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替立言解围:“妈,这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
立言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想先有份工作。”
亨廷顿夫人冷笑道:“我们家难道养不起你么?你目前的第一要务是生孩子,不是工作。”
亨廷顿家族到了这代人丁不旺,亨廷顿夫人期待家族能尽快开枝散叶,她也好早点卸下重任,享受天伦之乐。亨廷顿夫人隐隐觉得立言表面温柔似水,但内心很有主见,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女人,但生育会改造女人,有了孩子以后女人就容易妥协,看在孩子的面上女人就会自愿牺牲自己成全家庭,亨廷顿夫人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
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听。才在亨廷顿庄园住了两个月,立言觉得自己即将变成豪门怨妇。
“立言,快看我给你带来的礼物。”下了班的约翰在花园里眉飞色舞地招呼立言。
立言闷闷不乐地走进花园,约翰打开一只寄着蝴蝶结的大盒子,一条可爱的柯基犬扑通出来,它穿着中式的织锦缎小马甲,小马甲上绣满了“福”字。之前在盒子里憋屈久了,柯基一到花园里就到处撒欢,约翰把一片肉干递给立言:“你喂喂它。”
闻到诱人的肉香,柯基立刻抛弃了正在啃食的绣球花,迈着小短腿迅速折返。柯基吐着小舌头朝立言卖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立言手中的肉干。立言把肉干丢给它,柯基便冲上去大快朵颐起来。
“‘乔治’多可爱啊,白天‘乔治’陪你,你就不寂寞了。”约翰自以为能讨立言欢心。
不劳而获、锦衣玉食、生子养狗,她正走在从失去工作到失去工作能力的路上。迟早,她的处境会和这条巴结人的柯基没什么两样,她双手掩面,抽泣起来:“你妈妈让我养小孩,你让我养狗。”
“干嘛哭啊?这狗我在宠物商店挑了好久的。”约翰费了一番心思讨好立言,可立言一点都不领情,“你怎么变得那么难以取悦了”。
晚上见立言郁郁寡欢,约翰趁其不备又把她抱上床,预备故技重施。
立言拒绝道:“别碰我。”
以为立言欲拒还迎,约翰兴致高昂地压在她身上。
立言用力地推开他:“我来月事了。”
约翰很扫兴,他不情愿地放下轻柔着□□的手,抵着脸、侧着身体看着立言。立言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背影。她一连七天没让约翰碰她。
男人用□□安抚女人,女人用□□向男人提要求。
约翰意识到立言没那么好糊弄:“我保证,让你出去工作。”
第21章 赝品
约翰终于说服了母亲,在亨廷顿拍卖行给立言安排了一个工作。
亨廷顿拍卖行在牛津的班伯利大街上,是一座三层楼的红砖房,外表看起来很朴素,内部却非常气派。拍卖行旁边有个现代风格的新式小教堂,是拍卖行认捐的,拍卖行的春拍和秋拍都在小教堂里举行。在亨廷顿拍卖行上班的员工都非常自豪,因为拍卖行是牛津郡的纳税大户。
经理亲自带沈立言去办公室,经过普通职员的大办公室时,她看到大家正在赶制拍卖会海报、精修艺术品图片、整理艺术品名录,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得连喝咖啡的闲暇都没有。立言暗想,这真是个不养闲人的公司。
立言打量着她的办公室。涂料是新漆的,地板刚打过蜡,吸顶灯是新换的,白得刺眼。四个置物柜排满了一整面墙,其中一个置物柜里展示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和证书——优秀雇主,慈善家企业,模范公司,还有二十来本精致的企业宣传册。另外三个置物柜是空的,但之前曾经放满了物品,从隔板表面的印子上就能看出来。这个办公室是急急忙忙整理出来的,之前没有人用过,立言猜想它原本是个仓库,保管着平时用不上的东西,譬如那些为拍卖行歌功颂德的奖杯和证书。即使之前有过什么重要文件,如今也被搬走了。
独立办公室,在拍卖行只有高层管理人员和首席鉴定师才有这样的待遇,她知道这是作为亨廷顿家儿媳妇享受的特殊照顾。可她不想要特权,她渴望和大伙挤在大办公室里一起工作,而不是和普通员工们远远地隔开。事与愿违,她也不好提出异议。这一切皆是为她预备,她一抱怨,就成了矫情——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成绩,不能让别人非议她是纯靠关系进来的。但讽刺的是,她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全套崭新的办公用品,甚至连饮水机和打印机都有,就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文档。她了解婆婆和经理的用意,他们盼她知难而退,回到庄园继续扮演他们指定她的角色——被豢养的金丝雀。她要主动出击,经不住她再三要求,总经理艾萨克·霍普金斯交给她几本装帧精美的艺术品名录,让她先熟悉熟悉。
在拍卖行上班一周,霍普金斯先生没有安排她任何具体的工作,那四大本砖头般厚的亨廷顿秋拍艺术品名录,沈立言早就熟烂于心。
“霍普金斯先生,你给我的艺术品名录我都看完了。还有什么工作我可以做么?”
