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侍卫!”方妙音急急截过匣子:“这是父亲留与我最后的念想,可不知付侍卫连这私人的物件也要细查吗?”
“皇命在身,属下不敢玩忽职守。还请修仪将匣子交予属下查证,得罪了。”
她咳嗽几声,握着匣子的手指尖泛白:“里面不过是一副头面,因是祖母所留,小女一直颇为珍视。除去此物,其它物件任由大人查看,但此物不行。”
“修仪莫要为难属下,即是头面,属下例行公事看过便是。”
珍儿早是在一边被吓住了,她再是不济,亦是认出了那匣子。装了月见的匣子!它应该早是被她送去朝华殿那边了的。
明明她是亲手将匣子交去朝华殿的,为何匣子又出现在了宁池宫中?
方妙音虽做了解释,付七依旧未曾让步。
“若付侍卫真是要看,那便看罢。”方妙音打开匣子,一副银镶红玛瑙的头面静静躺在其中。
珍儿这才是想到,她们本就是借口将副头面借给那个犯错的小丫鬟去充数才将若月交到朝华殿中的。匣子中有一副头面并不奇怪,还好月见被放在头面下的隔层中。
付七接过匣子,直接将玛瑙头面拿出,随后打开了隔层,转而道:“请司大人进来殿中。”
“你!”人赃并获,方妙音捏紧衣袖。他明明便是来意明确的!
司进之拿出匣子夹层中的一尾月见,仔细辨识后道:“付大人,这却是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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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未央看出安诸并不想她跟随着去宁池宫,识趣的在洛云宫与宋怡作别,称忽而想起有件急事还未处理便离去了。
宋怡随着安诸去了宁池宫。二人走进殿中,方妙音便是一身哂笑。
她余毒未清,孱弱立在殿中,面色苍白如纸,却无半分惊慌。珍儿跪在一边抽噎着,瞧见安诸与宋怡进来,身子不住开始颤抖。
司进之将匣子呈到安诸跟前,安诸打量了一眼:“确定这是太医院失窃的月见?”
“回禀陛下,匣中一共有七株月见,确与太医院中失窃的数目相吻合。因月见不算是常用,司大人也不能断定这七株月见是否便是宫中遗失的。”
第90章 三
宁池宫, 方妙音麻木的立在原处,虚弱的她好似用了身上仅有的气力。
珍儿跪在她身侧低声抽泣,付七与众侍卫在三尺外,团团将床榻围住。
殿中一片静谧, 彷佛一颗针落到地上的细微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脚步声慢慢接近, 宋怡被安诸牵着入了宁池宫中。
“叩见陛下。”
安诸瞥了一眼付七手上匣子隔层中的月见, 再瞧了跪在方妙音身侧的珍儿:“将这宫女带下去, 哭哭啼啼的,莫在这扰了清净。”
“是,陛下。”付七吩咐两个侍卫将珍儿带了下去。
珍儿却挣开了侍卫,跪到安诸身前不停叩首:“陛下, 我家小姐是无辜的, 月见是奴婢自太医院盗来的, 陛下。”
她的额头一下下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消一会儿额前便有殷殷鲜红流了出来。
珍儿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依旧不停的叩首道:“陛下, 这件事小姐并不知道,求陛下明察。”
安诸立在原处并未做声,付七赶紧催促两名侍卫道:“愣着作甚,还不快些带下去。”
“陛下,此事是珍儿一人所为, 陛下!”
珍儿被带了下去,傲然立在原处的方妙音便生了一种孤高的感觉。安诸面上带了几分玩味,清了清嗓子道:“两位卿家平身罢。”
众人得令起身, 殿中又陷入了寂静中。
方才珍儿一番哭闹, 更是使得此刻的气氛凝重了几分。方妙音轻轻咳嗽几声,终是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宋怡自入了宁池宫正殿, 眸光便一直徘徊在方妙音身上,她面色苍白虚弱,若是未曾记错,她的身上还带着伤,是前些日子替安诸挡刀时候留下的。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得到安诸的信任?还是如安诸说的那般,是为了除去安诸身侧的她……便是这般,值得她如此对待自己的身子吗。
“你是何时察觉的?”方妙音并未跪下行礼,她看了宋怡,又看了安诸,再看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沙哑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疲倦。
安诸气定神闲道:“修仪所指何事?是月见失窃一事,还是你有所谋划入宫而来的一切?”
她苦笑:“原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更多。即使全数了然,陛下亲自过来,不知还想要问什么?”
