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寓答：“午后刚刚送来。”
燕云县离这里不远，朝廷驿站走得又是官道，必定更快些，那么，燕臻几日前就已经到了燕云县了。
果然，宋寓说：“是前日的新消息，陛下现在就在燕云县。”
分明几天前还在她的面前，如今却又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燕云。若非宋寓是父母官，得到的消息都是朝廷驿站传过来的，绝对不会有错，陶令仪几乎都要怀疑这信件的真假。
所以，燕臻果然是那日从她房中离开之后，就又快马加鞭地赶去了燕云。
而他快马加鞭，就是为了能腾出一夜的时间，来昌平看她。
即便两人只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
第85章 示弱
宋寓看陶令仪握着那信呆愣着不动, 忍不住开口，“娘娘，您……”
陶令仪的思绪被拉回, 她看着几乎要被自己捏皱的信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后将信折好送还给了宋寓, “谢谢。”
宋寓摇了摇头，“举手之劳，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原本还在犹豫接下来是不是要回长安，既然军报上说，燕臻回在五日后启程往昌平县, 那么, 她只要等他来就好。
十多日后，宋寓派人来传话, 说陛下的车驾晚上就到昌平, 上峰已经接到了命令，让他们去往城门外接驾。
陶令仪听到消息, 看了看屋内的漏刻, 对阿英说：“阿英, 时辰还早, 陪我去街市上走走吧。”
阿英点点头, 替她准备了外出穿的衣裳，然后走到妆台前替陶令仪挽发，她从前不会挽发, 可是跟在陶令仪身边的时候久了, 也能挽一手很好的发。
陶令仪看着阿英精巧的手艺, 笑着道：“还记得从前咱们第一次见面, 你都不怎么说话，便是我同你搭话，你都沉默寡言的，如今，真是变了好些。”
阿英道：“这些年过去了，谁又会不变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陶令仪唇角轻抿，没有再说什么。
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裙，陶令仪没有戴贵重的簪环，就这样带着阿英出门了。
阿英原本以为，陶令仪是觉得可能要离开冀州，所以临行再逛一逛这边的街市，却没想到，陶令仪竟是去了城东的菜场。
她身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裳，穿梭其中，竟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阿英不由得愣了一下，又很快跟上。
陶令仪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买的东西，因此全程动作迅速，装了满满两个篮子，她和阿英一人一个，回到了客栈。
这个客栈专门有一个小厨房，可以供客人自己做饭，但是多数人出门都不会自带干粮，那厨房自陶令仪住进来的那一日就始终空置着。
两人先用了午膳，而后陶令仪走到柜台前，先去和店小二说了一声，她今日要用那厨房，而后吩咐阿英将两人买的菜都搁过去，自己上楼换了一件衣裳，掸去了身上的风尘。
等再下去的时候，阿英已经将大部分的菜摘好，泡进了清水里，两人合力把菜都洗净，而后又生了火，陶令仪便赶阿英回房歇着。
各式各样的材料摆了满满一灶台，阿英担心陶令仪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便没有离开，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切菜。
期间两个人还时不时地闲聊两句，阿英有些好奇地问：“娘子，您怎么忽然想起自己做菜了，难不成是这家客栈的菜式不合你胃口？”
可话才一问出口，她又觉出不对，都已经在这住了一个多月了，要是不合胃口，又何必等到今日。
果然，陶令仪摇了摇头，却也没有答，只问了一句，“我下厨你还不高兴？”
阿英见她不想说，也没有再问，只看着她手法娴熟的切菜，腌肉，动作干净利落。
在外游历这么多年，陶令仪的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苍白没有血色，虽然仍是白，但是看上去很有生气。
整个人也不再如从前那般，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此时的她仍然很美，却是沾染了烟火气的美。
修长的手指握着菜刀，原本该是很突兀的画面，可是不知为什么，由她做出来，偏偏就是不疾不徐，悠然从容。
水汽和油烟从锅底溅起来，将陶令仪包裹在一片烟雾之中，她却始终弯着美，如同下凡的仙女。
阿英想要帮忙，陶令仪却吩咐她做着不必管，她一个人掌管厨房，忙前忙后，竟然也没有任何慌乱和错漏，一道接着一道的佳肴美食上了桌：醋拌面皮，水盆羊肉，糟白鱼，四软羹，清炒滑菜。
还有一大盆莲藕排骨汤，盛在砂锅里，色泽分外诱人。
除了这些主食之外，还有水晶龙凤糕，糯米糕，栗子饼……
这一顿饭从午后忙活到傍晚，她乐此不疲地铲菜装盘，眉眼之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只是，这些菜式，每一份都是一式两份，一盘多一些，一盘少一些。
陶令仪道：“阿英，你去找店家借几个食盒来。”
阿英见她如此，隐约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诶了一声，才要转身出去，便看到一个身着常服的高大男子从外面拐了进来。
“娘子……”阿英连忙唤陶令仪。
