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爬上一缕微红,陶令仪走下台阶,也没有再计较连晖方才的语气,只嘱咐道:“别和他说我来过。”
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房中之后,陶令仪将自己扔到榻上,微红的脸颊埋进被褥,只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
心跳也莫名加快了许多。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晨起在庭院中,看到燕臻在暖阳下练剑,肩背挺拔,腰身劲瘦,任何一个女子看过去,都要移不开眼睛的。
眼睛里都是燕臻持剑的背影,耳朵里却是哗哗的水声,陶令仪闭着眼睛,却仿佛看到了燕臻沐浴的模样。
一时间,她竟然也觉得身上有些烧得慌。
她捂着红到滴血的耳朵,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总之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样。
怎么能这么……这么……
她无法将那样羞耻的字眼填到自己身上,如同一条活鱼,在床褥上弹动了两下,一下子跳了起来,“阿英——”
开口有些发哑,看着走进来的阿英,陶令仪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我嗓子有些干。”
阿英自然不会说什么,只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陶令仪一手接过水杯,一手拿冰凉的手背贴住自己发烫的脸颊,蹭了蹭,才道:“等用过午膳,你就去通知燕臻,让他走。”
阿英愣了愣,她原本以为,这两天来都没有赶走,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开始和缓了,明明早上才一起用过早膳,午时怎么就又要将人赶走了。
不过,心中虽疑惑,阿英并不会违背陶令仪的命令,应声离开了。
陶令仪坐在床榻上沉默许久,才端着那杯凉透了的水,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喉咙间的烧灼感被凉水浇灭,只是双耳一抹微红,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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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臻用过午膳,正打算回榻上歇息一会补眠,就看见陶令仪身边伺候的阿英过来,肃声传话道:“陛下,我家小娘子说,请您用过午膳,便离开。”
燕臻和门口侍候的连晖皆是一愣,燕臻一下子站起身,急声道:“你家娘子呢,带我去见她。”
阿英连忙支开手臂将他拦住,“陛下,我家娘子在午睡,睡前嘱咐奴婢,若您想要见她,务必将她拦住。”
燕臻拧起眉,不知她的态度为何突然变了,他看着拦在门口的阿英,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缓缓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阿英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不免松了口气,朝着燕臻再度福了福身,退下了。
燕臻眯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坐在桌边沉默许久,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一下都能看出他眼底的疑惑和不悦。
连晖立在门口,心底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房间,跪身请罪道:“陛下,属下死罪。”
燕臻抬眼,看着他,“何事?”
连晖听出他的语气微凉,自然不敢再有隐瞒,将上午陶令仪去而复返的事同他讲了一遍,连当时两人的对话都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燕臻先是眉头轻皱,而后又恢复了一脸冷淡的面无表情。
连晖拱手道:“属下先去向娘娘请罪,自去领罚。”
燕臻没点头也没摇头,连晖犹豫了一瞬,躬身退下去向陶令仪请罪。
半晌回来,低声道:“属下没见到娘娘。”
燕臻并不意外,他了解簌簌的性子,决定好的事,定然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旁人的劝说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让她忽然改变想法,但是此时还是顺着她一点更好,万一将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关系弄僵,岂不是前功尽弃。
想到这,燕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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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陶令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她发觉自己比从前懒散了许多,除了吃吃睡睡,整日无所事事。
陶令仪洗漱过后,一边梳妆一边吩咐人传膳,阿英却道:“娘子,云禾小娘子在花厅等您。”
陶令仪一愣,“她什么时候来的?”
阿英说:“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奴婢本来想叫您,但是云禾小娘子拦下了,说让您好好睡一觉。”
陶令仪顿时有些羞愧,她连忙搁下梳子,飞快地换了一身衣裳,就跑去花厅,许云禾正立在屏风前,打量着屏风上的画。
听到动静,她转身看向陶令仪,“簌簌,你起了。”
陶令仪双耳飞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走过去问道:“你可是有事找我?”
