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哈扎和严笳皆是气喘吁吁,相望一笑。
哈扎驮着老虎下山,二人回村落的路上人头攒动。大家议论纷纷,有些胆大的试探老虎鼻息,心中艳羡不已。
这头老虎,少说也有百余两。况且,这事说出去得有多威风啊!
黄大娘亦是欢喜,当即炒了两个好菜,乐呵呵的。
“哈扎呀,明天和你大哥一同去市集,把这老虎卖了!这钱呀,你自己留着,将来说亲可用着!不过,想来你说亲也不是啥难事,村头李家那丫头你可还记得?她说不要彩钱都愿意跟你咧!”
哈扎罕见的红了张脸:“娘,你吃菜吃菜。”
严笳也跟着咯咯的笑,她偏头对黄大娘附耳笑道:“哈扎哥早就在攒彩钱,这事他比您急!”
“胡说!”哈扎急了,“娘,没有的事!”
“这事有啥羞的?怕不是个姑娘家?”黄大娘又给哈希的脑袋轻轻一掌:“就是这货,说亲难咯!”
哈希不如哈扎会迂回,只是闷着头吃饭。夹菜的时候,他悄悄看了眼严笳,瞬间红了脸。
哈扎眼睛贼尖,看到这一幕,心里一咯噔,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吃饭。
第22章 胭脂
远方的天色灰蒙蒙,村落里一片寂静。
严笳心里惦记着老虎,早起醒来后随意抹了把脸,独坐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天亮。等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她就嚯嚯着哈扎他们起来赶集。
“大周的糖水哦,番薯糖、红豆沙、绿豆沙、芝麻糊......”
“姑娘看一看?难得的上品钗环。”
“瞧瞧这个,胭脂水粉、口脂眉黛,要啥有啥!”
到底是严笳的样貌太招人,商贩们乐得和她多说几句。严笳只是微笑着,她心思不在此处。哈扎兄弟二人去卖场售卖老虎,已经约莫走过一个时辰。
她心里等得焦急,若是今日卖不出去,等老虎的尸体发臭,这价钱也就大打折扣。
龙番拍卖场,人潮拥挤。
哈扎和哈希驮着老虎从后门入内。鉴评师见到老虎后双眸发亮,“哎呦”一声迎出来。
“这是刚杀的,皮囊完整,花纹也很漂亮。师傅给掌鉴掌鉴?”
鉴评师是个老油条,他摸着胡子一言不发。
这是在吊着哈扎他们。
可哈扎不是好糊弄的,面上不带有半点急色。见鉴评师迟迟不开价,他招呼哈希道:“走,我们去另一家。想来龙番拍场是没有销路咧!还什么第一拍卖场,虚头巴老。”
鉴评师本是一股傲气,眼见哈扎如此贬低卖场,他冷哼一声:“这只老虎是昨个儿杀的吧?”
“是又如何?”
“过了一夜,尸体有些臭味。这样吧,我给你们七十两,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来之前我们去过金池卖场,”哈扎比了个数:“他们是这个报价。”
到底是此物难得,若是拍卖场竞拍老虎,不但会名气大振,也会让人觉得龙番什么都有。
买的不仅是老虎本身,还有它带来的声望。
远远的,严笳就看见哈扎他们,只见二人腰间的钱袋鼓鼓囊囊。严笳心里一松,面上浮起喜色。
既是挣着钱,他们也不拮据,破天荒地下回馆子。
哈希在酒楼里坐立不安,他环顾四周,楼里的食客皆是衣着体面。他像一个混入鹤群的野鸭,格格不入。如此一想,他更缩紧脑袋。
“客官,可吃点什么?”
哈希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心里琢磨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跑堂?他局促道:“来碗面。”
“哥,今天吃点好的,我们来个肘子,也带回去给娘尝尝。”
可是哈希拮据惯了,实在舍不得银钱。他推脱道:“我,我喜欢吃面。”
“那我们都吃面吧!富贵不能淫,这钱我们攒起来!”
