑姑,还有小郡主的亲戚,另两位姑姑啊!
她不由自主地念叨出声,走在冬儿前边的妈妈笑出了声。梦榆也笑,解释道:“那猴子喜欢扮女装,那剑眉的姑姑就是他!”
猴子?
扮女装!
莒绣忍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又慌忙掩了嘴。
那妈妈笑道:“好姑娘,咱们这府里,主子随性,开个顽笑是常有的事,不必拘谨。”
莒绣去看她,梦榆替她介绍:“这是柳儿姑姑,伺候王妃的。”
莒绣忙客客气气称呼:“柳儿姑姑。”
伺候王妃的妈妈和梦榆姑姑在替她扶轿,莒绣便有些不安。
梦榆忙劝道:“你身上不好,我们是知道的,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一会我替你看看,我师父那老鬼,要先去宫里,等他回了,再让他替你瞧。”
莒绣忙道:“不必再劳动老人家,林大夫配了解药,如今身上已大好了。”
梦榆指指她左侧,问道:“你那边是不是伤着了?”
她注意到这姑娘和她说话时,总是尽量向左偏转,让右侧朝前。
莒绣黯然地点了点头。左耳完全听不清,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右耳也不如以前好使了。
梦榆见她脸颊红肿,身上首饰全无,神色狼狈,知她吃了不少苦头,心一软,哄道:“不要紧的,一会就好了。”
莒绣乖巧地点了头。
第85章
因几人一直说着话,轿帘便没放下。
莒绣一路看过去。
王府的院墙,比韦府更高,更厚,更新。四处不是富丽堂皇,而是简单的庄严。没有任何一处贵重或者繁复的装饰,但处处整洁簇新。
仆妇侍卫配置齐全,一个个腰挺背直,目不斜视。
在夹道中行走,四周也听不到闲言碎语,只有干脆利落的行动之声。
莒绣瞥见冬儿神情严肃,步伐拘谨,便朝她安慰一笑。
冬儿回了一笑。
轿子一直向前,梦榆见她主仆二人都神色不安,忙道:“你和我一块住,他才能安心,你看这样成不成?”
莒绣连连点头,柔声道:“姑姑不嫌我扰了你清静就好。”
两位姑姑又笑,柳儿姑姑替她解惑,笑道:“姑娘,到时候只有你嫌她的份。咱们府里的人,全加起来,也没她一个闹腾。”
梦榆姑姑不以为耻,反而为荣,大大方方道:“热热闹闹才有意思呢!”
莒绣也笑起来。
梦榆姑姑又道:“小孩儿也在,她念了你好些……”
她这话还没说完,二门上冒出来一个小红影,炮仗似的冲了过来。
梦榆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也不停顿查看,直接塞进了轿子里。
小娃娃咯咯笑,伸着手去够莒绣的脖子。
莒绣身上已有些力气了,尽力抬抱起她。
小娃娃在她脸上连亲了两口,笑嘻嘻道:“姐姐可算来了,我家有许多肉肉,给姐姐吃,也给姐姐的娘亲吃。”
莒绣摸摸她的脸,笑道:“好啊,多谢小郡主。”
外边柳儿妈妈提醒道:“都叫她名字,压一压,你只管叫她山泡子便是。”
梦榆道:“她兄长如今也在家,那是个拗脾气的混世魔王,人嫌狗憎的,倘若遇上了,你别搭理就是。”
冬儿听得心惊肉跳,王府怎么是这样的,服侍的人,这样说小主子,真的好吗?
柳儿姑姑对那位世子多些怜爱,解释道:“小孩子家家,到了这年纪,就喜欢犟着来。幼时那样机灵乖巧,往后也不会坏,不过是性子别扭些。梦榆,他爹回来了要打人,你也该劝着些才是。”
这姑姑太不靠谱,每回都起哄,火上浇油,害他被打得更惨!
梦榆撇嘴,嫌弃道:“好好的苗子,说不练武就不练武了,像咱们行止多好。那么小一团,多苦多累都不怕。”
莒绣不知道他的表字,却十分肯定这说的必定是他。
“姑姑见过……他小时候?”
