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为了我放弃那么多,就算我真的在此时答应了你,日后午夜梦回,也会心头难安,燕臻,你是天生的皇帝。”
“定国公府在大雍盘踞百年,我爹做了太多伤民利己的事,我看着这些事情,始终无能为力,你该做一个好皇帝。”
她抬眸,看着燕臻,“就当,是为了我。”
燕臻一愣。
不知为何,她分明说了一通拒绝的话,可是燕臻却听出了许久不见的温柔。
难道真的是这些日子被拒绝太多次了,这次簌簌稍稍温和一些,他就忍不住了?
“就当,是为了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簌簌是不是肯接受他的情意了。
燕臻张了张嘴,“我若听你的话,你……”
陶令仪却又接着说:“燕臻,我身子弱,如今虽然调理的比从前好很多,但是始终是体弱难孕,你是皇帝,无论我为妃为后,都无法为你诞育子嗣,你会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这个问题,陶令仪其实已经考虑了许久。
她这些年始终没有动心要为自己寻一个归处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很可能无法诞育子嗣,这对于任何一家来说,都是绝后之灾。
她实在没必要这么害人。
“簌簌,我不在乎。”燕臻急声开口。
之后未说出口的话,再度被陶令仪打断,“还有,我毕竟姓陶,若是隐姓埋名一辈子,我并不愿意。”
说完,她退回房间,将房门再度合上。
她今日抛出的问题,皆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身份、子嗣,这对于任何一个人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对于皇帝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却不想院外沉默一瞬,燕臻忽然开口道:“簌簌,你说了这么多问题,却没有说你我之间,这是不是证明,你对我,已经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了?”
陶令仪一愣,正想否认,就听到燕臻道:“簌簌,你的话,我都会听,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会一个一个解决。”
“但是,我说的话,你能否也认真考虑一下。”
“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身份。”
他边说着,走近房门,低沉的声音顺着缝隙传入陶令仪的耳畔,是那样温柔,那样深情。
“簌簌,只要你愿意回头,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陶令仪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冷硬了这么久的心忽然软成一滩春水,她使劲咬了一下唇。
“……我会考虑。”
许久,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却不想燕臻因此欣喜若狂,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门板上。
“考虑,考虑多久?”他不可置信地重复,“簌簌,不是我听错了吧?你是不是说,会考虑?”
见陶令仪又不说话,他急忙道:“总不能三年五年,簌簌,你总不会让我等到白发苍苍吧?”
陶令仪听着他得寸进尺的语气,忍不住问:“那我若是真的让你再等三年呢?”
燕臻愣怔了一瞬,似乎听出了她是认真的,半晌竟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让我等,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大约是看到了希望,燕臻没有再纠缠,也没有再多问惹陶令仪不快,即便陶令仪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年份,他却奉为圭臬,好似已经得到了承诺一般。
总之,那之后,燕臻如陶令仪所要求的那般,回了长安。
离开之前,他搁下了一个盒子,说是忘记给她的生辰礼物,陶令仪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方的玉玺。
这自然不是宣政殿里摆的那方,只是一方用碧玉雕成的玺印,虽然模样和宣政殿的那一方相差不大。
但是印鉴最下,刻的不是“大雍皇帝”,而是“燕行昭印”。
陶令仪曾经见过真正的玉玺,这方的精致程度与那一方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将这两方玺印认错。
可是燕臻说,那是他亲手雕刻的。
他不可能当真把宣政殿的传国玉玺送给陶令仪,却能够告诉他,这象征着帝王权力的印鉴,他当真愿意亲手交给她。
陶令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更没想到,两个月后,就传出皇帝病愈的消息。
群臣还来不及惊喜欢庆,燕臻便在早朝上宣布,他要迎娶陶家九娘子,陶令仪为后。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君主
燕臻在朝堂上提到陶家九娘子的这个名字的时候, 全场哗然。
这是燕臻回长安之后第一次上朝,国事安排的差不多了,便又有人开始关心燕臻的家室。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陛下这几个月来不是在紫宸殿卧床不起, 而且在远赴凉州追妻。
因此,甫一上朝, 不少臣子都关心起燕臻的身体来, 立后子嗣一事,原本没有什么人再敢提,这一回又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好在燕臻的态度不似从前那般抵触,竟然还温和地听完了臣子们的意见,而后才道:“诸位爱卿言之有理, 朕的确有立后之意。”
众人先是一喜, 而后连忙问他心中所选之人,却不想是陶家之女。
这一下, 所有人都跳出来反对, “陛下,陶氏乃逆臣, 陶家女怎能为后?”
