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异乡安好——沈立研
时间:2022-08-11 06:48:26

  女儿十二岁以后不愿意和自己说体己话,是因为那年家里遭遇变故,她觉得很正常。与现任丈夫结婚以后,女儿不得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起生活,从此对家里人客客气气像个外人,连姑娘家的小性子也不使,她觉得女儿乖巧懂事。面对叛逆的学生,只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女儿上得是北大,就能收获最顽劣学生的敬畏。女儿在英国留学四年,她把精力全扑在了自己教的毕业班上,一次都没有去英国看女儿。但那又怎么样?女儿优异的学术成绩不正是自己教育得法的最佳证明!她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乖巧懂事的女儿宁可把话都憋在心里,也不愿意和她沟通。
  “你和爸爸还好么?带毕业班很累,你要保重身体,”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立言五味杂陈地挂断了电话。
  在伦敦希斯罗机场送别安娜,立言眼圈红红的。
  “干嘛哭啊?你是幸运儿,我妒忌你还来不及呢!”
  “我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
  “是水到渠成。你还回中国么?”
  “我暂时不回国了。”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一切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想好。”
  “答应我,留在英国,这是你应得的,你配得上这儿。平民阶层的婚姻哪个不是瞻前顾后?只有富贵家族出情种。嫁给约翰,你再也不用为经济问题而发愁了。”
  多年以后,立言回味起送别时安娜的话,还有安娜真心实意希望她嫁给约翰的心情。立言才明白,当初安娜把她当成了代替自己留在英国的替身。尤其是立言赢过蕾切尔,嫁给约翰的小概率事件,在安娜看来,这是庶民的胜利。当安娜对前途产生怀疑时,她需要庶民的胜利给自己打气。
  送完安娜,立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最懂她的人离开了,她倾诉商量的对象没有了。尽管她答应了约翰的求婚,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亨廷顿夫人对婚事的态度如何?母亲似乎也不赞成她匆忙的决定。毕业典礼上的光鲜是昙花一现,立言觉得很被动,主动权都握在别人手里。
  晚上约翰如约到立言公寓蹭饭,一边吃,约翰一边筹划起两人的婚礼。
  “我想请你爸爸妈妈出席我们的婚礼。定在8月底好么?那时你妈妈带的毕业班高考也结束了。”
  约翰连这考虑到了,他真是个可靠的男人,立言觉得没有错付他。
  “我们早点登记结婚,尽快帮你父母申请签证。”
  “约翰,婚后我们住哪里?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
  “我们可以暂时住我家。我要开始打理家族生意了。你和我一起打理家族生意好么?”
  立言对约翰的安排很吃惊。“约翰,我想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作,而不是——”
  “我懂,你这不是还没有英国国籍么?我们登记结婚后,你就可以申请英国国籍。等你拿到英国国籍以后,你就可以找你心仪的工作。这段时间,我们先按照这个计划来行不行?”
  约翰用商量的口气说了这席话,但他的建议立言是没法反驳的,在她没有英国国籍时,她连找工作的资格都没有,她只能听从约翰的安排。
 
 
第19章 婚礼
  陆芸和丈夫抵达牛津,来参加女儿的婚礼。他们和亨廷顿夫人吃了一顿表面和气的晚饭,立言充当翻译。
  “我家女儿让你操心了。”
  “确实让我很操心。但是约翰喜欢,我也就爱屋及乌了。”亨廷顿夫人暗示她不满意这桩婚事。
  “婚事全权拜托你了。”陆芸只能赔笑。
  “不必客气。你们难得来英国一次,让立言陪你们在英格兰转转,我会吩咐管家给你们安排一辆车。”
  陆芸推辞道:“谢谢你的好意,你们为婚礼忙碌,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们就不添乱了。”说完,她和丈夫起身告辞。
  “立言,听说你把爸爸妈妈安顿在镇上的小旅馆里?”亨廷顿夫人质问道。
  立言近乎卑微地回答:“是的。”
  立言想晚上能和妈妈单独说说话,特意安排他们住在旅馆里,她不愿意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始终在一群陌生人的注目之下。
  亨廷顿夫人显出庄园主人的权威,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今晚就让你爸爸妈妈住在庄园的客房里。明天你去把旅馆的房间退掉。我可不想让镇上的人觉得亨廷顿家对亲家很是怠慢。”
  “是我考虑不周。”立言唯唯诺诺地回答,“我明天一早就去旅馆退房。”
  陆芸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假笑都笑不出了。
  立言在客卧里帮母亲收拾床铺,她用一声不吭的专注来掩盖刚才在饭桌上受的委屈。女儿的情绪逃不过陆芸的眼睛:“约翰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嫁给他,你做好思想准备了么?”