梦榆笑道:“我早就猜这闷葫芦不会跟人说体己话,果然如此!他几岁上,就在我们那学功夫,也是个倔性子,不过只往好里倔,学武痛得全身抽搐都不肯退下!我们长青山,养出那么多弟子,还是头一回见这样有天资,又肯这样吃苦的。就是淘气了些,大伙又爱又嫌,后来他家中有事,回去念了几年没用的书。再见时,孩子气全褪了,稳稳重重的,只是再没个笑模样。幸亏他命好,遇上了你,才又有了些鲜活。”
莒绣听得心酸落泪——如今这些让人惊叹叫绝的本事,都是他小时候用血汗一点点积攒出来的。她是过得不如意,但哪有他艰难?
“啊哟哟,这是我不该了。”梦榆忙哄道,“那是他自个乐意,一心要做大侠。别人觉着苦,他未必这样想,甘之如饴的。那时候他家境尚好,又是爹娘的老来子,还是个独苗苗,难得没被宠坏,你该高兴才是。”
山泡子听不懂这些,只是也在关切地摸她面颊。
莒绣羞赧,遮掩道:“我一时想到了别的事上,失礼了。”
轿子正好停了,梦榆伸手,帮衬着抱娃娃的她下轿,引她上了东厢的台矶。梦榆扭头对柳儿道:“你先回去布置,她们说不准哪时候就回了。”
柳儿指着廊道上侍立的几人,道:“都是我挑出来的,查了个底朝天,暂且用着。若有不尽心的,直接打发到门上去。”
几个丫头听到这句,立刻恭敬地跪下。
柳儿扫视一遍,木着脸道:“起来吧。”
柳儿朝梦榆和莒绣点头致意,再离开。
因抱着这个尊贵小孩,莒绣也不好行礼,只好笑着目送她。
梦榆也朝那六个丫头一一看过,收了方才的嬉笑,眯眼道:“别的暂且不论,若是不忠,那下场,你们是知道的。”
几人垂着头,齐声应“是”。
梦榆看一眼冬儿,指着她,又对那几人道:“这是贴身伺候姑娘的,你们且听她调派。”
几人又转向冬儿,点头应是。
冬儿心底发虚,但怕给姑娘掉面子,憋着一口气挺起了胸脯。
莒绣见梦榆面有忧色,主动道:“姑姑且去忙吧。莒绣惭愧,帮不上什么忙,还耽误了姑姑。”
梦榆摇头道:“也不急在这一会子,走,我给你看看去。对了,这娃儿就留你这,陪你解解闷。”
莒绣见自己能派上些用场,哪有不应的,忙道:“姑姑放心。”
山泡子也笑嘻嘻地点头,道:“姑姑放心。”
梦榆却不放心她,叮嘱道:“别淘气,姐姐受了伤,你要好生照看了。”
山泡子捂嘴,不笑了,放开手,大声应道:“泡泡记下了。”
梦榆替莒绣看过脉,从身上摸出个羊皮卷囊,轻轻一甩,十几样工具就露了出来。有针,有棒,有扁片,清一色的银白。
她取了一条扁片,道:“你张嘴,我替你看看喉咙。”
莒绣照做,梦榆用扁片压了舌,仔细查看了一会,移开扁片,擦净了收回去,柔声问:“林大夫说你中的是什么毒?”
“屋前雪,说是什么铜坎精配的。”
“那杂碎,哼!”梦榆显然是知道此人的,气道,“老娘扒了他的皮!”
她放完狠话,转头又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姑了。她从身上摸出个瓷瓶,放在莒绣手心,轻声道:“不太要紧,你中的量应当不多,喉头有些受损,得闲就含着这丹。林大夫受了伤,不便进来替你看,你放心,他是我师弟,我在这上头不如他行,但师父肯定是要强过他的。等他回来,给你好生看看,你不要担忧,还有她呢!”
梦榆姑姑指向山泡子,山泡子就再点头。
莒绣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要是好意,她都感激收下,点头道:“多谢。”
梦榆见她面有倦色,又知道她是个拘谨的性子,心疼道:“我去前头看看,你梳洗一番,好生歇歇。她们回来了,也要先去宫里办些事,你不必记挂这个。”
莒绣点头道:“劳烦姑姑了。”
梦榆没有生养孩子,日常看顾的这两个,又没一个安静的,见她这模样,心里极为喜爱。
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岁而已,经了那样的事,不怨不娇,这样懂事体贴,怪不得行止中意。
“你放心,这府里层层叠叠的,四处都有人护卫。她们几个,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梦榆交代了一句,看着山泡子,又问她,“你困不困,陪着姐姐歇一会,嗯?”
山泡子不困,但稀罕姐姐呢,乖乖地点头,还叮嘱她:“你也别乱跑呀!”