更有人提出疑问, “先前不是说, 陶家九娘子身体虚弱, 已经在牢中病逝了吗?”
燕臻道:“先前病逝的是八娘子令如。”
他语气笃定, 反而让一些臣子怀疑自己所记得的结果,总归只是流言纷纷,又没有白纸黑字的记录, 无论什么结果, 也不过是燕臻一句话的事。
他看着臣下的神色, 肃着一张脸,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子坚决,“令仪是朕的表妹,陶家出事之后,一直在掖庭宫为婢,前段日子,朕身体不好,一直都是令仪在榻前伺候,朕对她生情,决意身体康愈之后就立她为后。”
“如今,朕已经完全恢复,自然要兑现诺言。”
朝臣们终究对于后宫之事不算了解,就算了解也没有办法,有些事,还不是燕臻一句话的事。
只是,仍旧有人提出意见,“陛下,先前几代皇后都是出自陶家,之后便生出了外戚专权的祸事,如此几代下来,陶家才会在大雍只手遮天,若是再立陶氏女为后,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燕臻却是冷淡地挑了挑眉,“朝廷终究是朕的朝廷,大雍也是朕的大雍,先皇昏庸无能,才会致使外戚专权,怎么,你把朕也同他们那些废物相比?”
敢在朝堂之上,大骂祖宗是废物的人,也是自古以来头一个。
臣下有人想要规劝,燕臻却似笑非笑地开口,“怎么,先皇不昏庸,不无能?若是哪位爱卿这么拥护先皇,朕就给你个机会,去为先皇陪葬,如何?”
这下,再没人敢开口。
更何况,先皇懦弱无能也是事实。
前几代的皇帝皆是温润无能的性子,也因此导致后宫争宠之事频发,皇后多强势,陶家势力也越衍越大,最后终究是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燕臻冷哼一声,“陶氏之乱,与陶令仪一个小小女子又有何干系?更何况,如今在长安只剩一个陶令仪,若是这样也能危及朝政,那恐怕不是该废后,而是该废君了!”
他最后一句话很轻,却带着若有似无地嘲讽,底下却无人敢说这句话。
谁又不知道,男人当政,实际上做决定的也是男人,很多事根本怪罪不到女子身上,可是能推女人抵罪,谁又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
燕臻凌厉的视线淡淡地从众人身上扫过,他站起身,由薛呈扶着走下玉阶,面对着御座所在的方向,仰头看着御座之上的厚重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励精图治。
燕臻沉默一瞬,开口,“孟公,你是几代元老,可知这匾额上的字,是谁写的?”
其实他不必问,整个大殿的人,没有一个会不知道这匾额出自谁手。
孟思源答道:“回陛下,此字出自大雍开国皇后,慧勇皇后之手。”
慧勇两个字作为封号,实在不算常见,但是用来形容开国皇后陶舒却是恰当之极。
陶舒是个孤儿,自小和兄长在破庙中乞讨为生,而大雍皇帝燕闻则是世家公子,有一次出门逛庙会,无意间救下了陶舒,将她带回府中,让她在身边做了一个贴身的丫鬟。
而陶舒的兄长陶帆也在燕家坐了一个家丁。
后来,燕家被牵扯入争储之中,燕家站错了队,被满门抄斩,关键时候,是陶帆和陶舒两兄妹将他救下,而后带着他远走高飞。
三人远离京都,从头开始,逐渐积蓄起了自己的力量,此时的先朝昏君昏聩无能,边疆战事连连败退,为了保住眼前的享乐,他竟然割地以求短暂的和平。
眼看着江山都被拱手送人,各地不满的声音愈烈,很快演变成了起义军。而其中最锐利,最势不可挡的,则是燕陶三人的军队。
而彼时军队的主帅,不是燕闻,也不是陶帆,而是身为女子的陶舒。
她是当时唯一的女将,却没有一个男将军能抵得过她的勇武,和烈血气性。
陶帆善文,燕闻善交际,三人可谓是天作之合,没用五年就夺得了帝位。
最后,本该是陶帆登基为帝,可他寄情山水,对于权力并无兴致,因此帝位便落到了燕闻的头上。
而燕闻和陶舒多年来并肩前行,早已定下终身,陶舒也在燕闻登基之后,卸下了戎装,入了后宫。
只是,她虽入宫为后,不再过问朝中大事,可是对于整个陶家,以至于整个皇室来说,皆是不可磨灭的象征。
如今长安陶氏的第一代家主为陶帆,陶帆是文臣,可是陶家后背却自称武将,皆是因为陶舒。
燕家的开国皇帝,也并不善武,后代子孙却一向尚武,也是由于陶舒的影响。
他们夫妻二人一主内,一主外,一个开拓疆土,一个拉拢势力,可谓是天作之合。
可以说,这位开国皇后在大雍的地位,半点不低于皇帝燕闻。
就连宣政殿和皇帝寝殿紫宸殿的匾额,都是陶舒所写。
燕臻淡淡地看着那四个字,点头道:“孟公记性没错,的确是慧勇皇后。”
“大家别忘了,慧勇皇后,也姓陶。”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低,似乎是带了些反省和愧疚。
“朕的母妃也姓陶,可是也死于陶氏,这些年,朕无时无刻不记得这桩大仇,铲除陶氏,除了以安百姓之外,朕不得不承认,朕也存了私心。”
“只是……”