霍普金斯经理一脸歉意地说:“最近是淡季,目前没有具体的工作指派你。没什么事,你可以提前下班。”
立言暗暗叫屈,好不容易得到了工作机会,却在亨廷顿拍卖行遇见南妮管家的翻版。秋拍在即,透过玻璃隔墙,她看到拍卖行的员工近期全员加班,她却换了个地方继续当金丝雀。
立言不好意思找约翰诉苦,约翰为了说服亨廷顿夫人安排她进拍卖行工作,又忤逆了母亲。如果被拍卖行的员工看到他俩在工作场合走的这么近,又会不断加深员工们“沈立言是亨廷顿家的儿媳妇”的印象。立言决心自己打破僵局。
亨廷顿拍卖行一楼有个咖啡吧,中午时分,大家都会带着自己做的饭或者叫个外卖在咖啡吧里吃午餐。今天立言特意点了多人份外卖到咖啡吧里守株待兔。“吃人嘴软”的道理在哪里都灵验。立言交到了在拍卖行的第一个朋友,格蕾丝·克雷格,她在亨廷顿拍卖行工作11年,是老员工了。
立言招呼她:“嘿,来份炸鱼薯条吧。我今天点的有点多。”
“谢谢。”格蕾丝略感惊讶,但她立刻把诧异的表情收了回去,“他们说你是约翰的妻子?”
“我和约翰是在莫顿学院念书时相恋的,你们全都知道啦。”立言大方地承认。
格蕾丝叉了一块立言递过来的炸鱼,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故意将一小块炸鱼慢吞吞地嚼了很久。
立言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格蕾丝,你平时主要负责什么?”
“我负责拍卖品的鉴定和估价,我擅长西方油画、版画和雕塑。”格蕾丝指了指胸前的工作牌。
“那你最近很辛苦啦。”立言报以同情。
“可不。这次秋拍还有我不熟悉的中国瓷器,霍普金斯经理也让我来鉴定,我简直要疯了。”
“你指的是宋代钧窑玫瑰紫釉尊式花盆、元代金坛窑青花云龙罐和明宣德官窑洒蓝刻金龙纹钵么?”
格蕾丝对立言的如数家珍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记性可真好!这么拗口的艺术品名字,我读都读不利索。”
“我就是学这个的,这对我来说是基本功!”
“你能帮帮我么?”格蕾丝觉得立言很随和,她凑近立言小声道,“你能帮我看两件瓷器么?我不太熟悉中国官窑,根本就无法鉴定真伪。”
“今天下午好么?”故作淡定的立言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
“我在215室办公室。下午2点,我带你去亚洲库房。”
格蕾丝带立言去了地下室,她们先在门卫处登记了两个人的姓名,随后开了一道密码锁和一个指纹锁,格蕾丝推第二道门时很费劲,立言见状立刻去帮她。
“谢谢,平时我会让保安来帮我。”
“这门真沉。”
“当然,这是装甲门。”
“进入牛津大学的实验室只需要一张学生IC卡。”
“大学实验室里的文物,你们看重的是它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当然也有值钱的,但大部分文物都没有这个亚洲库房里的值钱。”格蕾丝踩了踩库房的地板,“你猜这下面铺的是什么?”
“大理石。”
“大理石下面铺了六厘米厚的钢板。”格蕾丝补充说。
一个库房的安保等级堪比大型银行的保险库,让立言觉得不可思议,她仔细打量起亚洲库房——各类瓷器、佛像、青铜器罗列的紧凑整齐,分门别类的精细程度不逊于莫顿的实验室,有些艺术品的品阶比莫顿学院的文物还略胜一筹。
格蕾丝带立言看两件让她举棋不定的瓷器。一件宋代钧窑玫瑰紫釉尊式花盆,一件宋代定窑白瓷刻牡丹花纹盌(wǎn,同“碗”)。
花盆通体施窑变釉。口沿至颈部施天青色釉,散晕着玫瑰粉色,灿若朝霞;腹部施酱紫色釉,明亮艳丽,犹如晚霞;外底有五个出水孔,刻了一个“六”字。早在宋代,工匠就已发现氧化铜和氧化铁在高温烧制下会发生窑变,釉色会呈现蓝中带紫,紫中透红的效果。花盆器型圆润饱满,很有福相,难能可贵的是花盆丝毫没有磕损。宋代皇帝喜舞文弄墨,以文人自居,颇讲生活情趣,对花盆这类生活用品也极考究,存世的官窑钧瓷都是上品。古代有“雅堂无钧,不可夸富”的说法。
盌,比通常的饭碗略浅,可见当时并不是用来盛汤盛饭的。盌底平坦呈圆形,直径4cm,盌壁不是一气呵成的圆弧,而是如荷花花瓣一样六等分,每瓣上都刻有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胎釉像雪一样纯净洁白,釉质细腻光滑,胎质又薄又轻。
立言问格蕾丝:“有放大镜么?”
