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姐能跟韦家那群人斗智斗勇,方书音的假情假意,她看不透,还被设局陷害,还有佟云裳……
冬儿见她没再说话,连忙接道:“姑娘,你心细多智,当然是聪慧的。”
莒绣不欲多言,勉强笑笑,重新躺下,小声道:“她们几个呢,都去歇着吧,你也是。”
冬儿点头,帮她放下帐子,移开灯盏,悄声退了出去。
莒绣抬手摸摸左耳,眨落一滴泪,却听冬儿又疾步进了来,焦急地唤:“姑娘,姑娘,堂……韦先生来了。”
啊?
莒绣翻身爬起,伸手去摸外衫,匆忙套上身。冬儿将床帐挂好,弯腰来帮她系扣。
那人大步迈进来,大声道:“我来。”
莒绣和冬儿都僵住了。
这……
他几步到了床边,在莒绣的错愕中,在脚踏上侧身坐下。他牵了她的手,看着她,专注道:“莒绣,我们今夜就成亲,好不好?”
欸?
冬儿手里的梳子落了地,又慌忙捡起,快步退到外间去。
莒绣震惊过后,避开他目光,斟酌着开口:“我的耳朵,派不上用场了。”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她耳郭,柔声道:“我替你听,我做你的耳朵。”
莒绣强压了泪意,撇过脸,又道:“我不会武功,不会作诗,也不懂谋略,又爱管闲事,只会拖累你。”
莒绣垂头,盯着自己的手,胡乱地掰着一个又一个理由:“我娘还是奴籍,我……我这手,也糙。”
他将手移到她脸上,轻轻托起她,用拇指抚过她脸颊,靠近了,落下一吻。他好声好气哄道:“我这手才是真的糙呢!我不会做针线,又爱胡闹,性子也不讨喜,莒绣嫌我吗?”
他说到针线的时候,莒绣听到外间冬儿笑了一声,她的自怨自艾也被搅乱了。
韦鸿停叹道:“好莒绣,你看看,你先生二十有几,还娶不上妻,被人笑话。衣裳破了旧了,没人打理;在外饿了冻了,没人疼惜;被人冤枉污蔑,没人出头。你就发发慈悲,应了吧。你先前可说过,不论何事,都愿意为我做的。”
莒绣想说“你本可以找个更好的”,他已不容分说,朗声对外道:“劳烦去禀报一下王妃,就说我们预备好了,马上就过去。”
外边有人应声离去。
莒绣瞪圆了眼,眼睁睁看着冬儿领了六个捧盘的侍女进来。
韦鸿停让到一旁,从最后一个盘里取了那件大红龙腾飞鱼织金的袍子,飞快套上系好,再是发冠和束带。
他的穿戴容易,莒绣身上的,要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全部更换。
霞帔翟冠全是上等的工艺,尺寸正正好。
莒绣又喜又惊。
她在这边穿戴,他就在帘外等着,不时地向她禀报着事。
“好莒绣,不要怪罪这礼行得仓促,实在是我……等不得了。王爷王妃都是极好的人,待我如亲子,她们来做上亲,可好?”
“往后我再向岳母大人磕头请罪。”
“我过继到了同婶这房,做了她侄子,上无父母爷奶,也不再是那家的人。我置办了宅子,也买了些田地收租,往后吃喝不愁。这儿,王爷给我留了处院子,一会咱们住那边去,成不成?”
“莒绣,担待我这一回,今儿听我的,往后,全听你的。”
梳妆的侍女尽心尽力,莒绣不想辜负了人家,强忍了泪,只回了他一句:“他日,你不会……”
他掀帘进来,笑着截了她的话,眼神专注道:“我只后悔没早些办。”
负责梳妆的侍女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环顾了一下屋内,愧道:“今日仓促了些,委屈你了,暂且过了这礼,往后咱们再好好办一次。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莒绣忙摇头道:“何必在意那些?只是王妃一路劳顿,怎么好……”
侍女笑道:“好姑娘,王妃高兴着呢。”
韦鸿停笑道:“王爷直道这是好事。”
楚王一半是为他高兴,一半是觉着能让王妃忙起来,不忧愁那些事才好。这就不必让莒绣跟着知道了,外边的事,留给他们男人去操心。
莒绣云里雾里被背上了轿,又在吹打声中,被抬出了这院子。罩着红盖头,她看不到四周,落了轿,有他牵着,跨了盆,过了鞍,进了什么大堂。堂中有许多人恭贺,等礼官宣唱的时候,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他抓着红绸,也连带抓着了她的手。
两人随着赞礼唱词,一步一步照做。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她听到王妃真心实意地祝贺,她确实是高兴的,连声夸了两次“佳儿佳妇”,又起身亲自牵了莒绣的手迎起,诚心祝愿道:“同心同德,情投意合。恩爱共缠绵,福禄寿相同。”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莒绣的手都是抖的,他却一直在笑。
她心想:才逃命出来,也不知现下是几时。这翟冠霞帔红盖头,还有礼官宾客,都是怎么来的?方才连放铳、炮仗、沿途吹打都有,那洞房……
莒绣一头被他牵着,一头被喜娘搀着,不必自己费心,一脚一脚踩在喜袋上。十只喜袋,寓意十全十美,她踩过的,被传递于前,继续铺道,就这样,一步一步,到了洞房。
莒绣从盖头下沿去看,目光所及,依然是鲜艳的红。她被引着在喜床上坐好,他后一步才坐下,有人嬉笑:“韦爷后来的,往后可要服管教!”
