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是。”
  天福牵着小娃娃去了大殿后的藏宝阁,两个候在帘子外的女官跟了上去。
  韦鸿停朝楚王看过去,见他没有异色,便捏捏莒绣手指,示意她不必担心。
  褚焐一看皇帝那张脸就有气,皱眉瞪着他,冷声问:“我就问你,你知不知是谁动的手脚?”
  皇帝面露难色,等弟弟嗤笑出声了,忙道:“老三孝敬的,但只怕他也是受了陷害。”
  褚焐扯扯嘴,又问:“然后呢,你还知道些什么?我总要知道,你还有没有救?省得浪费我精力。”
  皇帝叹了一声,小声道:“她做了些错事,只是……到底吃过几回苦,跟着我,将来也没个着落,难免……她刚伤心一场,这事,要不就……”
  褚焐失望地呸了一声,反问道:“你是亲眼见她落的胎吗?几个月的身孕,娃成型了?”
  “太医和起居注……”
  “佟家要完,她就小产,可真是她娘的巧到家了!”
  “这……她小产在前,佟家查抄在后。”
  褚焐虎着脸道:“行止,你来给他念念。”
  再跟他说下去,他就要杀兄弑君了!
  皇帝讪笑道:“焐弟,你坐下歇歇,这些事,也不忙在这一会。”
  褚焐手都按到腰间软剑上了,磨着牙道:“你能不能歇会,安静听着。”
  皇帝历来对他百依百顺,果然好脾气地闭嘴了。
  韦鸿停抚抚莒绣的肩,示意她不必担忧,朱老头朝他点点头。韦鸿停这才起身走过来,站在楚王斜后方,先朝皇帝行了礼,再一条条报给他听。
  “本月十三,查出佟家生药库的青果和千年健为落拓丹材料伪造。”
  十四日,她小产。
  “延闳十年十月,方浩与韦家闹一场,断了往来。延闳十年十二月,方浩开始为王爷捎信办事。”
  太后丧礼,正是她和秦鸣都夸赞了一句小礼官方浩稳重、办事牢靠。事后他偶尔想起这么个人,才打发方浩去西北寻焐弟,送赈灾物资。
  “延闳六年,寿王突染重疾。他与韦家四奶奶佟云裳病症一样,脉象杂乱,骨痛难忍,雨雪天瘫倒不能起。他们中的都是‘红花一生散’,这是佟家的秘药。”
  那年,她初次有孕,升了嫔位,可惜这一胎,没保住。
  “与落拓丹有牵扯的,京中共十七家,西南四家,西北三家,东南一家,正是秦王殿下。”
  皇帝重重地喘息了两声,伸手去枕下摸。
  有楚王扭头示意,韦鸿停上前,帮着皇帝拿到了匣子,在他眨眼后,打开确认了。
  “皇上,正是此物。”
  皇帝哀叹:“这是褚敏送来的。”
  楚王又忍不住了,讥讽道:“我早说了,那混账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年就该废了她,好好打一顿板子,你偏要纵着。”
  皇帝也懊悔,他心疼被赶出京的那个弟弟。这是他家唯一的女孩,天生不可能谋逆争天下,他便多疼了两分。她做下错事,苦主没抗诉,他怜她年纪小,便谅解了。
  韦鸿停又道:“褚敏有孕,正合蕙妃月份!”
  这些人会盘算,那个孽胎,也是韦家和褚家的血脉融合。
  皇帝脸都白了,叹道:“是我放纵了她们,都废了位份吧。”
  楚王气乐了,挥退了众人。
  等殿内无人时,他笑道:“你不就是怕她们揭穿你老底呗,笑话,你那些破事,还以为我不知?褚焕,你这人,也太有意思了。你说你当这皇帝,又有什么劲!喜欢的女人不敢宠,不喜欢的,就因为是老东西钦点,非要明里暗里纵容,还天天画雁赏雁装样子,雁都让你给羞死了。房家那女人心狠手辣,明着废黜有理有据。你偏下不去手,她帮你除了,你就觉着欠了她,又怕了她。”
  皇帝怯怯地看着弟弟,明知辩解不过,仍喃喃道:“她小产……多次,我总是愧对她的。”
  楚王摇头道:“那是老天有眼,要不然呐,哼!你是皇帝,行事总要讲个是非曲折,轻重缓急吧?”