许云禾道:“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但是那时我可能不在凉州,因此提前在半月楼定了酒,邀你一同吃饭。”
陶令仪本以为她亲自上门,必定是有什么急事,听到这松了口气,道:“何必亲自上门一趟呢,叫人传个信罢了。”
许云禾道:“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哪里还能放心。”
她摸了摸陶令仪散乱的发髻,“快去打扮吧,我等你。”
半个时辰后,陶令仪与许云禾一道坐上马车,往半月楼去。
半月楼是凉州城最大的酒楼,平日一些勋贵喝酒吃席,都是在这,但是陶令仪还一次没有去过。
到了半月楼,果然人来人往,许云禾提前订了雅间,路上她与陶令仪说了,陆铖已经在雅间等,除了他之外,还有陆鹤承和容峥。
虽然有过几面之缘,但是陶令仪对他们并不熟悉,因此落座之后有些尴尬,好在一直有许云禾调剂斡旋,并且路上许云禾也说了,他们一会儿还有公事要办,不会待太久。
陆鹤承和容峥都知道过几日是陶令仪的生辰,因此今日来,特意带了礼物,陆鹤承所赠的是几本珍贵的古籍,虽然握着轻飘飘的,实际却价值千金。
陶令仪本不愿收,陆鹤承却道:“这三本都是医家真著,听嫂嫂说,唐娘子对医理颇有研究,总归我是不懂这些的,不如赠与唐娘子,省得它们在我的书架上落灰。”
陶令仪虽然心动,但也不愿收这么重的礼物,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再拒,干脆先行收下,心里却想着,回去将这几本书誊抄一遍,再将其送回。
容峥所赠是一根珠簪,陶令仪打开木匣的那一刻,便被那明珠的光芒闪了眼睛。
容峥道:“上次在马场,我本想争取那颗明珠,赠给唐小娘子,却不想被旁人赢得。”
提起当日落败的事,他半点都不觉得尴尬,反而坦然道:“没办法,我只好又命人寻了一颗更大更珍贵的,并且串成珠簪,赠与唐娘子。”
陶令仪抿了抿唇,合上那木匣,“这实在太……”
贵重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容峥便道:“方才鹤承的书,小娘子便要推拒,如今这一根珠簪,也要推拒,唐娘子,你是云禾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对你一见如故,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这话一出,陶令仪便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倒是旁边的许云禾在桌底推了陶令仪一下,而后道:“这珠簪正好搭配簌簌今日的衣裳。”
她拿起盒子,直接取出那簪子,替陶令仪簪在了发间。
都已经戴上了,更是不能摘了,陶令仪无奈地掐了一下许云禾的手,只能笑着应下。
好在没过多久,那三个男人便起身告辞了,雅间里只剩陶令仪和许云禾两人,她使劲瞪她一眼。
许云禾却忍不住笑,“簌簌,你就那么坐立难安?”
陶令仪小声道:“我与他们并不熟悉……”
许云禾却叹了口气,道:“这两个男子,皆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无论模样家室都不差,终究还是入不了你的眼啊。”
陶令仪摇了摇头,“云禾,你知道的,我已经是嫁过人的了……陆家郎君和平远侯,都是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他们。”
许云禾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不许胡说。”
“一个人若是真心待你,怎么会在意你的过去?”
她说着,看着陶令仪低垂的头,自责道:“原本想让你多与人说说话,毕竟我过几日就要随陆铖回孟州,届时你自己在这儿,岂不无聊?”
陶令仪说:“云禾,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抬手拔下了发间刚刚戴上珠簪,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许云禾看着她的动作,深知强扭的瓜不甜这一道理,更知道男女之事,终究还是将就一个缘字。
她看着陶令仪冷淡的神情,知道那两个人是半点没能让陶令仪动心。
心中微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两人边说边聊,忽然见陶令仪手上动作一顿。
许云禾一怔,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
陶令仪朝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许云禾听话地没有开口,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几个人边走边低声交谈。
等到声音过去,陶令仪才忽地垂下紧绷的肩背,“好了,没事了。”
许云禾忍不住问:“方才是发生了什么?”
陶令仪淡声道:“是燕臻。”
隔着一扇门,只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来?
许云禾惊讶地挑了挑眉,而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果然正看到燕臻上马车的背影,一旁跟着几个陌生的男子,瞧不出身份。
她合上窗户,回到陶令仪身边,忍不住道:“簌簌,你……”
“你对陛下他……”
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陶令仪就只当没有听见,岔开话题道:“云禾,你去了孟州,可还回来?”