安诸摩挲着袖袋中的银钗:“孤过来,自有孤愿意过来的道理。”
他看向宋怡,一字一顿道:“一来孤却是还有件事需要向修仪确定,再是就是要让昭仪张长记性,心善固然是难得的,可只是瞧见了表面便一味的心善,却是不可取的。”
宋怡将手自安诸手中抽了出来:“陛下教训的是,臣妾记下了。”
她此次虽说是留了心眼,但却是依旧落进了方妙音的算计里,若不是安诸早已察觉一切,月见自她的箱笼中找出来,宋怡真不知将要面临如何的处境。
她瞧像安诸,她越发的看不懂这位帝王了,她以为她已经有些了解他了,那个慵懒散漫的他,那个轻浮温柔的他,他本就甚是矛盾,如今原来一切的矛盾,她也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在他的漫不经心中早是洞察一切,他来者不拒却早是运筹帷幄。
这样的安诸很是陌生,甚至有些让她心惊。
安诸捏了捏空了的手掌,好似还留着方才柔夷的温软,轻笑一声。
伸手自袖袋中缓缓拿出那支与宋怡身上一模一样的银钗:“孤想这银钗修仪该是不陌生罢。”
“这是陛下自我中讨去的,自然不陌生。”
“那还请修仪说一说罢,你将这银钗送到孤的手中是何用意。”
虚弱立着的方妙音忽而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身形有几分摇晃,好似随时都会跌倒:“陛下掩饰得可真好,为了不让我多虑,竟能忍心冷落佳人,真是一出好戏,我为何要将银钗拿出,陛下该是早是知道了的才是,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宋怡听见方妙音的言语,心上忽而好似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幡然醒悟。她瞧像安诸的眼眸中带上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她入宫来,是为了利用他身为帝王的权势。他便该是料想到了她的用意,但他并未戳穿她,反而是一直的由着她。甚至于在他人的眼中,她是他独宠的妃嫔。
他,到底是为何要营造出这些假象来。难道就是为了应对这般的情形?
“孤只是想要听到你亲自确认,皇妹。”安诸散漫笑意不减,看在方妙音眸中却甚是刺眼。
「皇妹」二字犹如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千层波澜,她才是抑制下去的咳嗽霎时激烈起来,待咳嗽渐渐缓了,她苍白面色上的苦笑却更是深了:“陛下既是已经知道了,再来相问又有什么意义。”
在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付七与几个侍卫面上表情变幻,心上叫苦不迭,这般的皇家秘莘如何今日就落到了他们耳中了。
司进之最为冷静,一派怡然自得的立在一边,好似并未听到安诸方才的言语。
宋怡讶异的瞧向安诸,又瞧了方妙音,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方才她竟是听见安诸唤方妙音为皇妹么!
“不想陛下倒是查的甚快,不过短短几日便是查到了。这又如何呢,我从不认为我与陛下,或是与安氏江山有任何的关系,若要说是有关系,那我便是搬倒你安氏的江山!”
“孤先前便是奇怪向来性子唯唯诺诺的刑部尚书如何敢抗旨不尊,这时候倒是好解释了。他将你养大,知道你的身份却是不报,恩怨相抵,枉死牢狱中倒是可惜了。”
“你不要提他!你不配!是你害死父亲的!”
听见方妙音将养父方惟之死怪罪到安诸身上,宋怡忽而心中更是难受,鬼使神差她便道了一句:“不是你一心要入宫,方尚书该是不会死的。”
“你闭嘴!你知道什么。”方妙音沙哑着声音呵止宋怡:“父亲本是不该死的!”
安诸看着方妙音:“欲情故纵的时候,你可是想过方惟的性命!”
“那又如何!”方妙音眸中氤氲着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我们本是说好的,可是后来他却为了帮我顺利入宫,甘愿抗旨。若是知道父亲入了牢中便再是走不出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以身犯险的!”
“你本是一朝公主。为何却要包藏祸心,入宫为害?”
“我不是什么公主!我不在这深墙中长大的,我并不是!如今既是一切已经暴露,便是任凭你处置便是。千算万算,我们唯一不曾算到的,便是她。”方妙音看向宋怡:“便是她的出现,打破了一切的筹划!”
她为何要这般做,便是因为那份执念。那个人或许以为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世罢,可笑。
尽管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依旧愿意帮他做任何事,包括颠覆他想要颠覆的这片安氏江山。
宋怡自愣怔中回神:“方修仪……”或许应该称呼一声公主?