哈希头一抬,只见严笳满脸和善的笑意,出口的话也令人感动。这是在全他的面子。
虽说被跑堂的嘟囔一声“吃面来什么馆子”,可哈希却觉得好高兴。
三碗面上桌,哈希呼哧呼哧地吸着面条。他吃饭向来很快,因为总是很赶时间。对于平民来说,吃饭只是饱腹,没有享受的意味。
贵族拿十只鸡配茄子,当然得细细品味。反观平民,天天粗茶淡饭,也没有细嚼的必要。
不过今日哈希却闹了个红脸。平日里母亲也是呼哧呼哧的,两人遥相呼应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可现下只有他一人呼哧,这响声就突兀起来。
他这时才发现,严笳和哈扎吃饭,是没有杂音的。
嘴里的面条顿时没了滋味。
没等哈希独自尴尬够,哈扎吃完面条要他照顾下严笳,说是有事走一趟。突然能和严笳独自相处,哈希觉得浑身都是变扭。不是不喜,是太过高兴。
见哈扎走远,哈希从怀里摸出一个胭脂盒子:“给。”
严笳一愣:“给我的?”
见哈希点头,她一脸可惜。这要是换成芝麻糊多好。每日喂鸡赶鸭,还要割草喂猪,一天忙下来都是脚不离地。哪里有什么心思对镜贴花黄?
“谢谢哈希哥,我用不上这个,你赶紧拿去退了吧。”
严笳也是好心,一天挣不了多余的钱,这胭脂对哈希来说太贵。以黄大娘的家境,这种奢侈令人不安。
况且现在这种日子,实在没有诗情画意的心思。所以哈希哥,你送错礼了。
这话严笳只是腹排,也是顾及哈希的面子。
被拒绝后的哈希笑容尴尬,他捏着胭脂给也不是,收也不是。正巧,哈扎提着一篮子瓜果回来。
“新鲜的,品相不错,你尝尝。”
只见严笳欢欢喜喜地接过,一路上吃得尽兴。
哈希神情落寞,自己的胭脂还比不上一篮瓜果吗?只不过是送礼的人不对罢了!
这副神情哈扎看在眼里,不过严笳在场,他没有点出来。
到底怕哈希日后伤心,长痛不如短痛,回到家里,哈扎趁黄大娘和严笳做饭时,凑到哈希身边语重心长。
“今日的事我看见了,哥哥,小丫子不是平民能肖想的。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贵族!”
平日里柔软的哈希罕见地闹起脾气,只顾着低头做事,并不搭理哈扎。
“她终有一天要回去的!”
此话一出,哈希摔掉手里的水桶,早已是泪流满面:“我只是喜欢她,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的身份!”
哈希失声痛哭:“我又怎会不知?我只是......我只是想对她好一点儿......”
阴影里的严笳收回迈出的脚,一言不发地回到厨房里。
见黄大娘询问何事,严笳笑着替哈希遮掩:“无事,他们兄弟俩闹着玩。”
夜色深了,黄大娘趁严笳睡着,将哈希唤了出来:“今日的事,你自己是什么个想法?”
“哈扎和你说的?”
黄大娘哼了一声:“你老娘的耳朵还不聋!”
见哈希耷拉着脑袋,黄大娘叹了口气:“哈扎说的句句在理,你若还是收不起那等心思,我就将小丫子送走,免得你祸害她!”
话至如此,哈希低着头,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竖日早起,黄大娘下地耕田,哈希则挑着货担赶集。
哈扎也急着要走,他拿出卖老虎的银两有些歉意:“这几日忙,忘了此事。老虎一共卖得一百两,你我二人各五十两。”
看着发光的银子,严笳没有推辞,欢欢喜喜地收下。
哈扎却是没头没尾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严笳“嗐”了一声,拍拍哈扎的肩膀道:“这是大家的功劳!”
哈扎心中微动,却生生的按耐下来。
眼见日头高悬,他没有久留收拾一番赶往山里。
家里的杂事一箩筐,严笳正埋头苦做。村里的翠娘屁颠屁颠跑来,老远处就喊道:“小丫子,你家黄大娘被人打了!”
第23章 欠债
“你是我家佃户,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账上可记着你欠我家白银二十两,还不速速拿钱过来?”
说话的男子是庄子里的主人家,只见他肥头大耳,一身的华衣锦服。可再怎么荣华富贵,也难掩他贪婪丑陋的嘴脸。
黄大娘被人架在地上,脸上开起染坊,满眼的不屈服。她点出真相:“你这是讹诈!”
“哟!性子倒是烈哈!”男子吃定黄大娘翻不起花样,一脸的轻视。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嘴里的话是种威胁:“这半老徐娘,也不值几个钱......”
黄大娘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男子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这时翠娘家的赵双喜凑过去笑道:“爷,她家可还有个天仙!”
地上的黄大娘顿时慌了神:“她不是我家的......”
男子哪里是缺钱,不过是来乡下寻乐子。他喜欢看人匍匐在地,哀声相求的样子。
“那你给钱呀?”男子居高临下:“二十两只是本钱,还有十两利息。要是再不给,就再涨十两!”