他叹了口气,恳切道:“朕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在定国公府一事上,牵扯太多,折进去了许多无辜的人。”
此话一出,底下的臣子齐齐跪下,像是矮了一截的韭菜茬儿。
“陛下,臣等惶恐……”
天子就是天子,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天子怎么会错呢。
大臣们被燕臻这番自省弄得摸不着头脑,燕臻也没有叫他们起来,只是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朕相信,一定有许多像令仪一样的无辜人,却因为出身和殷勤,在案子中被连坐惩罚。”
“赵恒,段成。”
他开口,立刻有两个人站起来,朝着燕臻的背影拱手。
“臣在。”
“臣在。”
燕臻道:“朕命你们重新彻查此案,凡是与谋反乱政无关的人,全部重新定罪量刑,活着的重新审判,死了的给予安抚,听明白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自然,除了定国公府的案子,从前的案子定然也有不少先例。”他偏过头,看向刑部尚书,“唐爱卿,你们的担子可就重了。”
刑部尚书唐樊立刻拱手,“臣遵旨。”
燕臻点了点头,而后转身面对着众臣,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有人赞同,有人不解,有人愤愤想要开口。
只是燕臻不说话,没有人敢动。
燕臻笑了一下,道:“祖宗规矩传到朕这一代,总会有许多不合时宜的地方,连坐之刑,实在过重。”
“陛下……”
孟思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燕臻却道,“等朕说完。”
“从前,我们大雍严禁与外界通商,更大肆抑制商户,如今,不是也渐渐地废除了?若是始终守着千百年前的规矩,长安城哪会有现在的繁盛?”
“朕决定,日后每隔五年便重新大修大雍律法,该增的增,该减的减。治国理政,总不能一成不变。”
“今日便是一个开始。”
“从即日起,废除连坐之刑,无论是三族还是九族,都实在过于残暴。”
“但是……”
他说到这的时候,顿了顿,而后才又接着道,“不牵连,不代表轻饶,但凡涉案,绝没有轻饶的道理。”
“唐爱卿,这事,朕交由你去办,其余若需要帮忙,尽快开口。”
唐樊拱手道:“是,臣遵旨。”
对于此时,燕臻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按着律法,陶令仪是绝对不能为后的,毕竟她阿爹是谋反之罪。
可是,陶令仪又何其无辜。
作为夫君,他心疼,怜惜他的簌簌。
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他却不能只想到陶令仪。
只是,这件事终究不是一朝一夕,一道圣旨就能彻底解决的,其后的后续处理,还要再经讨论。
但是,虽然尚没有明旨下达,陛下要废除连坐酷刑的消息,顿时还是传遍了大雍的每一个角落。
彼时的陶令仪正在苏州游玩,虽然远离京城,可坐在酒楼里,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人讨论这件事。
“陛下病了这么久,却没想到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有这样的皇帝,真是百姓之福啊……”
“是啊是啊,你们年轻,可不知道先帝在世……”说话的人终究是有些避讳,有些话不敢大声说,压低了声音与同桌有人嘀嘀咕咕,“总之,如今的陛下可比先帝好多了。”
“听说,陛下是要立后了?”
“这么多年,陛下终于要立后了?”
“陛下不仅是个好皇帝,更是个深情种,这样的好夫君,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命。”
“是啊是啊,听说陛下就是因为怜惜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才会想到废除连坐制度的……”
“婚期可定了?这么久过去,怎么还没有陛下大婚的消息。”
……
“你不知道,陛下说了,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身子不好,要让她先养好了身子再成亲呢。”
“陛下可真是体贴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能有个这么体贴的夫君。”
……
“我呸……”有人调笑着开口,“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是什么身份,人家皇后娘娘又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听说,还救过陛下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