“知道了!”梦榆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她就顺势朝后倒,一点也不怕,只咯咯笑。
莒绣在后方托住了她,总算信了柳儿姑姑那句“她最闹”。
梦榆刚走,冬儿记着自己的职责,壮着胆吩咐那几个:“几位姐姐,劳烦去打些水来,姑娘要梳洗一下。”
有两个上前一步应声而去。
又有两个上前,靠左那个恭恭敬敬问:“哺时已过,姑娘想吃些什么?”
冬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安排不妥,忙要改口。
莒绣已笑道:“你看着安排吧,要两个清淡些的小菜,怎么便利怎么来。”
山泡子贴着她,大声道:“要肉肉,姐姐肚子饿。”
这两位点头应是。
热水来得很快,莒绣惦记着要看孩子,嘱咐冬儿看好了她,自己在若木和果嘉的帮助下,飞快地梳洗完出来。
梳头时,莒绣发现屋里居然没镜子,虽好奇,也不好多问。
梦榆姑姑这院里就有小厨房,所以菜品是连着小桌一块端来的。每样分量不大,但色香味俱全,让人很有食欲。
山泡子才一点点大,用饭却极稳当,也不用人喂,自己一口接一口专注地吃。
莒绣陪着她,倒比平常吃得多些。
冬儿她们在外间用饭,尽管莒绣几次相劝,如苏和赤华还是守着她们用过了,这才退出去吃饭。
莒绣被这样多人围着伺候,实在有些不自在,便带着山泡子到里间床上歇着。
王府的房间要大许多,这架子床也大,三面半的繁复雕花,看着就名贵。
山泡子记着自己的任务,乖乖地跟着爬上来,还掏出荷包里的小玩意给姐姐看。
莒绣见她接连掏出几样眼熟的,脸上有些红。这些玩意,她都做过,小郡主这些,只是换了颜色和质地。
所以先生那时是真心觉着她做得好!
莒绣陪着山泡子玩了会,想来她是惯常带着的,玩一会便没了兴致。莒绣便摘了帕子,带她绑些小玩意,一会是老鼠,一会是花,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等山泡子打了哈欠,莒绣又取一颗药含进嘴里,搂着她闭目躺下。
这一觉,出乎意料的安稳。
莒绣醒来,觉着身上十分松快。她看向内侧,惊得立刻翻起——小娃儿不在这了!
她一面懊恼自己睡得太死,一面焦急地喊:“冬儿……”
冬儿掀帘进来,忙道:“姑娘,王爷他们回了,接走了小郡主。王妃说姑娘要多养养,不许我们扰你。”
姑娘歇息时不喜有人在,她就守在帘子后边。
她六岁就当了差,只是在侯府的八年,远不如在王府待半日。先前学的那些规矩,如今都只称得上胡闹。譬如几个姐姐站一块,再闲也不会拿主子的事来磨牙。王妃回府这么大的事,此处也是静悄悄的。王妃到这院里来,仆妇护卫都各行其责,没有一个慌手慌脚乱跑的。
莒绣安下心来,靠着床架,接了她递来的热茶,咽上一口。她惊喜地发现,喉间的痛,淡得几乎没了。她又摸出一丸药,放进嘴里。
冬儿把茶碗放回桌上,回到床边伴着她,关切地问:“姑娘,你身上好些了吗?”
莒绣点头。
冬儿忍不住道:“王妃可真好看,又和气。”
莒绣笑着又点头,王妃就是那回她错认成“姐姐”的姑姑,自然是好看又亲和的。
冬儿垂头,小声道:“我爹娘……”
她方才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没求人,到这会,见主子好了,又忍不住担心起父母来。
莒绣咽下含化的这点药汁,将残留的药珠拨到齿侧,开口道:“先生说,有些伴着主子藏到了地窖,有些留在各门上守着。冬儿,有些事我们不好去问,但你信他,也信王爷,有他们在,会护着百姓周全的。”
冬儿点头,赧道:“姑娘,我不该……”
莒绣伸手拉住她,摇头道:“你的亲人也一样要紧,没什么该不该的。”
她压低了声,接着道:“嚷得那样厉害,可我们从头到尾也没见到一个叛军的影子。侯府落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没什么要紧的人物,叛军得多闲,才跑去那呀。”
冬儿一想,觉得正是如此,便笑道:“还是姑娘聪明。”
莒绣听了夸奖,却有些落寞,喃喃道:“我算什么聪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