  皇帝眼含热泪,愧道:“焐弟,我最亏欠你,也最羡慕你果决。父皇和先生们的教导,框住了我。你说得对,我为做他们眼里的仁君,连个人样都没活出来。你说得对,我太虚伪……遇事犹豫不决,生生拖坏了。”
  楚王转过身,不去看他这副样子。他余怒难消,没好气道:“你好好想想吧,往后,我可不会这样日夜兼程,赶回来救什么驾了。我有的是银子,八辈子也花不完,谁来当这皇帝,有什么要紧的?我和家家天南海北,自在逍遥,乐得丢了烂摊子不用管。”
  皇帝哀求道:“都是我的错,焐弟,我糊涂,不会看人。你替我挑挑,这个家业,总要有个人来挑大梁,传承下去。”
  楚王嫌弃道:“家业家业,传承个屁,斗大的国,不齐心协力壮大,一个个斗得乌鸡眼似的。如今,连弹丸之地的蛮子,都敢跳到跟前耀武扬威。我看呐,要不了多久,就要亡国咯!”
  这二十年,说是游历,实则是他带着家小,到处替这糊涂虫补窟窿!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要生在这样的人家!
  皇帝知道他心里有气,由着他发泄完了,再眼巴巴地看着他。
 
 
第87章 
  楚王瞪够了,抬手一拍,大殿的门开了。他朝床上看过去,皇帝了然地闭眼。
  殿外先涌进来的是寿王和寿王妃,两人疾奔进来,一齐跪下。
  寿王痛心连唤:“父皇,父皇!”
  寿王妃哀哀戚戚劝道:“王爷,不如把那喜事说与皇上听,冲一冲。”
  寿王果然在床前大喊:“父皇,父皇,儿臣要有后了。曾氏有了身孕,父皇,您一直盼着的孙子,就要来了!”
  他一面喊一面抹泪,很是卖力。
  可惜皇帝喜不起来,一丝动静也无。
  寿王扭头,站起身,质问楚王:“六皇叔,你为何在此?怪不得这几日御前不许人靠近,原来是你!哼,父皇总是纵着你,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记着自己的身份。”
  寿王妃也看过来。
  楚王嗤笑了一声,看向殿门。
  这一回,来的有四位。
  蕙妃娘娘一马当先,拖着“病体”飞奔,扑到床上,梨花带雨,柔声轻唤:“皇上,皇上……”
  随她进来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一个眉眼清冷的桑毓琇。
  楚王被这几人嚎得脑瓜子疼,喝道:“他们几个呢?”
  四皇子扭头,怒目圆瞪,斥道:“父皇还在呢,你要造反,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脸?”
  楚王才撸袖子,他就畏缩着往三皇兄左侧退去。
  这种孬货,打起来都没意思!
  楚王嗤了一声,对殿外伺候的人道:“去把老二、老六、老七都找来!”
  蕙妃娘娘直起腰,缓缓转身,红着眼眶控诉:“楚王殿下,皇上从来宠你如至宝,亲生的儿女都要避让。你如何忍心……”
  楚王最厌恶的就是这类人,毫不遮掩地撇嘴喝道:“滚!”
  蕙妃委委屈屈,掩面而泣,四皇子攥着拳头上前劝慰,三皇子也不忿地扭头瞪他。
  寿王站直了身子,指着他,愤恨地“你你你”。
  楚王撩起袍子,施施然坐下,从袖中摸出一枚短刃,无聊地抛接着。
  御前不见兵刃,但皇上二十年前就特许了他。且他向来行事无章法,胡作非为无人管。便是杖打长辈,皇上也要纵着,一句重话不敢说。如今疯起来,杀个把皇子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因此,那几位虽恨得咬牙,也忌惮着不敢上前。
  蕙妃朝老三使了个眼色,三皇子起身,往门口去。
  楚王只看一眼,并未阻拦。
  三皇子出去不过半刻,又脸色难看地跑了回来,重新跪好。
  过不得多久,六皇子和七皇子垂着头,匆匆进来,默不作声地跪在龙榻前垂泪。
  二皇子来得最迟,宫里留值的几位大人都比他早到。褚敦脚下迟缓,面色有些泛白,进门无话,先朝皇帝跪拜一个,再起身朝皇叔恭敬行礼。
  他没哀嚎父皇,也不指责皇叔,做完这些,便安静地退到一角。
  楚王却没放过他,抬眼看向他,冷声指责:“你兄嫂在此,还有……那位,你学的那些规矩呢?”
  众人腹诽:你也有讲规矩的时候?
  但此刻,个个巴不得他指老二的错,因此,并无人出声表“大度”。
  褚敦眼里有愤慨,并不往他说的那些人身上瞧,也不屈服,只咬着牙站定,当自己不存在似的。
  寿王多看了他一眼,又扭头,跪在了榻前首要的位置。
  寿王妃则警惕地不时瞧一眼侧身坐在龙榻上的蕙妃。
  楚王又哼了一声,自顾自玩短刃。他将它甩出去,短刃扎进了墙里,小黄门殷勤地小跑过去,将它拔了,再躬身捧回来送还。
  楚王觉出些乐子,瞧准了屋里几样物件,一件一件地轮番扎。
  值守的几个老臣彼此对视,由太师曹原祖出面,他往旁侧迈了一步,从帘后露出脸,束手教训道:“王爷,消停些吧!万岁爷龙体欠安,正是……”
  楚王笑道:“这天下,姓褚不姓曹,你管得也太宽了些!”