黄大娘顿时明白,这是揪住她家不放。真是祸从天降,黄大娘的身子没了力气,一脸的绝望。
只见远远的走过来一道倩影,随着严笳缓步上前,男子眼睛发亮,上半身从椅子里前倾出去嘴里砸吧砸吧:“真是美人啊......”
黄大娘心知不妙,以严笳的姿色,男子绝不会放过她。
“回去!快跑!赶紧跑!”
男子挥手支使下人捂住黄大娘的嘴,自己抖抖衣服起身相迎。他一脸的急色:“美人芳名如何?”
说着张开双臂,打算搂入怀中。
严笳一个擒拿手,男子“哎呦哎呦”的叫出声:“我听说家里欠你二十两?账簿呢?拿来我看看。”
美人的要求,男子怎会相驳?
严笳接过账簿翻看,她冷笑一声,这是欺负黄大娘不识字!
“您这是拿我们寻开心呢?这账簿上分明写得是‘佃户黄大娘交税二两’,何来的欠债!”
男子没料到乡下女子竟也识字。他打算将此事囫囵而过,说是要赔罪。
“我和姑娘你一见如故,这样,我赔你二十两,只求美人儿赏脸去我家坐坐......”
这是要拿二十两买她呀!
严笳咯咯的笑出来:“择日不如撞日,你且随我来。”
男子心领神会,跟在严笳后面钻小树林。眼见林间越深,男子心里忐忑:“美人,这是要去哪儿呀?”
“放心,我保准让你脸红心跳。”
男子心中一喜,却是脚底踩空,被地上的暗网兜住,吊在半空中。
“美人!快找人来救我!”男子挣脱不开,却见严笳满脸笑意,心里顿时明白。他感到害怕,声音有些颤抖:“我父亲是赵顺来将军,你快放我下来,不然有你苦头吃!”
严笳却是不怕的:“你就在这里待上一夜,好好的反省反省。”
正得意着,哈扎从林子深处走来:“小丫子,你怎么在此?”
他抬头一看,只见暗网里兜着一个肥胖的男子。男子见来人,心中欢喜异常:“少侠,你放我下来,我给你五十两!”
“不可!”严笳打断道:“哈扎哥,他欺负黄大娘,我只是在小惩大戒。”
原来如此,哈扎点了点头,二人将男子晾在了深林里。
山林深处野兽嚎叫,冷风瑟瑟。男子吊在半空中,前后不见来人,他感到十分的后悔和绝望。
“什么?你们把赵公子丢在深山处!”得到肯定的答复,黄大娘跌坐在椅子上。她似是下定决心,对哈扎二人道:“随我去赵府赔罪。”
“大娘,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严笳咽不下这口气,满脸不愿。
“官大欺民,我总不能看你们去蹲大牢?”他们是民,又怎么搏得过官?只能笑脸赔罪,求条活路。
“娘,如果赵将军有意为难,那他早来了。或许事态并没有那般不利。”到底还是哈扎看得分明:“再说,如果我们这次低了头,他只会更放肆地刁难我们......”
黄大娘想了半晌,默不作声。
而严笳是个心大的,见黄大娘面带愁云,她宽慰道:“说不定赵将军是个体恤百姓,为国为民的好官?”
“儿子是那个德行,老子又会是什么好货?”话虽如此说,可黄大娘到底听了进去,心里再三思量,终于决定静观其变。
赵府,赵顺来书房。
“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爹,我被人欺负,你却训起我来。”赵照一脸委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你还有理呢?爹还得谢谢那人,给你个教训!否则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都是你娘惯的!”
赵顺来在屋子里教训儿子,妻子李氏在屋外哭得泣不成声:“老爷,照儿在外面吊了一晚上,吃了多大的苦头?您别再训他,母子连心,我这心里一抽抽的疼......”
“你看你母亲,把你惯的!你对得起你母亲吗?对得起赵家列祖列宗吗?”
赵顺来心里憋着一口气,儿子不省心,属下也不得力。束将军在边境失踪,快两年的观景,居然是一无所获?
他书房里挂着束止戈的画像,每日拜菩萨般地供着画像,求一个慰籍。
见儿子死性不改,他心里醪糟,对着画像一脸沉思。
“爹,这谁呀?”赵照心里琢磨着,这是哪路神仙?没见过呀!
赵顺来胡子一翘一翘地:“你若有他一半的一半,我也算对得起赵家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