本是调侃惧内,他大大方方应道:“是。”
观礼的众人哄笑,最大声的,正是梦榆姑姑。
莒绣羞臊,垂着头,紧紧地抠着手里的红绸。
有人轻叩了她头顶,接着是挑去盖头。
他手里拿着秤杆,含笑看着她。
称心如意!
两人按着喜娘提醒,又行完了后续一套礼。
合卺、结发。
喜娘撒帐。
围在洞房等着笑闹的人,有一个高喊:“亲一个。”
他知道她面皮浅,只牵上了手。
另有人附和道:“韦爷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个?”
莒绣不敢抬头,他侧身挡了男宾这方向,大声道:“我怕的事多了,但不怕打架。”
那人捂着嘴瞎乐,再拉梦榆下水:“姑姑,他不让我们玩,怎么办?”
这要是平素,梦榆必要搞点乐子,但她心疼小姑娘才吃了苦头,又被懵懂着弄来了洞房,便站起身,拎了这捣蛋的小子,喝道:“走走走,夜深了,别耽误了好时辰。”
其他人不想走,这闹洞房还没开始呢。
梦榆一个一个轰:“办事去,王爷还要进宫去呢。”
这就不好耽搁了,满屋子的人,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莒绣终于敢抬头了,她小声道:“礼成了,你快去忙吧。”
韦鸿停起身替她倒来一盏温茶,道:“我的差办完了,眼下只有要紧的事要做。”
莒绣忙道:“那你去办吧。”
韦鸿停轻笑,坐近了些,先替她摘了冠,又上手去摸她盘扣。
莒绣心慌,没人跟她提过婚礼诸事,方才糊里糊涂的,至少还有人指引。如今只剩了她和他,她知道夫妻是最亲近的,但怎么个亲近法,却是一无所知。过往和他相拥,已经让她手足无措了。
眼下,他伸手来解衣,她面上爆红,却不好阻拦。
他解了那又重又闷的圆领袍,又帮她去了已闷出汗的直领袄子。
莒绣开始轻轻颤抖,他却起身走开,一把拉开柜门,取出四五件轻薄的长衫,拿到她面前来,仔细翻给她看,并问:“换哪件才好?”
这些衣衫质地轻薄,颜色鲜亮,看着极好。可莒绣并不认得,摇头道:“我的衣裳还在先前那院里。”
韦鸿停又笑一声,将手上几件放在床上。他站直了,重走到那紫檀嵌花梨圆角柜前,一把拉开后,他让开身,指着里边道:“你的生辰,我错过了,回来让人做了这些补上。迟了些,好莒绣,下一回,我再不误的。”
莒绣愣在那,他走过来,牵她起身。
地上铺着红毡,莒绣双脚落地,走动间几乎没有声响。
那柜子里,每一层都摞着一沓沓新衣,按着厚薄和颜色深淡分了类放置。
他指了旁边那个同样形制和材料的柜子,小声道:“那里边是里衣和鞋袜,等你好了,再慢慢归置。”
莒绣不知该说什么,他便擅自做主,挑了件殷红的竖领对襟长衫,仔细替她穿戴好,柔声解释道:“朱大人回来了,让他替你再看看,好不好?”
莒绣不认识朱大人,困惑地看向他。
他搀着她在斜榻上坐下,又让她靠躺好,拖过来一把杌子,伴着她坐好了,接着道:“他是林大夫的师傅,一位杏林老前辈。”
宫里还有个病重的皇上呢!
莒绣忙道:“我好了,莫要耽误了朱大人的差事。”
韦鸿停有些心疼地替她拆解发上成堆的金花簪,随口道:“宫里那个,横竖拖了几日,再多半日也无妨。你这是急症,自然要优先。”
莒绣心里忐忑,他已扭头朝外道:“去接了老道来。”
外头有人应声去了。
方才还称朱大人,这会又叫人老道,这只怕不好吧?