陶令仪正在盛汤，闻言看过去，“怎么了？”
看到的却不是阿英，而是燕臻。
他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胡服，不知道是不是衣裳衬的，比往日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他踏着晚霞步步走来，对着陶令仪温柔一笑，“簌簌，你在等我？”
陶令仪抿唇不答，只拿那双水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分明没有说半句话，可是燕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一般，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簌簌。”
他立定在陶令仪的跟前，想要张开手臂抱她，却先说了一句，“对不起。”
陶令仪拧了拧眉，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
燕臻说：“上次，我骗了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陶令仪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当时骗她也是怕她担心，因此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想燕臻很认真地开口，“我曾经答应你，再也不骗你了。”
不知为何，每次听到燕臻用这般语气说话，陶令仪就很想笑，她仰头看着他，问道：“那怎么办？”
燕臻猜不透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想了想，说：“任凭簌簌处置，如何？”
陶令仪听着他柔弱造作的语气，还是没忍住噗嗤一笑，她指着灶台旁的木架子，上面堆满了菜碟，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那就罚你，把这些菜式一个一个全都端到楼上的房间，且不许人帮忙，如何？”
燕臻听见她突然笑起来，原本还有些惶恐，此时听到这话，松了口气，道：“那有何难？”
说着，他看到一旁有个灶台，便要拿过来用，陶令仪却伸手拦住，“不许。”
燕臻愣怔了一下。
陶令仪故意难为他，“不许用托盘，只许……”
她顿了顿，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一次只许拿一盘，且不许人帮忙。”
她这一下午，算上糕点一共做了有十几道菜，且每一样都分装在了两个不同的盘子里，若是一次只能拿一道，起码要上下二十多次。
陶令仪所居的房间，可是在这客栈的最顶层，四层。
这样大的工程量，纵是燕臻也在心里敲了敲鼓，不过对上陶令仪狡黠的眸子，仿佛再累也不算什么了。
于是，他解下腰间的佩剑，递送给陶令仪，让她替自己好好收着，而后端起其中的一盘菜，朝门口走去。
上一次来这里，他是单骑独行，这一次则是倚仗随行，他是先到了驿站驻扎在此处的将军府，而后才带了连晖微服出行。
连晖就等在门外，因为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所以大堂外面有些嘈杂，并不能听清楚厨房里面的对话，他看着燕臻端着盘子从里面走出来，下了一跳，连忙去接。
却被燕臻抬臂挡开，他一愣，下意识回身去看厨房里面的情形，正好看到陶令仪含笑倚在门前，看着自家陛下匆匆上楼的背影。
厨房油烟气很重，再加上各式食材，需要时时地开窗透气，因此窗户很大。
暮色余晖透过巨大的窗扇撒满了整个厨房，正好给陶令仪素色的裙装染上一层泼了金粉似的瑰丽。
而陶令仪更是艳若桃李，眸若春水，处处都是风情。
连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看愣了，知道陶令仪注意到他的视线，开口问了一句，“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一句话，立马将连晖的神智拉回，他不敢再看，摇了摇头便把头低了下去，眼神没有再往那方向瞟上一眼。
只是心里却想着，贤妃，不，应当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年岁越长，模样竟也比从前更加好看，那一双眼睛明显更加有神，性子也好像活泼了许多。
连晖都能发现的东西，燕臻自然也早就发现了。
他欣喜于陶令仪的改变，并且因此而感到庆幸。
当年刚来到他身边的陶令仪，虽然病弱，但也是明艳开朗的，后来却因为他的缘故，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此时，见她的活泼更胜从前，燕臻怎能感到欣喜？
能见她的眸子里再度流露出如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光亮，眉眼间的笑容更是明朗动人，燕臻只想着，就算她在这些菜里下了毒，而后让他全都吃下去，他也甘之如饴。
陶令仪自然不知道燕臻心里再想什么，看着他一趟一趟地来回，额上明显出了汗，她忍不住问：“累不累？”
燕臻自然摇头，他虽然不介意在陶令仪的跟前示弱，却也不愿意在心爱的女人眼里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他来回端完了最后一盘菜，又下了楼，走到陶令仪的身边。
陶令仪以为他不知道方才那就是最后一碟，便提醒道：“已经没——啊！”
话未说完，她就被眼前的人打横抱起，因为他的动作迅速，出乎意料之外，陶令仪不由得低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了燕臻的脖子。