格蕾丝递给她。
立言再次仔细端详了两件瓷器,5分钟以后,她给出结论:“都是假的。”
格蕾丝很震惊:“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
立言解释道:“这两件都是高仿品。花盆的仿制技艺高超,颜色、器型、盆底刻字都可以假乱真,说明仿制者在仿制时严格参照了真品。但这个花盆的胎釉很薄。受当时着色剂材质的限制,宋代均窑还达不到如此高超的施釉水平。这个胎釉的厚度是典型清雍正乾隆年间官窑的厚度。但是,作为高仿品,这个花盆也算是古董,不过价格只有宋代均窑真品的十分之一。”
“这件‘盌’,通体洁白晶莹剔透。宋代定窑用煤作燃料,用氧化焰烧成,釉中所含微量铁元素生成三氧化二铁,所以宋代白釉颜色略偏黄。另外,宋代定窑白瓷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即所谓的“泪痕”。这是上釉过程中,釉浆流淌的痕迹,‘泪痕’厚处有明显偏黄。你看这件器物,即不偏黄,也没有‘泪痕’。这是一件现代高仿品,最多就是个贵点儿的花瓶,不能算古董。”
格蕾丝被立言折服了:“立言,你真懂行。比我们拍卖行高薪聘请的瓷器鉴定专家还厉害。”
立言谦虚道:“这是我的专业。我想请教你,为什么我没有在拍品名录上看到这个‘盌’?”
“这个‘盌’是一位老先生私下委托我们的,他说他着急用钱,想私下找买家交易,这样不仅成交速度快,可以省下一大笔‘佣金’。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财务窘境。现在私下交易的情况很多的,占到拍卖行交易总额的三分之一,我们拍卖行的比例更高。”
“那他不是急用钱,他想用高仿品‘骗钱’。”
“对,这位老先生真是太狡猾了。”格蕾丝长吁一口气,“幸好有你,要不然我上大当了。拍卖行也要蒙受很大的经济损失。”
“这不能怪你,亨廷顿拍卖行高薪聘请的瓷器鉴定专家去哪儿了?”
“他被苏富比拍卖行挖走了,他们给的待遇比我们高一倍。近几年,英国各大拍卖行中国古董的数量和质量都井喷了,拍卖品价格年年创新高。我们这样中等规模的拍卖行可比不了。”
和格蕾丝交流真是胜读十年书,在象牙塔里待久的立言这才知道现如今英国拍卖行是这般光景,与英国博物馆业完全是冰火两重天。
沈立言识破赝品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对她的态度从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变成心服口服。总经理霍普金斯先生不再把立言当摆设,还经常派活给她,让她鉴定中国和亚洲的古物。立言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饭桌上约翰夸耀立言:“妈,你知道么?立言识破了两件委托品,为拍卖行挽回了很多损失。”
“我听霍普金斯经理说了,谢谢你。”亨廷顿夫人端起葡萄酒杯向立言致意。
约翰善良软弱、容易动摇,对经营公司有抵触情绪,亨廷顿夫人深知约翰的性格和能耐并不适合当拍卖行的接班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约翰还缺乏责任感一直是萦绕在她心头的心病。每当忧思过度从噩梦中惊醒,她细数家里公司里全是倚仗她的人,却没有她可以倚靠的人,不由地叹起气来。此时她不怒自威气场消退了,变成了一个为子女的将来操碎了心的普通母亲。精力和体力正逐渐衰退,她极力地掩饰着疲态和担忧,即使在心腹南妮面前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但她能维持多久呢?
亨廷顿夫人很中意罗塞尔家的女儿,他们两家一家世代经商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一家在文官系统中有深厚的根基。如果约翰和蕾切尔早点结婚,约翰也许会成熟一点,成为有担当男人;有了蕾切尔家的庇护,拍卖行的生意也会更稳固。让约翰一路就读贵族学校、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他长大后自然知道应该和谁交往,但亨廷顿夫人万万没想到她的苦心经营被一个中国女留学生钻了空子。沈立言不是亨廷顿夫人中意的儿媳妇,但不可否认,在立言的陪伴下,约翰不仅按时毕业,还踏踏实实地在拍卖行履行着职责,立言在文博方面的才能也像是为亨廷顿家族量身订做的一样。看着立言迫切地想要证明存在的价值,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谨慎地回避着与中国有关的一切,亨廷顿夫人有点欣慰——如果立言能死心塌地辅佐约翰、一辈子效忠亨廷顿家族,拍卖行倒是后继有人了。他们最好赶快要个孩子,尽管新生儿有一半中国血统这个事实让亨廷顿夫人憎恶——但孩子能把沈立言牢牢栓住,使她成为亨廷顿家族的忠诚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