  “你!”
  楚王又笑,“这个‘你’,我一日要听多少回?这么些年了,我这样的人,谁教化得了,从来就是个混账,你们未必还不知?行了行了,那几个来了,这天也要亮了。该说的话,早些说完,我好回去歇着。”
  他这话音刚落,殿门处一众哀泣的嫔妃们挤了进来,一个个叫着“陛下”“万岁……”
  楚王喝道:“行了行了!”
  这一时,众人哭也不好,停也不好,只尴尬地挨挤着,在榻前全跪下了。
  天福悄悄地进了来,朝楚王略点了一下头。
  楚王便道:“王远复,你东看西看,看什么呢?有话就出来说,人也齐了,剩下那些,鸡仔似的怕事,不来也罢。”
  王太保往旁侧瞟了一眼,恭敬道:“王爷,且再等等,几位王爷还未到,这……”
  “哟,”楚王将短刃收回,站起身,垂头整了整衣襟,撇嘴道,“什么要紧的事,还得搬了老人家来?褚谚(老郡王)怕是来不了,上回那一脚,没让他进棺材,那是我慈悲。褚诚(甯郡王)新纳了四五个小老婆,这会子也爬不起。褚谅(瑞郡王)去了南边捧戏子,你还要等谁啊?这不说不觉着,一说还真是,我们褚家,从上往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王太保面皮抽搐了一番,随即镇定下来,淡然道:“陛下抱恙,下诏两位王爷进京。王爷早到一步,秦王此刻也进了城,还请王爷稍安勿躁,再等上一等。”
  “原来还有他的事?”楚王要笑不笑地看着门口。
  外边那人连忙大声嚷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急匆匆赶来的,正是圆滚滚的秦王。
  “四五年不见,你就……这是现吃了一头猪,才出的门吗?”楚王见了他,张嘴就讽。
  秦王好脾气地笑着解释:“不是不是,焐弟,这几年,我惫懒了些。南边天气好,好吃好睡,可不就发福了!你放心,我回去就茹素斋戒,少吃少睡。”
  楚王懒得跟他打机锋,问道:“你家那个宝贝,做了许多好事。她孝敬你的那些东西,问你要银子,或是行方便了吗?”
  一说到银子,秦王心里苦啊,上前拉着他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求:“焐弟啊,你再借我个三五万成不成?每年一到这时节,那妖风就使劲儿刮。我那破宅子,院墙倒了大半,好容易才挤出几两银子,修修补补的,实在不成个样子。我生得糙,吹吹风不打紧,就是怕丢了皇家的脸面啊!”
  “滚!”
  “好嘞!”秦王戏唱得多,收放自如,眼泪鼻涕立时就缩回去了,挨着他的侄子褚敦贴墙站去了。
  楚王想起家里还有个担忧的,一心疼便不耐道:“人也齐了,你们再不说,也行,那我可走了啊!往后想起来,哪些事不如意了,我再来……”
  王太保忙道:“立储之事,皇上早有筹划,与我们几个,细谈了几回。虽未下明旨,也是起草过几个章程的。”
  众人都看向他身后两人,他们并无异议,三公历来各有立场,并不同谋,因此,这消息应当是可信的。
  王太保展开手中谕旨,接着道:“皇后仙逝,无嫡子,寿王为长,然体弱不足以负大任。皇上的意思,是赐郁州、积州,允留京养病。”
  寿王刚要起身发话,被寿王妃死死地拉住了。
  王太保看了他二人一眼,又道:“二皇子顽劣桀骜、专横无礼,不堪重用,赐陵州,非诏不得入京。三皇子小黠大痴,亦不能肩重担,赐恪州,非诏不得入京。六皇子七皇子年纪尚小……”
  “叮!”
  王太保下意识地抬头,惊得停了嘴。
  楚王那柄短刃,这会扎的可是龙榻。
  跪地的众人全被惊起,虽眼神愤恨,却没人敢做出头鸟出声指责。
  楚王大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你写的吗?”
  龙榻上那位自行坐起,咳了一声,答道:“尚未议定!”
  除楚王外,其余人全跪地口称“皇上大安”。
  皇帝摆摆手,王太保上前,皇帝和和气气问他:“我几时和你说的褚敦无礼?”
  王太保顿了顿。
  皇帝又道:“你实话实说便是,我是问几时!”
  王太保镇定答道:“上元,三月节,去岁中秋,前年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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