“你做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只问，提着腿想要下来，燕臻却将她搂的更紧，甚至轻巧地掂了两下，“簌簌我真的不累，我抱你上去。”
说完，也不管陶令仪是否拒绝，就这样抱着陶令仪，一步一步上了四楼。
这个时段，客栈里的人并不算少，此时看着一个高大俊郎的男人抱着一个女子，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燕臻自然是面不改色，只是陶令仪的脸皮没有他厚，把羞红的面颊埋到了燕臻的胸膛。
感觉到了陶令仪对他久违的依赖，燕臻动作更轻，脚步更稳，他托抱着陶令仪，像是对待这世界上最珍贵，最脆弱的宝贝。
直到进了房间，燕臻才将陶令仪放下来，陶令仪耳根上的缕缕绯红已经消散，却还是使劲锤了燕臻的胸口一下。
她没用力，可是燕臻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往后踉跄了几步，手捂着胸口蹙起了眉。
陶令仪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拉开燕臻的手臂，“怎么了？”
难道是有旧伤？
燕臻按着她的手腕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环住陶令仪的腰身，将她拉的更近，然后低声道：“簌簌，真的很疼。”
第86章 谢谢
陶令仪听着他的语气, 就忍不住瞪他，“燕臻你知道大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她看了一眼身后尚且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房门, 冷哼一声，“你的属下就在外面, 你也不怕他们看了心里笑你。”
燕臻满不在乎, “谁敢？”
陶令仪没有他脸皮厚，力气又小，根本争不过他，只能被迫在他胸前按了两下，她自认为力气不是很大, 却不想燕臻竟然还闷哼一声。
陶令仪一愣, 难道真的受伤了不成？
她想要问，燕臻却松开了她的手, “好了, 已经不疼了。”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陶令仪总不能再强行去扒他的衣裳, 只好道：“坐吧。”
于是, 两人一起入座, 陶令仪看着门外的连晖和阿英, 道：“总不能我们吃着你们看着, 每一个菜品都分出来了一半，你们也端下去吃吧。”
听了这话，阿英的神色倒是淡定如常, 只是连晖却被吓了一跳, 连忙摆手, “属下不敢……”
笑话, 这菜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亲自做的，他家主子亲自端上来的，他怎么敢动。
他这么说，阿英也不好自己上前端菜，只得也跟着道：“奴婢不敢，还是两位主子先吃。”
陶令仪在外许久，和阿英名义上是主仆，但实际上同吃同睡，待她如亲生姐妹一般，其实都有些不适应这些规矩了。
此时看着连晖惶恐的模样，她不由得拧起眉，“总归我们也吃不完，而且每一个菜，我都特意腾出来了一份，你直接拿出吃就是了。”
说完，看着连晖依旧是那副惶恐的表情，有些不悦地问：“总不能，你是嫌弃我的手艺吧。”
“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你不是吃过吗？”
这话一出，燕臻的脸色明显沉下去了几分，陶令仪没有察觉，连晖却是觉得乌云压阵，如芒在背。
而后便听得燕臻似笑非笑地开口，“连晖什么时候这么有福气，连朕都没有吃过簌簌做的菜。”
听了这话，连晖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
陶令仪解释道：“四年前我回过一次长安，当时，你不是派连晖保护我嘛。”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燕臻语气的变化，可是她觉得这根本没什么，毕竟很多人都吃过她做的菜呢。
燕臻见她的表情，便也收敛了眸底的晦暗，只又深深地看了连晖一眼，才道：“既然簌簌开口了，你们便先撤下去吃吧，这儿不用你们守着了。”
燕臻的命令一向说一不二，连晖纵是心头仍是惴惴不安，却也不敢违逆，他和阿英将一半的菜端到了隔壁房间，而后默默为两人关上了门。
陶令仪拿起筷子，笑着看向燕臻：“尝尝吧。”
燕臻嗯一声，随手夹了一筷离自己最近的水盆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然后问道：“簌簌，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陶令仪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神色颇有些得意，“我是不是还蛮厉害的？”
燕臻自然点头，却又不免有些担心，“这么多菜，你要在厨房待一下午，忙活这么久，累不累？”
陶令仪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的确有些累，但是更乐在其中。
燕臻心疼道：“以后都不许做了，这些小事，都有丫鬟在呢。”
知道燕臻是关心自己，陶令仪点了点头，安抚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亲自盛了一碗汤，堆了好多排骨再碗里，然后搁到燕臻的手边，“这些日子赶路，一定很累吧。”
燕臻最近明显的比一年前又削瘦了些，虽然脸色还好，但是看着实在单薄。
燕臻看着陶令仪毫不遮掩的关切，只觉得一颗心都掉进了热水里，泡得他暖融融的，哪里还会觉得辛苦，他摇摇头，“我不累。”