“你莫要叫我,不是因为你,这一切也不需走上绝路!”
宋怡竟是一时无言以对。
她瞧着方妙音,先前那个可怜的女子不在了,面前只有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一个设计她,想要指她于死地的女人。
尽管她与她并未结下半分仇怨,只是因为她挡了她的路,她便与她成了仇敌。她生生将一切怪罪到了她的身上。
这便是皇家,这便是坐拥天下的代价吗。
宋怡瞧了安诸,他的身边这样的事情该是再平常普通不过的了罢。所以他才假意的宠爱她,只是为了多一层掩护吗。
她真是天真,以为一直是她在利用这位散漫的帝王,却不想她才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安诸仍旧一片散漫:“你既是已起了祸心,便早是走上了绝路。”
“哈哈-也是。”方妙音笑了,苍白苦涩的笑容多了几分了然:“只不过这个女人让这条本是可以成功的不归路成了死路而已。不想你却能为她做到那种地步,看来你是真的甚是上心她的。”
“你要如何想便是由你就是。”安诸瞧向宋怡:“你最不该的,便是想要伤她。”
“呵,原你先前所做更多的是为保护她么?看来陛下还真是用了真心了。那她也再也不会有平静日子了。
想来还真是让人开心,她既不会再有好日子,我也算是在地下快要有人作陪了,便是今日我就要死去,也值得了。”
“皇妹放心,你今日不会殒命。她,也会活得好好的。”
方妙音蹙眉:“你是何意。你应该知道,我若是活着,便要搬倒你的江山!”
“你若是能做到,便尽管做就是了。”
第91章 四
寒风簌簌, 方妙音换了一身橘色的宫女衣装,外面披了个素缎斗篷,由珍儿搀着出了宁池宫。
她手中紧紧捏着的那支银钗,看在宋怡眸中确甚是扎眼。
才是走出正殿, 寒风便席卷起她的斗篷一角, 一边参天的树枝在风中簌簌摇曳, 她本就如纸苍白的面上波澜不惊, 便是驻足整理了衣裳,随后便继续缓缓离去。
他日,她定要安诸后悔他今日留她性命的决定。皇族公主。可笑,在被带回穹门之前, 她未曾有一日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宋怡瞧着远去的人儿, 愣愣出神。
“怎么, 这宁池宫的景色便如此让人移不开眼么?”
“你知道的, 我并不是在看风景。”宋怡低眉思索,终还是扣下心上的疑问, 道:“你便这般将修仪送出去了?她身子还伤着。还有,那银钗……”
“司进之看过,无碍的。爱妃,我觉得你有时候可是考虑的太多了。至于银钗,容后我会与你细说。”安诸挑挑眉, 拉起她的手:“走吧,回去了。”
“要去何处?她可是因为替你挡了刺杀才负伤的。”
“朝华殿。”安诸拉着宋怡走出宁池宫:“那不过是她设计中的一环罢了。孤以为昭仪算是有些脑子的。”
“是么。”安诸出口证实那场刺杀为谋划好的,宋怡心上的低落更是多了甚多。
“洛云宫被烧成那般, 如何能住人。先前允你回去住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作为我最为宠爱的妃子, 你自当回去朝华殿的。”
安诸拉着宋怡往外走,靠近宋怡耳畔,低声道:“阿怡,你想知道何事,我都会给你一个解释的,跟我回去。”
宋怡沉默,摇头。
她的心上早是猜测到方妙音的算计,在一切终是真相大白时,再是思及方妙音离去时候握着的那只银钗,宋怡心中的疑惑霎时如云烟消散。
原来往往最让人心伤的,便是真相。
这皇宫的一切如那高高耸立的宫墙,巍峨,冰冷。
“想必先前陛下与我疏远,或多或少亦是以为我便是陛下的皇妹吧。”
她忽而定定立着,想将手从安诸掌心中抽出,即刻逃离这个冷血的地方。她……忽而不想再继续做顾倾城了。
安诸紧紧攥住宋怡的手,拉着她往宁池宫外走:“先回去,你要知道的,我皆会知无不言。”
“臣妾住在洛云宫很好。”宋怡顿住脚步。
“很好?”安诸同样停了脚步,附到宋怡耳畔低声道:“怎的?你这是与我置气?便是那般,委屈自己住在洛云宫那简陋的侧殿里,便是你对我的报复?”
“不是,陛下……”
“唤我易安。既是不是,便随我回去。”
“陛下,我——”宋怡低了眉眼,坦白的话哽在喉咙中,她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