  “我能适应的,你别担心。”立言背对着母亲说,她怕自己哭出来,头都不敢回。
  “我理解你在找工作方面遇到些挫折,与你曾经想象的有些落差。但我觉得那些机会也不错,你可以先回国工作一段时间,等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去追求更好的职位。”
  “妈,我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才要嫁给约翰的。”嘴上这么说,立言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回去住连腰都挺不直的阁楼,去听市侩邻居的讥讽,去被迫安贫乐道?弟弟是个大小伙子了,虽说是弟弟,却没有血缘关系,和一个年轻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太别扭了。上海住房这么紧张,她嫁到国外,继父和弟弟没准还松了一口气呢。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
  立言将一个装满英镑的信封交给母亲:“这是公费留学的违约金。”
  陆芸怔住了,她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做助教挣的钱,你自己留着吧。是我担保你出去的,家里付得起这笔违约金。约翰家再有钱,你也要有自己的钱傍身。”
  陆芸拒不接受这笔钱,她觉得收了这沓钱就像是把女儿买断,送给英国了。她也想明白一件事,女儿嫁给约翰绝不是她心血来潮冲动行事,立言早就在谋划留在英国,她一直在苦等约翰的求婚,确切地说是在等亨廷顿夫人的点头,只是女儿藏得住事,在八字没有一撇之前,女儿不愿把真实想法告诉她。
  陆芸又惊又恼:“你是纯粹因为爱情要嫁给约翰?还是因为在你无法应付眼前的困境,嫁给约翰你可以暂时逃避这些困难?或者你看中约翰的家庭背景,想找一条捷径?不管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嫁给约翰,嫁人这条路不见得有你回中国好走。我就你一个独生女,如果你在英国受了委屈,你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我的心也总是悬着。”
  “我理解你的担忧,我爱约翰,我不想和他分开。”
  陆芸叹了一口气:“你想好了就行。答应我,婚后别放弃工作,不是工作需要你,是你需要一份让你安身立命的工作。”
  “我懂,我不会当金丝雀的。”立言保证道。
  “如果哪天约翰对你不好了,你不要忍气吞声,妈妈永远接纳你。”
  立言抱着妈妈哭起来,她不敢告诉母亲,为了嫁给约翰,她刚刚签署了与亨廷顿家的不对等婚前协议。
  亨廷顿夫人主张在庄园里办婚礼,立言想在莫顿学院举行婚礼,在她熟悉的地方办婚礼,她方能觉得轻松自在些。约翰说动了母亲,婚礼定在莫顿学院的小礼拜堂,亨廷顿夫人选了一个英式的黄道吉日“礼拜三”,她请了很多牛津郡的社会名流,逐一介绍给约翰和立言认识。
  证婚人是大卫·李教授。伴娘是凯瑟琳,伴郎是詹姆斯·罗塞尔,蕾切尔的哥哥。蕾切尔出席了教堂婚礼,不能用华丽的衣着抢新娘的风头,她穿了一身雪白丝绸长裙,特意戴了一顶别致的帽子,帽檐笼着轻纱,插着一根高高耸起的白孔雀羽毛,仿佛在众人宣告她才是真正的女王。安娜涂了橘红色的口红,整个妆容比她平日淡了一度,今天新娘才是焦点,因此她选了一套中规中矩的米白色套裙,低调但符合她现在高校老师的身份。赛义德携妻子来了,他的年轻妻子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虽然她的头是低垂的,但厚重的深色面罩遮蔽不了她黑漆漆忽闪忽闪的眼眸。不知她是生性胆怯还是因为她的穿着过于突兀而局促不安,赛义德的右手自始至终紧紧握着妻子的左手,像是传递给她勇气,告诉她别紧张。
  立言很感激约翰说服他母亲同意婚礼在莫顿学院里举行,如果婚礼在亨廷顿庄园举行,安娜和赛义德是不会受到邀请的。至亲至朋都来见证约翰和立言的重要时刻。立言穿着素雅的白色婚纱,被继父挽着走进教堂,她的捧花是象征着好运的马蹄莲,她心想上苍还是眷顾自己的。当继父把她的手交给约翰的那一刻,立言知道她即将改变的不仅是姓氏、国籍、生活习惯、还有她的命运。约翰会如他在婚礼上承诺的那样一辈子护她周全么?