可他和外边那人,显然都是叫惯了的。
王爷都能是猴儿,那大人成了老道,好像……也说得过去。
他继续替她拆头面,莒绣想着一会要见老先生,披头撒发也不可,忙拦了他的手,急道:“我自己来吧。”
韦鸿停以为是自己手拙,弄疼了她,忙把镜台搬来,端在她跟前,让她照着镜子自行拆解。
莒绣抬手,却停在了半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掉泪。
这张一半红一半肿的脸,丑成这副样子,她怎么厚颜嫁他的?
韦鸿停也慌了,丢开镜子,取帕子替她拭泪,忙问:“莒绣,是哪儿不舒坦?你同我说。”
莒绣泪眼婆娑地匆忙看他一眼,随即将脸撇过,抬手遮挡了,哀道:“你不要看。”
他哪里肯照做,双手捧住她脸,轻轻拨转,柔声道:“这个我做不到。我说过的,你最好看,我谁也不看,只看你。”
他不光说,还伸过来,左右各亲了一次。
“哟哟,年轻人,过分了啊!”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站在月洞门那揶揄。
莒绣臊得立刻垂下头,韦鸿停动了动,将人掩在怀里,扭头对后方这位道:“酒还要不要了?”
“要!”那位答得干脆,话也转得干脆,“来来来,病者大过天,让一让,我先号个脉。”
朱大人号脉极快,两手都过一遍,又翻看了上下眼皮和十指尖,嗯嗯几声,就是不说话。
韦鸿停皱眉,莒绣忙将手覆在他臂上。他扭头,朝她一笑,莒绣便鼓起勇气道:“老先生,我的双耳……左侧一直有耳鸣,听不见,右耳也听不大分明。”
老先生又嗯了一声,取出个小小的银棒,在一瓷瓶里沾了一点儿药膏子,叮嘱道:“别动。”
莒绣有些慌,恰此时他将她揽了过去,莒绣便埋了半张脸在他怀里,让他抵着自己,不至于乱颤。
老先生不紧不慢地将银棒探进去,莒绣只觉耳道内凉凉的,嗡嗡的响声小了不少。
银棒很快取出,老先生朝韦鸿停挑眉,韦鸿停便放开莒绣,起身换到另一侧再抱住她。
这次却不是用的银棒,老先生抽了三寸余长的银针,一根根捻扎在她耳周穴位上。
他捻着指尖,慢悠悠道:“要扎一会,这毒狠辣,便是解了药性,也难免有损伤。往后费事些,费钱些,要许多……”
韦鸿停忙道:“不要紧,我正预备开药材铺子。”
朱老头想起他往日卡着不多给的酒,气呼呼地道:“有你不开的铺子吗?”
韦鸿停还得求着他替莒绣看诊,忙道:“别的不说,酒铺少不得。又出了两样新酒,明儿那事一了结,就给你送两坛去。”
朱老头砸砸嘴,念叨:“就两坛啊,怎么就两坛子呢。”
韦鸿停又道一次:“明儿两坛!”
朱老头眉开眼笑,忙道:“是老朽耳聋,竟没听明白!哈哈,好娃儿,听说你今儿成亲,我这正有一味良药,送你……”
他笑得太猥琐,韦鸿停忙道:“不必,心领了。她这,还有什么要留神的,若有良方,只管开来,药稀奇些也不要紧,我去寻。”
朱老头摇头道:“我那徒儿是个不错的,那耗子精头一回用那药,他就琢磨透了,只是用药晚了些,没救得回那人。对了,我忘了什么来着,啊,大夫那小子,受了伤是吧,我过去看看。”
朱老头摇着头站起身,走到门口了,才扭头道:“险些忘了,一刻钟后再拔。我去大夫那坐坐,你拔了针,再送我去宫里,我不要跟那臭小子一块走。”
莒绣还埋在先生怀里,小声问道:“先生,怎么老先生也称林大夫为大夫?”
她记得,林大夫是老先生徒弟呀!
韦鸿停替她揉捏着有些发僵的肩头,答道:“他改了名,如今姓林名大夫,先前的名字,我忘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放诞有趣的。
可莒绣笑不出来,林大夫是四姑娘的夫君,她已经听人两次提起“他受伤”,便问道:“他那伤,要不要紧?”
韦鸿停没顾得上过去看,只听到过哨队传递来的消息,便道:“他不喜欢护卫跟着,这回没防备,中了两三刀,躲起来,自个缝合了。只是失血有些多,往后多养养就是了。”
莒绣来不及问是出了何事,他已主动提起:“瑜姐儿先前定亲的那位也掺和了进来,头一个就对他下手,好阻拦他去宫里解毒,下一个就是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