知道她不想谈,许云禾也没有再问下去,顺着她的问题谈起了别的。
用过午膳,两人一道离开,许云禾说要将陶令仪送回去,陶令仪指了指不远处的阿英,说:“阿英来接我了,你回去吧,你方才喝了不少酒,回去歇一会。我这有阿英在,没事的。”
许云禾的确有些晕晕的,她点点头,由婢女扶着上了马车,先离开了。
看着她走远,陶令仪才自己走到马车旁,她坐到马车里,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搁到一边——是当成容峥和陆鹤承送她的生辰礼物。
她仰靠在车壁上,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忽地想起方才许云禾的话来。
“簌簌,你对陛下……”
她想问什么,陶令仪心知肚明。
若是从前,她必定会摇头,可是现在忽地有些不确定了。
来半月楼的路上,许云禾征询她的意见,她原本不想和陆鹤承和容峥一起,可后边又点头答应了。
因为她想试探一下,自己对旁的男人,到底会是什么感觉。
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无波无澜,面对着他们毫不遮掩的示好,甚至想要逃避。
但是对着燕臻,她好像真的有些波动。
她头疼地敲了敲额头,而后忽然发现马车还没走,有些奇怪地问:“阿英,怎么了?”
阿英的声音有些为难,“小娘子……”
陶令仪皱着眉头撩开车帘,只见燕臻抱着一把长剑立在马车前,那架势,似乎是见不到她,就要在那站到天荒地老。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来,“簌簌……”
陶令仪触到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何不能像从前那般坦然回望了,她抿了一下唇,立刻落下了帘子。
燕臻看着她的动作,狠狠地皱了皱眉,走进到车窗边上,问道:“簌簌,为什么躲着我?可是我又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
话说出口,却没有听到回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个补药,我没有辜负你好意的意思,簌簌,你别生气,好不好?”
分明不是他的错,他却低声下气地道歉。
陶令仪几乎都能想象燕臻的表情,心下一动,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燕臻便以为她仍在生气,“簌簌,你若是生气,下次能不能直接对我说。我没有哄过人,有些笨,总是弄巧成拙地让你不开心,对不起。”
“但是只要你说的,我都会照做,只要你能不生气。”
陶令仪轻声说:“那你先走。”
纵是隔着一层车壁,看不见表情,陶令仪也能猜到燕臻此时定然是身子一僵。
窗外沉默半晌,燕臻妥协道:“那我走,你能不能不生气?”
依旧没有回答,他无奈地推开半步,陶令仪听到脚步声,急忙吩咐,“阿英,回家。”
车轮滚滚而动,燕臻再度被抛弃在一片尘烟之中。
他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神色分外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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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陶令仪几乎每日都能收到燕臻送来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那是容峥和陆鹤承送了她什么生辰礼物,孤本残卷和东海明珠像是不要银钱一般往她的宅子里送。
除此之外,更有各式头面首饰,衣裙胡服,还有些山珍补药,如流水一般被搬入库房。
她这院子不算多大,库房自然也没有多大,且本来还有她自己的东西,再加上燕臻送来的这些玩意儿,不用两天就被塞满了。
陶令仪只得吩咐下去,凡是燕臻送来的东西,一律不许接受。
当晚,阿英便来传话,“陛下就在门外,说想见您。”
陶令仪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就和他说,我不想见他,让他走吧。”
吩咐下去之后,陶令仪便躺到榻上,头蒙进被子里,一副要睡觉的模样,阿英应声退下,并且给她熄了烛灯。
一片黑暗之中,陶令仪神思异常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她只要一想到燕臻,就会想起自己那日的失态,而后脖颈脸颊就会红成一片,整个人都烧起来。
陶令仪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就算是从前还和燕臻在一起的时候,若不是燕臻主动索取,她也不会有半点欲/望。
那日不过是被燕臻发热的手指烫了一下,又看了他舞剑,就会变成那副模样。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臻。
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继续与他相处。
她以为这样避而不见就能让燕臻知道她的坚决,却还是低估了燕臻的坚决。
翌日起床,她才知燕臻竟然在门外又等了整整一夜,晨起,厨房的婆子要出门买菜,看到门口停着马车,吓了一跳。
陶令仪皱眉,“他还没走?”
阿英递上一封信,“他让我给您的。”
陶令仪犹豫了一下,拆开一看,却只有两句话,“簌簌,为什么不见我?”
“别生气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委屈狗子
第81章 舞剑
分明只是十几个字, 陶令仪却莫名想象到了燕臻对他说这话的样子。
定然是万分委屈,百般失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燕臻就像是从一头凶狠的狼, 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犬,他的生活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