 
 
第20章 贵妇生活
  你侬我侬的新婚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刚从法国度完蜜月回来,约翰就去亨廷顿拍卖行报到了,他成了早出晚归的上班族,在家族企业里负责市场开拓。约翰要利用亨廷顿家族的关系网络,笼络有艺术品收藏爱好的老主顾和发展有潜在购买意向的新富豪。亨廷顿夫人的工作时间也是朝九晚六,但她从来不和约翰坐同一辆车上下班,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家族企业当家人的威严。立言每天在庄园里喝茶、浇花、漫无目的地闲逛,当一个富贵闲人。
  不同于金碧辉煌的会客厅,亨廷顿庄园的厨房很接地气,厨房的墙壁是耐脏的浅灰色,橱柜是温柔的原木色,厨房中岛有一张乒乓桌那么大,中岛上有几处烫焦的痕迹,上面曾经放满了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食物。与中国大厨一把刀走遍天下不同,英国人的厨房像一个实验室,切鱼、切肉、切鸡、切绿叶菜、切洋葱、切黄油都有不同的刀,厨房里还有一个精确到克的天平来计量面粉和香料。
  一大早立言进了城,她提前一周在牛津的中央市场预订了活鱼活虾和新鲜蔬果,现在去提货。她打算借用亨廷顿庄园的厨房小试拳脚,请维娅拉帮她打下手。当她兴匆匆地把大包小包的食材拎进厨房时,管家南妮挡在厨房外面。
  “立言女士,你不应该来厨房。这是佣人待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吩咐下人。他们会做。”
  立言嫣然一笑:“我今天想亲自下厨,我要做中国菜,恐怕他们不会做。”说完,她朝南妮身侧垮了一步。
  南妮也迅速地跨出一步,依然横亘在立言前面:“夫人没说过今天晚餐吃中国菜。”
  “那就给她一个惊喜。”
  “亨廷顿庄园不需要惊喜,我们要规矩和秩序。”南妮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
  “南妮管家,就通融一下吧。”维娅拉撒娇说。
  南妮寸步不让:“你没有资格在厨房里发表意见。你的工作是打扫房间、清洗衣服。立言女士,我们庄园有专职厨师。如果你要亲自动手,就等于你抢了他们的工作。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立言被南妮管家噎得说不出话,她带着维娅拉离开了厨房。
  “看看这些连头带骨的东西,这是体面人应该吃的东西么?”南妮嫌弃地把立言采购的活鱼活虾一股脑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立言怀念起在莫顿学院时快节奏的生活,那时她忙的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在庄园里,她享受着高品质的物质生活,吃穿用都无可挑剔,但却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唯一的慰藉就是等约翰回家,听他讲公司里的琐事。约翰的工作就是不断地说服客户用闲钱投资艺术品,讲了一整天他早乏了,不仅说不出什么新鲜事,还想一个人安静地独处一会儿。
  立言一开始还能自欺欺人—有人走了一辈子也到不了罗马,可她一毕业就空降罗马了。时间一长,她就坐不住了,堂堂一个牛津大学的博士生,她的终极目标难道是当被圈养的金丝雀么?况且亨廷顿庄园的少奶奶并不好当。她吃的、用的、享受的哪一样不是亨廷顿家供着?连南妮管家都可以公然看轻她。佣人们也是会见风使舵的,他们晓得南妮管家才是亨廷顿夫人的心腹,见南妮管家轻视她,为了讨好南妮,也为了在立言这个异乡人身上找回已经丢失了许久的优越感,他们也渐渐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摘下耳环,解开珍珠项链,立言对着亮闪闪的首饰叹了口气,见约翰梳洗完毕走进卧室,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出去工作。”
  “我们刚度完蜜月,你先在家休息一下。等我工作上手了,再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家里太无聊了,南妮把什么都管理的仅仅有条,我一点都插不上手。”
  “那是南妮的职责啊!你在家里就应该享清福,家务都交给佣人们去干。”
  “可我不想当寄生虫。”
  “我老婆才不是寄生虫,我老婆是莫顿的优秀毕业生。”约翰双手搭在立言的肩上,吻了下她的额头,“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才卸完妆立言面色寡淡,约翰无缘无故恭维她,就是为了不让她把话往下说。
  见立言闷闷不热,约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首饰盒,把一串祖母绿项链戴在立言的脖子上:“喜欢么?”
  “喜欢。”立言的微笑一晃而过,“我想出去工作。”
  约翰用炽热的吻封印她的唇,堵住她的嘴,把她公主抱到床上。约翰的手指滑抚过她微烫脸颊,又一路滑过她纤细的玉颈,落到她的衣襟处,然后轻车熟路地解开她的衣扣,温柔地循序渐进。立言情难自禁地迎合约翰的爱抚,两人忘我地缠绵在一起。结束以后,心满意足的约翰撩拨着立言凌乱的头发,轻声问:“舒服么?”
  被约翰一问,还沉溺在鱼水之欢中的立言清醒了。她厌恶自己,明知道每次与约翰说起外出工作的事,约翰就会嬉皮笑脸的搪塞她、亲吻她、拥抱她、和她□□,但她的理智总会败给爱欲。新婚才两个月,这条祖母绿项链已是约翰精心挑选的第三件哄她开心的首饰了。
  立言明白这是约翰敷衍她的套路,亨廷顿夫人不屑约翰迂回婉转地耍小聪明。全家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亨廷顿夫人说:“你们现在可以考虑要个孩子。”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约翰说。
  见立言一言不发,亨廷顿夫人继续说:“立言,你是不是怕有了孩子以后影响你找工作?我是等双胞胎上中学以后开始接管亨廷顿拍卖行的。先养孩子再工作,不会影响你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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